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林涓喜眼前站着個“人”。
這個“人”一身白衣,袖口和衣擺處被撕得破破爛爛;披散着頭髮,一張臉盤兒沒被遮住,鼻子,嘴巴還算正常,就是沒有眉毛,只長着一個極大的眼睛,黑色,沒有一絲光彩,好似死不瞑目。
林涓喜咽了口唾沫,猛然想起守衛說的,不要盯着他使勁兒看,就轉過了頭。
這是間不大的石室,四壁凹凸不平,不像石砌,倒像是用鏟子挖出來的,黑黢黢,不知道塗著什麼東西;天花板上吊著個綉滿銅綠的燈,燃着火焰,並不微弱,卻因為四周過分的黑暗,顯得昏晦無比。
靠右手邊有幾個木架子,掛着各種工具,有鋸子、鑽子等各式刀具,還有許多叫不上名的,黏着黑乎乎不明物體,林涓喜眯眼仔細瞧,心頭一悚。
這不明物體,居然是血,這些工具,是刑具。
此刻,林涓喜覺得自己被關在了血腥電影裏變︶態殺人狂的地下室,她幾乎要歇斯底里了。
“嘎嘎嘎嘎嘎……”那個駭人的聲音,大笑起來,似乎很滿意她的反應。
林涓喜慢慢轉動眼珠看過去,心突突突跳着,獨眼人,正死死盯着她。
冷不防,獨眼人瞬間移到她跟前,可怕的臉和她相距不過幾尺,暗啞破碎的聲音說:“你好啊,林涓喜小姐!”
他呼出的氣噴在她臉上,冰冷潮濕,死人般的、巨大的眼珠盯着她,林涓喜後退幾步,靠上背後打開的木門。
身後就是出口,沒有一點阻攔,只要轉身,向上跑,就可以徹底遠離這個地獄,林涓喜呼吸沉重,努力剋制自己沒有奪門而逃的念頭。
她調整呼吸,平靜了很多:“你……你是天青大人?”
獨眼人沒有回答,然後單膝跪在了地上。
林涓喜正詫異,眼前突然多了個人。
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孩,居然是個白種人。
這小女孩身量未長足,纖瘦小巧,一頭濃密金髮,蓬亂地看不出是天然卷,還是直發,堆在瘦弱的肩頭;一件麻布長裙,織工粗糙,裙擺處透着光,可以看到芝麻大的布眼,十分破舊,彷彿自她出生就一直穿着,洗得色彩慘淡,呈現灰棕色,彷彿落滿灰塵的枯死樹葉;她像所有的孩子一樣微腆肚子,顯得稚氣,長裙一直垂到瘦骨伶仃的腳腕處,沒有襪子,赤腳穿着雙笨重的船型木鞋,林涓喜都替她的腳難受。
小女孩一雙眼睛幽幽然盯着林涓喜,宛如噩夢中兩點鬼火,緩緩啟唇,聲音異常嬌嫩清脆,語氣卻是邪-惡冷凜的:“歡迎來到地獄。”
林涓喜警惕地看着小女孩。
突然,身後砰一聲響,林涓喜回頭,發現木門已經無情地緊閉上了。
那個清脆的嗓音又響起,近了很多,好似就在耳邊:“它不會再為你打開了。”
林涓喜回過頭,發現小女孩和她相距不盈尺,剛才並沒有聽見一絲動靜,她是怎麼靠近的?
這種防不勝防,讓林涓喜本能地厭憎警覺,她戒備地盯着小女孩的臉。
林涓喜發覺,這個小女孩長得非常稚嫩可愛,簡直就是個洋娃娃,只是因為打扮得像乞丐,初見的確容易忽略掉,她如果穿得整齊乾淨,即使普通的衣服,也像是油畫裏走出來的小天使。
她長得不算漂亮,但是白種人幼年的時候,通常都非常惹人喜歡,她一張包子臉,皮膚白皙嬌嫩,吹彈得破,眉毛淡淡的,幾乎沒長開,鼻子非常精緻,小小的鼻翼,鼻樑纖秀筆挺,薔薇色的櫻桃小嘴,一雙眼睛彷彿剛剛綻放的雛菊,剔透的冰藍色,純潔得能映進人心裏。
此刻,她微微眯着眼,緊盯林涓喜,似笑非笑,讓林涓喜覺得自己是等待她肢解的囊中獵物,這種不懷好意的神色,表現在如此稚氣的臉上,顯得十分詭異。
林涓喜額上冒出冷汗,卻轉不開眼珠:這個小女孩是誰,實在太小了,豆蔻髫齡甚至讓林涓喜都自慚形穢,恨不得大哭一場才好。
林涓喜看着小女孩純真的臉:“你是誰?”
獨眼人一直單膝跪着,此刻抬起頭來,說:“這位是天青大人。”
天青?!她是天青,她原來是天青!本來以為會是個面目猙獰的人妖呢,誰想是這麼一個詭異的小蘿莉。
天青說:“我知道,你是林涓喜,主人新收納的下屬。你立過功,不過太可惜了,就沒人告訴你,無論如何都不能欺瞞主人嗎?”
欺瞞?林涓喜一愣。
天青不屑地笑了聲:“你沒照主人吩咐的做,到手的龍璽自己踢出去了。你覺得你心腸好得不得了嗎?”
林涓喜不回答。
天青一雙眼睛,如幽幽然的藍色熒光:“主人想要的東西,是一定會拿到的。所以,你是白死了。”
林涓喜看了天青一眼。
天青眯了眯眼,說:“怎麼,後悔了?”
