048.他在等我
到底是冬季,五點的天空和半夜差不多。
一片漆黑。
學校附近短租的房子,環境並不好,巷子又細又長還沒燈。我裹緊了大衣,站在多岔路口看了一會兒。
臨租區有無數條巷子可以穿出去,到達公交站台,可是我不敢。總覺得那些黑乎乎的陌生小巷像是會吃人的蚯蚓,用柔弱的嗓子吞下貿然闖入的人。
我決定原路返回學校,多走一站路。膽子小,就要付出代價。
之所以這麼早起踏黑路,是因為我雖然借故推了試菜的邀約,可還是決定去拜會一下那位老師傅。
不管秦勵雲心思如何,多聽聽行業前輩的教誨總是好的。等我根據老師傅的意見修改完,看他還有什麼理由推遲。
大不了熬幾個夜趕工,我絕不會讓自己的心血就這樣不明不白的胎死腹中,成了感情的犧牲品。更何況這感情,才不過是小小意念,連種子都算不上。
才走了三分鐘左右,就遠遠看見校門口的燈光了。
從黑暗裏出來的人,看什麼都是光亮的。以前總嫌棄學校路燈昏黃,真的走過沒燈的路,才知道一點點光明都如此珍貴。
我加快腳步走過去,發現自己誤會了校燈。它依舊黯淡的像蠟燭一樣,真正光亮的是路邊一輛小轎車,開着明晃晃的大燈。
是哪個粗心的人啊,這樣開一夜,電瓶會沒電的吧。可我確實要感謝他,要不是他老遠給我照路,說不定剛才就踩上巷口的爛菜葉滑倒了。
越走近,越覺得不對。這車好眼熟啊!
斜倚在駕駛位上的人,看起來有點像秦勵雲。不對,明明就是他!
我趕忙過去敲敲窗戶,“醒醒,你怎麼在這裏睡著了?”
那人皺緊眉頭睜開眼,按下車窗看了看我,說:“現在幾點了?不會遲到吧?”
“什麼呀,今天周六不用上班。你快回家睡覺去吧,現在才五點十分,早的很呢。”我擺擺手,轉身往公交站方向走去。
“等等!”他呵了一聲,發動機突然轟鳴,“上車!”
我心裏又委屈,不願理他,自顧自往前走,“我要去見老師傅啦,有什麼事改天再說。”
嗤一聲,車子飛馳過我身側,後視鏡輕擦我的手稿袋。
瞬間,又吱嘎一下打橫停住。
秦勵雲凌厲的目光殺過來,沉聲說:“上車!”
他聲音並不大,卻不怒自威,含着不可抵觸的力量。
我到底還是有點怕他,只好乖乖拉開門坐上去,幾乎不張嘴的小聲嘟囔,“我真的趕時間,遲到又要到一個星期呢。”
他帶着濃重的睡眠不足和睏乏,好像沒有聽見。一路上車子開的飛快,過了大橋,往郊區開去。
大約半個小時,他突然降下車速,問,“早餐吃了嗎?”
我不敢惹怒他,小心翼翼的從包里拿出一顆蘋果,說:“我帶了,準備見完魏師傅再吃。”
“就一個蘋果?”
“你要是餓的話可以先吃,我沒關係的。”我偷偷猜測,他這麼大怒氣,肯定是因為又困又餓,少吃一頓早餐不會怎麼樣,只要他能放我去見那位老師傅就好。
“不行。”他否定了我的提議,沒再多說。從快車道上開出來,轉進了小路上,停在一家熱氣騰騰的麵線店門口。
“吃了飯再去。”
他打開車門,示意我下去。
可是眼看着分針已經靠近八字,我卻連自己在哪裏都不知道,怎麼會有胃口吃飯。
我不肯下,哀求他道,“拜託你讓我見見那位老師傅吧,是你介紹給我的,又攔着我不讓見,哪有這樣的道理啊!”
他眉尾一揚,“你餓糊塗了吧,快下車。”
我不想跟他耗着,乾脆挑明了說:“仇經理已經告訴我了,金澤不允許辦公室戀情。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可是讓我因此而放棄事業,我還做不到。”
“原來你已經知道了。”他淡然一笑,道:“那你知道副總級以上,是不受這條約束的么?”
“知道,仇經理和我說過了。她還說周總業務能力很強,你……你要晉陞很……需要機遇。”我雖然有怨氣,但還是不忍挫傷他痛處,臨出口,急忙換了委婉的辭。
“那你決定怎麼辦?”他竟沒有被戳穿后的躁怒或愧疚,反而極其淡定。
“我……我決定……”說不出那個訣別的詞語,我頓時泄了據理力爭的勇氣,低着頭哽咽着說:“我喜歡珠寶設計,以前喜歡,以後也會一直喜歡,你知道的。”
“是,我知道。所以呢?”他語氣平靜,像再說一件家常小事。
“所以,所以你為什麼要強迫我放棄夢想!”我用儘力氣喊出來,憋了好久的眼淚也隨之傾瀉如暴雨。
他輕笑一聲,問,“我怎麼強迫你了?”
