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四從長計議

突然，山下一陣響動把付菡從回憶中拉回到現實的寒風裏。

她哆哆嗦嗦地豎起了耳朵。

“付菡，付菡……”遠處有人在喊她。

正是戴歐的聲音。

他來了。

“我在這。”她小聲地回答，勉強地想站起來，試圖讓自己明顯一點。可手腳縮成一團抱住太長時間了，已經僵住了，一時伸展不開，渾身還落滿了雪。

戴歐找到她時，看到她蒼白的臉，吃了一驚看到戴歐，付菡緊繃住的神經瞬間放鬆，昏了過去。

“付菡，付菡……”戴歐連忙伸手扶起她，拍落她身上的雪，又脫下自己的外套，穿到她身上，然後將她攔腰抱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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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凍得不輕，幸好救援及時，並沒有什麼大礙。不過，早上我才說她腸胃脆弱不能受寒，現在她這樣，就更要注意了。另外，她的腳踝腫了，這幾天不能亂跑，在家裏保暖，倒也合適。”

付菡迷迷糊糊地醒來，聽到耳邊醫生正在交代她的病情。

見她這邊有動靜，戴歐第一時間來到她身邊，牢牢地握住她的手，她弱弱無力地回握了一下，眼前一黑，又昏了過去。

等她再睜開眼睛時，湊到她近前的是熟悉的兩張臉——毛欣靜和夏悅。

夏悅原本有她的聖誕計劃，但是被jérome擾得一團糟。她索性就答應和毛欣靜一起來瑞士看付菡。

毛欣靜一臉欣喜地看着付菡：“你終於醒了，可把我嚇壞了。”

“你們到了？”付菡有氣無力地問了句，隨即，往房內看了看。

夏悅：“找戴歐嗎？他一直在照顧你。剛剛被我們勸去睡覺了。”

付菡動了動，腳踝的刺痛立馬讓她停止了動作。

“我睡了多久，你們什麼時候到的？”

毛欣靜：“你睡了快兩天啦。我們昨天下午到的。”

付菡愣住了：“我睡了那麼久！”

毛欣靜：“嗯，你睡着的時候，戴歐可關心你了。”

夏悅：“肚子餓不餓？我們帶了點小米過來，現在去幫你熬點。”

“咕嚕”，付菡的肚子適時地叫了一下。

夏悅：“欣靜，你去煮一下。”

毛欣靜大為不解為問：“啊！有你在，進廚房的事兒，什麼時候輪得到我？”

夏悅總覺得毛欣靜在廚房只能幫倒忙，所以她從來不主動要毛欣靜干廚房的活兒。

今天這是怎麼了？

毛欣靜：“不都你去的。”

夏悅：“我也有點不舒服，不想出去，想歇會。”

毛欣靜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將信將疑地走了。

夏悅問付菡：“怎麼回事？你來赴個家宴，怎麼搞成傷殘了？”

“唉，別提了。”付菡嘆了口氣，“我這次瑞士之行，真是出師不利。”

她把到瑞士后遇到的事情對夏悅說了一遍。

夏悅聽完，眉頭一蹙，打抱不平地說：“卡蜜兒太過分了！我看她就是故意讓西伯利亞搗亂的。”

或許卡蜜兒不知道付菡腸胃不舒服的事情，但是付菡吃的這些苦頭，確實是因她而起。

付菡：“她處處與我爭鋒相對，我看她還很在意戴歐。”

夏悅：“戴歐對你很好，我看得出來，他是認真的。”

付菡想起了自己在雪山上傻乎乎地與老天交流的那些話，忍不住笑了出來。

夏悅：“瞧把你得意的。那就好好珍惜。”

說到珍惜，付菡突然就收住了笑容。

夏悅見她神色不對，問：“怎麼了？”

付菡搖搖頭。

夏悅：“我看你就有心事。你被凍壞腦子了嗎？怎麼變得婆婆媽媽起來了。”

付菡嘆了口氣：“我是有點心塞。”

夏悅：“有這麼好的男朋友，還心塞？”

