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尾聲
“這……這怎麼回事?”
“你們也看出來了?”紀無臣為客人們續了咖啡,“逸宸,能瞅出什麼端倪嗎?”
這是張五寸照,非常老舊,拍攝於照相館,差不多解放前的樣子,只有一位女子,嫣然微笑,赫然便是潘若麟!
照片中的她,穿着式樣簡潔、花色素雅的旗袍,梳着兩條麻花辮,端坐於椅上。她凝視鏡頭,笑得很美,是那個年代特有的含蓄而不加刻意修飾的笑,可林涓喜看來卻陣陣發寒。
這的確是潘若麟,因為世上不會有如此相似的人,就連嘴角的黑痣都一模一樣。
“誰惡作劇p的吧?”劉花程說。
“劉家叔叔,這不是p的。上個月月初,我整理爺爺房間,無意中發現了這張照片,我特別震驚,去問奶奶。奶奶開始總掩飾,好像這是件不能提起的事,後來還是說了。那是1944年的秋天,我爺爺從中國領回個姑娘,說是朋友的女兒,叫賀蘭蘊秀,朋友死於戰火,爺爺曾答應朋友要找到他的女兒,並且好好照顧,最後費盡周折,終於在中國四川的一個村寨找到了逃難的賀蘭蘊秀,就帶了回來。賀蘭氏在我家住了一年多,我爺爺越來越喜歡她,不過,她一直淡淡的。我奶奶看出來了——”
說到這裏,紀無臣的表情略微尷尬:“我奶奶出身豪門,性子剛烈,心高氣傲,根本沒辦法忍受,和爺爺攤牌了,讓他在自己和賀蘭蘊秀裏面選一個,我爺爺選了我奶奶,賀蘭蘊秀走的時候,把這張照片送給了我爺爺。”
他將照片翻過來,背後有首古詩,秀美端莊的歐體字:
“王濬樓船下益州,金陵王氣黯然收。
千尋鐵鎖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頭。
人世幾回傷往事,山形依舊枕寒流。
今逢四海為家日,故壘蕭蕭蘆荻秋。
——詩贈芳林,矢志不渝
蘊秀”
芳林,紀芳林,是紀無臣爺爺的名字。
幾人面面相覷。
林涓喜思量:這首詩悼古諷今,大意是希望祖國統一,‘矢志不渝’,什麼志?jie\fang台灣嗎?
“無臣哥,從這首詩看,賀蘭姑娘好像也鍾情外公。”劉逸宸沉吟着說。
劉花程忍不住笑了:“你真八卦!”
“我是說正經的呢!”
紀無臣說:“逸宸說得有道理。諸位,這是若麟的筆跡,絕對不會錯,我鑒定過了,而且,我讓若麟到吉隆坡,說有事要談,讓奶奶在屏風後面看。她老人家嚇得臉色都變了,她說,這就是賀蘭蘊秀,絕對不會錯。奶奶告訴我,爺爺一直對賀蘭氏念念不忘,她也就嫉恨了這麼多年,那個女人的摸樣,她比誰都記得清楚,不可能看錯。”
六十多年了,賀蘭氏怎麼一點兒都沒變?林涓喜盯着照片上笑盈盈的少女,心中掠過一陣奇怪的感覺:她竟然也這麼明媚過,究竟經歷了什麼事情,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紀無臣嘆口氣:“而且,潘若麟失蹤了。”
“她失蹤了?”幾人愕然。
“是,可能知道我懷疑她了,臘月二十七,從你們那兒離開,回來見了我,就失蹤了,我派手下找,到現在都沒消息。”
劉逸宸沉吟:“看來她真是有問題。”
“而且是不可告人、居心叵測的問題。”劉花程補充。
林涓喜說:“紀表哥,你把潘若麟給你說的我們的事再重複一遍,看她有沒有隱瞞什麼,說不定她隱瞞的,就是失蹤的原因。”
紀無臣神色略有不自然,所有人心照不宣,紀無臣派潘若麟到劉逸宸身邊,一是為了幫他,二呢,就是為了刺探——不過紀無臣還是複述了一遍。
當紀無臣提到李鄴的魑離扳指的時候,劉花程飛快看了外甥女兒一眼,劉逸宸面沉如水,依舊專心聽着,林涓喜波瀾不驚。
紀無臣說得,和他們的真實經歷並沒有出入,潘若麟的事,依然沒有露出馬腳。
紀無臣將咖啡飲盡,說:“我今天上午就到鳳凰城了,想親自問問你們。你們和她在一塊的時候,有沒有發現什麼異常?”