反正都說開了,我索性哭個痛快,“仇經理看過我的製作文件,她說沒有問題。你是平面設計出身,她可不是。人家也是珠寶設計專業的,她說我的文件一點問題都沒有是你故意刁難我,想拖延時間。”
“我幹嘛要拖延時間?”他遞過來一盒紙巾,順手抽了幾張,輕輕幫我擦拭。
我滿肚子委屈,哭的鼻子都堵住了,一把拍開他的手,說:“你就是想讓我錯過春季預購,然後過不了實習,然後……然後你就可以……”
我說不下去了,埋頭嚶嚶的哭起來。
“然後我就可以和你在一起了?”他輕輕拍着我因為呼吸不暢而發抖的背,無奈的笑着,說,“這也是仇瑾告訴你的?”
“恩。”
“那你現在知道了,還願意和我在一起嗎?”
我無法回答,抬起頭看看時間,哽咽着說,“無論怎麼樣,我都要見見那位老師傅,然後就離開金澤。”
“小脾氣可真擰,果然沒看錯你。”他發動車子,嘆口氣說:“好吧,我這就帶你去見魏師傅,後面的事情你都自己決定,我再也不‘強迫’你啦。”
我不敢相信鬥爭勝利的如此容易,還以為他會一怒之下把我丟在郊區不管了呢。
吸吸鼻子問,“你真的帶我去?”
他嘴角仍舊含笑,答:“君子一言,快馬一鞭,我現在就帶你去,你別後悔就行。”
“恩,不後悔。”
話音剛落,車又停了,秦勵雲指指路那邊,說:“到了,這回該下車了吧。”
一扇紅漆黃銅錠大門映入眼中,門扉緊閉,古樸素正。
要不是門環潔凈閃亮,右上角還裝有可視門鈴,我簡直要以為這裏是保護文物了。
“這麼快就到了?”我有點不敢相信,“我看度娘地圖,說要一個小時呢,怎麼才半個多小時就到了。”
“不要質疑我的人品,更不要質疑我的車速。”他下車理理衣服,斜睨着我,說:“你可以選擇在車裏等我。”
“不要。”急忙跳下車,我也學他的樣子理好了衣服,說:“我才不要在車裏等。”
他笑笑,大步流星往馬路對面走去。
站在莊嚴的紅漆門前,秦勵雲按了鈴。很快有人接通,一個短髮的學生頭女孩出現在屏幕里,聲音大的嚇人,“你找誰!”
我下意識的往後退了小半步,耳朵里嗡嗡作響,這可真是現實版的震耳欲聾啊。
秦勵雲回報以超過平時好幾倍的音量,答:“我找魏師傅,麻煩開一下門。”
“他不在,早就雲遊去了,不知道幾年後才會回,你們別來了。”
啪一聲,屏幕黑了。
我揉揉麻漲的耳朵,細細回憶了一遍那女孩說的話,才從厚重的方言背後理清楚她說了什麼。
不由得歡欣鼓舞,脾氣這麼古怪,看來這人真有幾分神才。
秦勵雲再次按了門鈴,不等那女孩震過來,他先開口,道:“我是秦勵雲,和魏師傅約好了今天早上六點見,麻煩通傳一聲。”
一口氣說完,果然她神情不同了,啪的關了視屏,大門隨即吱呀一聲打開。居然也是電子的。
進了門,女孩已經等在天井裏。
她帶我們走到一間正房堂屋,指指下手的椅子,說:“你們在這裏稍等,我去叫我爺爺。”
秦勵雲不以為意,像是早就習以為常。
我看着那姑娘離開的背影,和撲簌簌掉下來的灰塵,再次感嘆,真是個敞亮的姑娘啊!
一陣厚重的腳步聲傳來,我倆都起身往外看。
只見一個滿臉虯髯的白髮老人-大步走過來,人未到,聲先至,“不是說只來一個女娃娃么,雲娃娃你怎麼也來了!”
“好久不見,想您了。”秦勵雲半躬身子點點頭,給那老人讓到首座上,又說:“您最近身體不錯呀!”
“哈哈哈!”
那老人乍然大笑,我突然感受到了雷落耳邊是什麼感受。
他撣撣褲腳,讓短髮姑娘去泡茶,看看我又看看秦勵雲,說:“你倒是頭一回這麼上心?”
我不敢接老人意味深長的眼神,慌忙低着頭。
他又是一番大笑,說:“女娃娃,把圖拿來我看看吧。”
正事要緊,我端着製作文件,恭恭敬敬的放在那隻細白如玉的手上,心內的震驚又添了一重。
看起來至少七十歲的人,手居然像少女一樣細嫩。不光沒有老人斑,還光膩潤澤,簡直太神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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