林涓喜冷冷地說:“我林涓喜既然做了,就不後悔!只要沒在我手裏作孽,我就沒有遺憾。”
天青好像全然沒有聽見她的話,突然對這個內容失去了興趣,伸過蒼白的小手,按在她肩頭。
天青比林涓喜小一頭多,仰臉看着她,手指輕輕揉按着,一路向下。她的手指又細又軟,劃過林涓喜鎖骨,突然毫無預兆地碰到了胸、、部。
林涓喜一個激靈,想要後退幾步,卻如同被釘在了地上,半分動彈不得,眼看着天青纖指滑到她的腹部,胯部,大腿,膝蓋——啊,不!
剛才狠摔了一下,褲子早破了,天青的手指毫無阻礙地直接按到了林涓喜的傷口處,用力一蹭,然後離開。
噬骨之痛——林涓喜彎下腰,然後,她看到天青將沾血的手指放進嘴裏,舔了舔,好像那是糖漿。
“死變︶態!”林涓喜低低咒罵了聲。
天青將手指移開,淺淡而詭異地笑了笑:“知道我為什麼要待在這兒嗎?”
林涓喜罵道:“你有病!”
天青走近一步,純凈的眼睛上翻看着林涓喜,說:“因為我喜歡看着你們生不如死,除了為主人盡忠,這是我活着的唯一意義——”
她低低笑了聲:“——和樂趣,這裏有各種工具,可以輕易穿透你們的一切,比如把舌頭和嘴唇縫在一起,或者慢慢剝去皮肉,在骨頭上刻字,或者用燒紅的烙鐵放眼睛上,你曉得的,打鐵的聲音……”
天青稚嫩的雙眸黑沉沉的,眼眶泛着血色,林涓喜一陣噁心和戰慄。
天青神色恢復平淡,托着沉重的木鞋,垂頭慢吞吞走到放刑具的木架子旁邊,說:“你過來。”
林涓喜不動彈。
天青不見怪,指着各色刑具,說:“你是我的同僚,可以自選一個。”
林涓喜細看,這些刀子矬子,鋸子鉗子,還有許多叫不上名的,在晦暗光線下,如一堆皮膚粗糙的毒物,瞪着渾濁的眼睛,瞧見了她全部的恐懼和絕望。
她腦中一團亂麻,腦漿好似沸騰了,咕嘟嘟冒着泡沫和白氣,灼燙,混沌,手腳卻如探進冰層底下,寒氣直鑽骨髓,身上早被冷汗濕透,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幹什麼。
突然,眼前寒光一閃,手腕一陣冰冷。
天青握住了她的腕子,另一手拿着把鋒利匕首,和她的臉相距一寸多,幽幽地說:“你的眼珠真好看,不知道刺進去是什麼感覺。”
林涓喜欲掙脫,才發現自己一動不能動,被施了定身法。
匕首距離她的眼睛又近了些,刀尖已經成了一個點,林涓喜全部注意力都凝定其上,彷彿心臟被敵人握在手裏,她急劇喘息着,眼中淌下溫熱的淚水:“不……不要,不要刺我的眼睛……你可以一刀殺了我……你一刀殺了我吧!……”
天青黑藍眼睛盯着林涓喜,說:“我喜歡你的眼珠。”
林涓喜面如死灰。
突然,天青展顏,清清脆脆笑了聲,鬆了手。
定身法解除,仿若地動山搖一般,林涓喜站立不穩,向後仰倒,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木架。她握緊橫樑,喘着氣,瞪視天青。
天青悠悠然地說:“你最好別瞪我,看見旁邊那堵牆了嗎?”
林涓喜睨了一眼,木架后一睹破舊的、凹凸不平的石牆,上面血污遍佈,都成了黑色。
“那牆後面是主人讓我處理的人,我喜歡他們血肉的溫熱和臉上的表情。”
林涓喜咬牙說:“為什麼要這樣?一刀殺了不是乾淨,難道你就喜歡看別人痛苦?!”
“我喜歡捕獵,而人類是最高級的動物,把他們命運掌握在手裏的感覺,勝過這世界上所有的毒品。”天青眸中流動着光彩,好像孩子得到了心愛的玩具。
林涓喜哼了聲,說:“是李鄴嗎?這是他的愛好?”
“不,主人把任務交給我,就不怎麼管了,他幾百年都不會到這兒來一次,他很愛乾淨,見不得這些。除非主人有命令,否則我也不會到上面去。”天青說,“主人是為了懲戒,殺一儆百,或者拷問,有的人嘴硬得讓人喜歡,必須得我出馬才行。有人說,這個地方,來一次就不想來第二次了,實際上,很少有人能活着走出去。”
林涓喜冷冷地說:“雖然你家主人特別生我的氣,但是我並不覺得,他會讓你折磨我。”
天青微微一笑:“是,主人不想折磨你,只想讓你死。我問主人,怎麼處置林涓喜,他只說了三個字:‘掐死她!’”
林涓喜忍無可忍:“你到底想幹什麼?”
“不幹什麼。”天青嫣然一笑,“現在,遊戲結束,我,要開始工作了。”
下一秒,天青的小手突然扼上了林涓喜的脖子,一股猛烈的力道,將林涓喜猛向後推去,她的背狠狠撞上石牆,只覺脖子喉頭火辣辣疼,背上鑽心鈍疼,思維混亂中,她想大罵一句,卻發不出聲音,空氣一絲絲從體內流溢,心臟瘋了般幾欲跳出胸腔,掙脫這種極致的難受,滅頂的痛苦讓她下意識拽住了天青軟塌塌的衣裙,視線朦朧起來,而天青的目光,平平淡淡,空靈澄澈,好像只是做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
意識漸漸模糊了,幾聲響動,在空寂的石室中分外清晰,好似有人進來了,喁喁而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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