幾個人思索着,林涓喜驀然想起潘若麟那個洞悉一切的悲憫眼神,有可能是所謂的關鍵線索,可她根本不相信紀無臣,誰知道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葯,所以是不會給他說一個字的,便搖了搖頭。
劉逸宸也嘆道:“表哥,不是我說,我們和她通共才待了十來天,她是你的屬下,你都沒覺察,我們能知道什麼?”
劉花程沉吟道:“我覺得只有一種可能……”
“什麼可能?”三雙俊氣的眼睛一齊看着他。
“她吃了唐僧肉。”劉花程笑道,“標題黨什麼的,是不是最可憎了?”
林涓喜嗤地笑了,劉逸宸笑着微微搖頭,紀無臣依舊癱着臉,給幾人添了咖啡,似乎不會笑。
林涓喜微微一笑,說:“紀表哥,能不能把你知道的關於潘若麟的一切都告訴我?”
紀無臣抿了口咖啡,不語。
林涓喜覷了眼劉逸宸,後者並不看她,神色沉靜。
林涓喜笑道:“既然把我叫來了,就該資源共享,你什麼都不願意說,怎麼解決問題?說不定你的難言之隱,在我這兒,就是解開這事兒的鑰匙。”
紀無臣默了片刻,說:“一點破事,不值一提,你既然想知道,我就說一說。兩年前,我去雲南一個獨龍族寨子度假,當時寨子有條成了精的水蛇,吃了不少牲畜,警察都沒辦法,有人從附近苗塞請來了若麟,她做了三天法事,把血塗在桃木劍上,然後刺死了一條水桶粗的水蛇,更離奇的是,水蛇馬上化成了一灘爛泥。當時我就佩服得很,親自到她下榻的高腳樓去,想讓她幫我做事。她很爽快地答應了,但是對自己的身世、家鄉隻字不提。她一口流利的普通話,沒一點地方口音,我也派人查了,什麼都查不出來。她的血特別神奇,你們也是知道的,就這些!”
“無臣,跟她處了這麼久,你就沒問出點兒啥?”劉花程說。
“若麟的性格你們也知道,悶葫蘆一個,她對自己的一切都諱莫如深。我尊重手下人的*,她不願意說,我也不能強迫。”紀無臣道貌岸然地說,“不過,幾個月前,出了點事。”
“什麼事?”
“我發現若麟居然和毒手檀郎有關係。”
林涓喜的眼皮跳了跳,聽紀無臣繼續說:“你們也知道,我家和那毒手有深仇大恨,所以,我當時就表態,希望若麟可以在這件事上,利用她對毒手的了解,助我一臂之力,但是她回絕了,她說:‘別的可以,這件事,我就不能了。’我問她原因,是不是怕那毒手,她一言不發,一個字都不說。我特別火大,可是也沒辦法。逸宸,本來想好好問問她,畢竟不想撕破臉,就擱那兒了。”
林涓喜當然知道,這好好問問的意思就是:嚴刑逼供——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這個八竿子打得上的親戚,他的行事作風,她還是很了解的。
劉逸宸修眉微蹙:“就是,她法力高,撕破臉了不好。報仇的事,可以另外想辦法。”
“你們是怎麼回事?”紀無臣不動聲色。
劉逸宸不願多說,一笑:“是我太大意,失誤,失誤,不談這個了。”
紀無臣不依不撓:“可是,幫你們逃出來的方法,太有意思了。”
林涓喜心一沉,紀無臣拍了拍她的肩:“林表妹,能把你的魑離金扳指給我瞧瞧嗎?”
紀無臣眼神森森,很是嚇人,林涓喜一言不發。
紀無臣繼續說:“咱們從小一塊兒長大,你想了解的,我有問必答。你剛才不也說了,咱們應該資源共享,說不定你掌握的線索,就是解開潘若麟秘密最關鍵的一步,而且你也知道,我家和毒手有仇,我希望——”
“你不用說了——”林涓喜站了起來,冷冷地看着紀無臣,“誰剛才說了要尊重手下的*,怎麼對自己家人反而刨根問底了?逸宸哥,送我回家!”
說完她扭頭走了,耳邊甚至掠起呼呼風聲。
林涓喜板著臉,其實心裏是有些緊張的,又很羞愧,她騙了紀無臣,從他嘴裏儘可能地多套些東西出來,然後利用親戚這一層關係,耍賴,什麼都不告訴紀無臣,還做出來發怒的樣子。
如果沒有舅媽這一層關係,她早被紀無臣剮了。
紀無臣話才開了個頭,就被斷然拒絕,知道被耍,礙於姑姑紀小滿不敢怎麼樣,心頭怒火大盛,哼一聲,拂袖離去。
在劉逸宸車上,林涓喜一直沉默着。
劉逸宸目光淡淡,看着前方,驀然輕輕笑了聲,說:“無臣哥還是這麼莽撞。”
林涓喜看劉逸宸一眼:“而且愚蠢。如果是你,你怎麼做?”
