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第六十二章
敦多布多爾濟獨自一個人騎在馬上。北京西山的風景很好,但他卻完全沒有看風景的心情。他在想着他的“畢力格”,或者該叫“烏雲”才對。畢力格應該是個姑娘,大概因為一些特殊的原因需要女扮男裝,所以才在他面前一直偽裝。
她裝得很好,甚至連聲音都模仿得很像男子,帶着一種少年人的清亮。若不是有一天偶然之間在她的院子外頭偷聽到她和下人說話,敦多布多爾濟險些就被她完全蒙在鼓裏。
自知道了畢力格是個姑娘,敦多布多爾濟幾乎就控制不住地總想着她,後來乾脆搬到玉泉夕照來住,只求她每次過來的時候,都能與她見面。敦多布多爾濟自然知道這件事多有不妥,卻還是想遵從自己心。
對於她的身份,敦多布多爾濟也有自己的猜測。皇上的哥哥裕親王福全的嫡福晉是蒙古人,聽說有個差不多年齡的格格。蒙語、蒙文比一般滿人好得多,還是蒙語名字,大概是因為額娘是蒙人;她跟皇子、公主都很熟悉,想來也是經常出入皇宮的。都說皇上和裕親王兄弟感情很好,大概也就是裕親王的女兒,才能有她這樣的體面。
真正確信了她的身份,還是有一天敦多布多爾濟跟蹤她回京城的時候,的確發現她進了裕親王府。
原本敦多布多爾濟覺得,娶個郡主回去,祖父應該也不會覺得有什麼不妥,畢竟只是約為婚姻而已,找個自己喜歡的當然不錯。至於怎樣讓皇上將指婚改了,他原本還想找慶復或者策凌商量一下,看是否能通過大阿哥或四阿哥請託。
然而,“畢力格”的話,卻讓他猶豫了。
想來想去,敦多布多爾濟還是決定,先把事情和畢力格挑明了說。即便她和四公主認識,甚至可能是非常親近的堂姐妹,但畢力格與他相交,是否真心他還是能看出來的。表白了被人拒絕,總好過錯過了自己後悔。說了又能怎樣?
“你在這兒逛了好久了,我早就看見,你想什麼呢?”慶復的馬近了,才拉過敦多布多爾濟問道,“別說,照我多年花叢遊戲的經驗,你這個神情啊,一定是在想姑娘!”
敦多布多爾濟抬頭看見慶復,聳聳肩,“就當是吧。”
“還真是啊!我說你不要命了?如今誰不知道你的事兒基本上已經定了,就等着公主出了孝指婚,你這時候想得是哪家的姑奶奶啊?”
“我這時候說了,也是害了人家。”敦多布多爾濟皺着眉,蘇勒的話他聽到了,也聽進去了。滿洲朝中關係複雜,或許真的因為這種事兒害死了誰也說不定。
“也是,但你平時也沒什麼機會見着哪家的姑娘啊?”
“偶遇。”這話也不錯,敦多布多爾濟正是在七勝樓之中偶遇了蘇勒。
“你也別想太多了,依我的看法,四公主肯定是對你有意思。她人真的不錯,你也別想着什麼路上偶遇的姑娘了。聽我的,做兄弟的不會騙你,你安安生生的娶了公主,你們部族早晚有一天能回到額爾尼德昭。”
“她還能上馬打仗不成么?”
“上馬打仗算什麼?”慶復嗤之以鼻,“她可是個小國庫。京城裏頭有名的女地主啊,買了多少地,多少莊子?她才幾歲,可還沒分封呢,就是自己倒騰的錢,每年的進項可不比我們府上少。你們打噶爾丹不需要錢么?不需要馬么?伊犁馬的線路就握在她手裏,我可打聽到,這回對烏珠穆沁作戰的馬匹,有一半都是走了她的路子進的。這京城裏頭,除了太子,四公主基本上是頭一份不好得罪,她開了口,誰不得給個面子啊。翰林院掌院學士常書都是她的奴才,皇上能不知道么?還不是寵着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敦多布多爾濟搖搖頭,“她再好,終歸不是我喜歡的。”
慶復簡直要氣炸了,馬鞭狠狠一甩,“你這怎麼不開竅啊?娶妻是為了什麼?不就是利益交換財貨互通么?你們草原上就是這樣的呀。你這事兒告訴我也就算了,我肯定不會出去說,別人呢?還有誰知道?千萬不能告訴揆敘!那小子就是四公主的狗腿子。”
“沒誰,我就告訴過畢力格。”
“誰?”慶復瞪大了眼睛。
“你認識的啊,就是在七勝樓遇到的那個畢力格,後來不是還請我們試過槍的?”
慶復一把把馬鞭扔在地上,“你告訴誰不好,怎麼偏偏告訴了她?找死也不是你這樣的找法的!”