付菡：“我不知道，我與他能不能有將來。”

聽她這麼一說，夏悅本想輕鬆地回一句“今朝有酒今朝醉”，但轉念就把話咽了回去。很明顯，付菡很愛戴歐，是想和他長久發展。戴歐對付菡也是認真的。這種情況下，勸她及時行樂，明顯不合適。

夏悅轉了口氣問：“你怎麼突然這麼想，你們之間有什麼問題嗎？”

付菡：“我和他之間，沒有什麼問題。但是客觀條件上，有點問題。”

夏悅不明白了：“什麼意思？”

付菡：“我一直是個沒有什麼計劃打算的人。喜歡上戴歐后，也沒有考慮到我畢業后，我們會怎麼樣。可是，這個問題，卻很重要。”

夏悅：“能怎麼辦？要是沒什麼問題，就繼續談戀愛。”

付菡：“可我要是不在法國工作，我回國了呢？怎麼辦？”

夏悅：“你為什麼不在法國工作呢？”

付菡：“我爸媽就我一個女兒，我捨不得扔他們在國內老無所依。”

付菡的回答，無意中刺痛了夏悅。她是個有人生沒人養的孩子，小時候就特別羨慕那些有完整家庭的小朋友。

她沉默了。她不太能理解這種捨不得爸媽老無所依的感覺是什麼，至少她目前還體會不到，她認為這輩子對她爸媽，她都不會產生這樣的感覺。

話題有點沉重，片刻，夏悅才問：“那你打算怎麼辦？”

付菡苦笑：“我就是不知道才心塞。”

夏悅：“你到底有多喜歡戴歐？”

付菡：“我……”

在夏悅面前，也沒有什麼好害羞的。

“我非常喜歡他，喜歡到才剛開始和他交往就考慮未來。我很清楚，這次的感情和以往的都不一樣。如果沒有遇到他，我根本不知道什麼是愛情，那種無法言喻的合拍與心跳不已的感覺，都美妙得無處尋找第二份。我以前也談戀愛，但是真沒有體會過如此美好又無法用言語表達的感覺……”

夏悅幽幽地插了一句：“那你肯定是要和他在一起的了。”

付菡點點頭：“我不想和他分開，這是基本原則。我不會輕易放棄這段感情。雖然遇到問題，但我會想辦法解決。”

夏悅想了想，說：“你是擔心你在法國工作后，沒辦法照顧國內的父母。”

付菡點點頭。

夏悅：“你需要改改觀念。現在的社會，本來就不提倡兒女天天在爸媽面前晃悠。網絡和社交這麼發達，很多長輩也找到了打發時間的娛樂了，並不需要粘着子女。不粘着子女的爸媽，才有更多時間去接觸社會新事物，對他們也是好事。”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是在法國，就不能經常回去看他們……”

付菡話還沒說完，就被夏悅打斷了：“誰說的？現在有微信，有qq，你平時可以和他們視頻聊天，不就見面了。”

“可是，那不是當面……”

“你聽我說完。三個月打一次飛的，十二個小時就回到他們身邊了。有些人，就算在國內，但不也半年或者一年才回去一次。說不定，你見爸媽的次數能比好一部分人還要頻繁。”

“可是，三個月打一次飛的，多奢侈。而且，哪裏有那麼好的公司，能讓你三個月就跑一次。太理想化了。”

夏悅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你說到點子上了。所以，你的問題不是要留在在天朝，還是留在法國。而是，你要能支配自己的時間的能力以及要有錢。你需要改變一下你的觀念了。”

付菡眨巴眨巴眼睛，她說的好像很有道理，但又很難。

“支配自己的時間，談何容易？就算自己能力再強，哪家公司都不會接受這樣一直跑來跑去的員工。”

夏悅毫不為難地回復：“如果來回飛成為工作的一部分呢？”

“這……什麼工作能這麼好？要是有這麼好的崗位，那家公司也早就被擠破頭了。”

“沒有這麼好的崗位，你可以試着自己創造。沒有可以依附的公司，就依附你自己。”