“我會先探一探,看情況再做打算,免得傷了和氣。況且,需要一個人給你做什麼,大可以曉之以情,動之以理,誘之以利,甚至逼之以刑,哪有他那樣的?丫頭,你今天真是咄咄逼人。”
“知道他不會把我怎麼樣,才敢咄咄逼人,要是其他人,紀無臣早十大酷刑伺候着了。”林涓喜淡淡一笑,“哥,是不是挺不要臉的。”
“紀無臣說了那麼多,涓喜一句也不給他透露。”劉花程抿了抿嘴,似乎覺得對紀無臣挺不公平的,看林涓喜樣子,又趕緊說,“不過那小子作惡多端,咱們幫着他就是那啥了,紂王什麼——”
“助紂為虐。”劉逸宸淡淡道。
“對對對,就是那個!”劉花程情緒激憤。
林涓喜嘆口氣,像是在給自己解釋,說:“他頭疼潘若麟的事,當然要知道得詳細了,潘若麟來頭搞清楚了,對咱們沒有一分錢好處。”還有幾句話沒說出來:李鄴的事就不一樣了,紀無臣完全是在刺探,我又不是傻子,不說也沒什麼危險,頂多惹得紀大公子不高興,可一旦說了哪怕一個字,不光我,你們都可能有殺身之禍。
劉逸宸笑笑,說:“我一直沒告訴你們,昨晚上無臣哥把我叫出去了,他說咱們找爺爺的事,他可以幫忙。”
“讓他幫忙?不好。”她心裏想,他幫忙的代價是什麼?當然是李鄴的線索了,世上哪有不掏錢的午餐!
“不過,如果有這二世祖幫忙,進展可能會出乎意料的快。”劉逸宸淡淡地說。
林涓喜瞥了表哥一眼,心裏難受起來:如果可以用李鄴的信息和紀無臣交換,得到他的幫助,說不定就可以找到外公了,可是——她不能這麼做,李鄴會殺了她的——不知道外公現在哪兒,會不會冷?會不會餓?
她心裏滋味難言,鼻子發酸,想想自己方才對紀無臣不厚道的行為,想起這些年發生的一樁樁事情,她又嘆口氣說:“舅舅,哥,你們是我最親的人,我給你們說實話,我覺得,咱們被捲入了一場戰爭里,一場沒有硝煙,也沒有人性和榮譽的戰爭。在這場戰爭里,活下來,才是最大的贏家。”
劉逸宸和劉花程都愣住了,氣氛有些沉重。
“嗯,找紀無臣幫忙?逸宸說得好有道理,我竟無言以對。”劉花程第一個打破這種令人不舒服的氛圍,笑的跟一朵花似得說,“紀無臣那小混蛋就喜歡搞些沒名堂的事,這方面人也熟,而且財大氣粗——涓喜,改天讓無臣給你搞把槍。”
林涓喜笑了笑:“私藏軍火?你外甥女可不敢。”
劉花程也笑了:“咱家丫頭真是投錯胎了,本來應該是個小子。”
劉逸宸微笑:“投胎可是個技術活,比如二叔您這張蘿莉臉就可惜了!”
劉花程一愣,反應過來,大罵:“劉逸宸,你再說我是蘿莉,我就從車上跳下去!”作勢要開門。
“好,您這張蘿莉臉蛋不可惜行了吧?”
“我真跳了!”
“請便!門窗我都鎖了,你走天窗吧!”
劉花程揚手在侄兒肩頭狠狠錘了一下。
“二叔,你說不過我哥就動手打人家,難以服眾!”
“你們兩個小兔崽子沒一點兒孝心,成天惹我生氣,今年壓歲錢免了!”
林涓喜嘆了口氣:“好好的扯上我幹嘛?真是冤枉!現在啊,壓歲錢是舅父大人唯一的兵器,還是冷兵器——說起這個,唉,中國的凶殺案還停留在冷兵器時代。”
兩人都笑了。
劉花程笑得嫣然欲倒,林涓喜看着他美麗的側顏,心想:如果他是我二姨,那可真是他娘的花枝亂顫!
氣氛重新輕鬆歡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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