依附……自己！

可以嗎？

夏悅講着這些好似天荒夜談的話時，那種自信與果敢，讓付菡看得一愣一愣的。

付菡想，夏悅到底是擁有什麼樣勇氣，讓她有這樣的衝勁。

衝勁，正是她自己最缺少的。

她記得，高中時，自己明明也很有衝勁，為了考進名校，她每天都充滿幹勁，夜夜挑燈夜讀。

當時，她雖然忙碌，但還能經常給雜誌社投稿，抱着一股初生之犢不懼虎的激情，暢想過自己以後成為文學家。

高三那年，忙得她暫時放下了寫作，但並沒有放下文學夢。她當時想，高三的忙碌也是為了文學夢，自己並沒有放棄。等上了名校中文系，就可以好好鑽研寫作技巧，到時候閱歷也多起來了，就開始嘗試寫。

當時，她明明是個對未來充滿激情與暢想的人。

是什麼時候，她把自己丟了呢？

上了大學，她發現原來社會上比自己優秀的人很多。她漸漸變得低調，把曾經的夢想慢慢收回心裏，只與相交甚好的人偶爾透露心聲。

她還有點衝勁，只是不敢輕易下筆，專心研究寫作技巧。

夢想，還不曾丟棄，只是，變得小心翼翼了些。

但與謝申宇交往後，更是讓她泯然眾人矣。

他是個非常現實的人，對於“夢想”這種東西非常呲之以鼻，會笑話她文科生不切實際的浪漫，雖然為了不惹惱她，總會在笑過之後說一堆好話哄她，但是他用那種“你怎麼那麼天真，那麼傻”的眼神看着她的時候，她心中熱情的火苗一點點被熄滅。

她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的想法真的完全不值得花時間一試嗎？

謝申宇經常能看出她的心思，弔兒郎當地說：“你看看你們專業，四個年級，兩三百人。而全國有多少名校有中文系，一年畢業成千上萬像你一樣抱着幻想的中文系學生。可是，成名的人有幾個呢？那些成名的人中，排除本來就出身書香門第，父母背後幫他們宣傳炒作，給他們爭取投稿機會的那班人之後，又剩下幾人呢？”

見她臉上的神采黯淡些，謝申宇覺得這是好事，要學會懂得接受現實，然後他會得意地繼續說：“現實點，要麼讀博士，去名牌大學當老師，繼續禍害同專業的後來者；要麼讀研究生，去差一點的大學或者好一點的中學教書。要麼本科畢業，找個和文字相關的工作。我建議你還是讀研究生，去差一點的大學當老師，收入穩定又不累。而且，研究生，說出去也好聽，以後咱們孩子說出去，我媽媽是研究生也比我媽媽只讀到本科好聽。”

當把一系列數據排出來之後，付菡被驚出了一身冷汗。最終，在謝申宇時不時的打擊洗腦下，夢想被她封存起來。

但她沒有如謝申宇所願，本科后並沒有繼續在國內讀研。原本她讀書，是為了夢想。而當夢想被封存之後，讀書對她來說，變得索然無味，興緻缺缺。

之後出國讀研，主要也是為了換個環境，見見世面。努力做報告是為了不掛科，不糟蹋錢。和高中那時的學習激情，不可同日而語。

一晃神，她先是猶猶豫豫，後來索性丟了自己。這一丟就丟了六年。

高中時的夢，竟越來越遠。

夏悅推了推她：“想什麼呢？”

她搖搖頭：“沒什麼。”

夏悅：“如果你真的很愛戴歐，你就不缺動力。”

“自己創造的話，我行嗎？我能做什麼呢？我本來打算讀完研究生，回去原來的文化公司，工資漲一點，職位高一點，也就行了。”這種要打破自己預想規劃的想法，還是讓她有點不知所措。

“你眼界開闊了，以其回去幫別人做嫁衣裳，不如自己做自己的事。”

“我能做什麼呢？”

夏悅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說：“我覺得，你這事得從長計議。現在，很多觀念需要改變了。信息交際的時代，資源整合的春天，你好好想想吧。”

付菡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一陣敲門聲，打斷了她們的談話。

戴歐走了進來，見到付菡醒了，他鬆了口氣，懸着的心終於放下，快步走到付菡身邊，柔聲問：“你怎麼樣？”

付菡臉上馬上掛起了笑容：“嗯，沒什麼事了。你不是去休息了嗎？”

“小憩了一會就醒了，我心裏記掛着你，睡得不踏實。”

“嘖嘖嘖，”夏悅做了個雞皮疙瘩的動作，對戴歐說，“你的情話，真是張口就來。”

戴歐搖搖頭：“不是情話，是實話，內心深處的實話。”

夏悅翻了個白眼：“真是夠了！你們就終於虐單身狗嗎？”

戴歐：“什麼是單身狗？”

“哈哈哈！”付菡笑得差點被嗆到。

與甜蜜的情侶共處一室，按照夏悅平時的做法，她肯定會早早地就退到房外去，省得被閃瞎了。但是，今天，她並沒有動。

付菡和戴歐也不介意，他們已經沉浸在二人世界裏。

付菡問他：“那天，你那麼快就找到我了。”

戴歐揉着她的手指，提到那天的事情，他原本舒展開的眉間又輕輕一擰，心疼地說：“幸好及時找到你了。”

原來，那天戴歐和楊弋滑完雪，走在小鎮上，還沒有回到楊弋的木屋看付菡，就聽到路上有人說著一個法國女人和一個亞洲女孩貓飛狗跳的不平凡事迹。

法國女人、亞洲女孩、哈士奇、狸花貓……這麼奇葩的組合，在這個小鎮上，還能有誰？

戴歐不用想就猜到是付菡和卡蜜兒。

仔細一打聽，知道她們往小荒山的方向去了。

戴歐不放心，讓楊弋先回家看看，自己往小荒山走。

一會兒，他就接到楊弋的來電，楊弋說付菡不在家。

戴歐心想不好，連忙加快腳步，往小荒山跑去。迎面碰到一道貓影。

“洛基！”他喊了一聲。

洛基看到他，立刻轉身撒腿往回跑。

戴歐一路跟着它，就找到了付菡。

“對了，”付菡叫了起來，“洛基呢？怎麼沒有看到它？”

“別擔心，它在我房間睡覺。那天，它回來后也感冒了。已經看過獸醫，這幾天比較嗜睡。”

他一雙深邃的漂亮眼睛看着付菡，戀愛地問：“吃東西了嗎？你睡了兩天。”

“等着吃小米粥。”

“我去幫你弄。”戴歐說著，就要起身。

付菡拉住他：“不用了，欣靜在煮了。你在這裏陪陪我就好，讓我好好看看你。”

一旁的夏悅，突然好想讓自己變成蹲在牆角的蘑菇，看不到，聽不到，不會想，這樣就不會被他們的秀恩愛閃得想去撓牆。

戴歐回到付菡身邊坐下，拉起她的手，撫在自己臉上，輕聲說：“我爸媽的事情，你別多想，我會和他們講清楚。我肯定能讓你幸福，我認定你了，誰都不行。找到一個相處得很合拍的人，很難得。我不會輕易放棄你的。”

付菡甜甜地笑了笑。

戴歐：“怎麼了？”

“沒什麼，我只覺得，我運氣真好。”她深情地看着他，不管遇到什麼困難，至死不渝。

看他們這樣，不羨慕是假的。他們無時無刻都能把身邊的空氣填滿粉紅泡沫。讓人看得好想談戀愛，談到世界都充滿愛。

夏悅極力壓住了自己的這種想法。愛情對她來說，太奢侈了。她不應該念想這種得不到的東西，這會讓她變得軟弱。

她只能依靠自己，不能允許自己軟弱。

看着付菡一臉幸福，夏悅想：“她不只有幸運。她身上有股勁，一種不管他們的感情遇到什麼困難，都不會主動放棄戴歐的勁兒。他可能是被她的這股勁兒迷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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