“你什麼意思?把話說清楚。”
“誒,我看你全須全尾的,不像是個死人啊,她怎麼說的?”
“她說要幫我擺脫這個婚約。”
慶復一臉驚訝地看着他,“你的意思是說,她沒把你直接抽皮剝骨大卸八塊?這麼打臉的事兒,換了我家的姑奶奶,嘖嘖。”慶復在馬上抱了抱拳,“兄弟厲害,厲害!我做哥哥的佩服!”
接着自言自語地嘮叨,“本來以為這麼厲害格格定然是個潑婦,沒想到還是挺溫柔的嘛。”
“你說什麼?”
“嗯,沒什麼沒什麼。你好自為之吧,你這事兒四公主一準兒知道了,先想着怎麼應付她吧,也別想什麼姑娘了。我記得土謝圖汗好想和札薩克圖汗有仇,喀爾喀三部一直亂七八糟的,得罪了四公主,小心她雖然不動你,卻遷怒你們土謝圖汗部。”
慶復說完,接過跟班兒撿起來的馬鞭,對敦多布多爾濟道,“嘖嘖,既然四公主都已經知道了,我也不用跟你保密了,這麼火爆的消息,我可得趕緊回去八卦一下。”
“誒,別走啊!”敦多布多爾濟喊着追過去。
“你真不嫁了?”智乙唐二坐在輪椅上,一臉驚訝地問,“敦多布多爾濟不是挺好的?你在他身上花了這麼大工夫,全北京都要知道他是你的准額駙了,你現在讓我幫你想辦法找另一個合適的額駙出來?”
孝庄去世兩年多了,蘇勒早已經將十三衙門牢牢握在手裏。在門人面前都極有威勢,只有一個唐二,待她一如當初,全無半分尊敬之意。但唐二恰恰是蘇勒在整個十三衙門之中最放心的人。沒有他,蘇勒絕無可能迅速接管十三衙門的一切。當年將間門和軍情門兩處最花錢的地方砍掉,精簡其他十一門,幾乎都是唐二的主意。這兩年十三衙門在蘇勒的手裏,儼然成了一個賺錢的機器,不但已經可以自負盈虧,還能抽出一部分錢來供給西仁堂的西藥和戴梓的火器研究。
唐二對蘇勒來說,更像是最堅定的盟友,最純粹的長輩。他沒什麼私心,嘴又很嚴,什麼事兒都有辦法,這樣的事兒,蘇勒只能跟他商量。
“對,”蘇勒端起茶來喝了一口,“他不是合北京城地鬧么?每天吃喝胡混,玩兒鳥,玩兒狗,玩兒兵器,玩兒文玩,京城裏能去的地方,除了秦樓楚館,他都去了個遍,還幫着慶復為爭搶一個什麼小倌兒打過架,名聲早就臭到家了。他為了什麼?不就是為了搞臭了名聲不用娶我了么?照我說,姑奶奶不愁嫁,何必非得一棵樹上弔死!”
“你這聽着可是在賭氣呢,”唐二笑着拿起一份公文,一邊看一遍說,“你不是在乎這些的人,之前不還說么,他是個孩子,這時候正逆反,等過些年成熟懂事了就好了?再說了,他可長得不錯。”
“二爺,”蘇勒忍不住撅起了嘴,“你就知道消遣我。”
“你不嫁跟我說什麼,找你阿瑪去啊,找宜妃娘娘去啊,我又做不了主,”唐二好整以暇。
“我的二爺,我的好先生,我的好老師,”蘇勒站起來湊到唐二身邊,拉着唐二的衣袖,“我有什麼事兒,當然還得跟您說啊,這宮裏除了您,誰還能真正跟我一條心啊?阿瑪心裏有天下,姨媽心裏有弟弟們,額娘現在還跟我不冷不熱的呢。”
“你不是廣結善緣嘛,讓你哥哥們幫你想辦法呀,”唐二任由袖子被蘇勒抓着,笑着說道,一邊翻閱着案頭的情報。
“這種事兒怎麼跟他們講啊,再說,讓他們幫忙,總得給足了好處才行。”
“我幫忙便宜是吧?”唐二無奈道,“那你總要先說說,為什麼不嫁了?”
“他心裏有別人,應該是宗室親王或者郡王之女。”蘇勒有些不耐煩地說道。
“為什麼這麼說?”
蘇勒將兩人的對話對唐二複述一遍,解釋道,“他提起班第和大姐,應該就表示他喜歡的人可以被皇阿瑪收養成為公主的意思。跟着他的人有沒有發現有什麼宗女和他見過面的?”
唐二一本正經,“有啊,你不就是?”
“我沒開玩笑。”
“你看我想是在開玩笑?你怎麼知道他喜歡的不是你?哪家的格格像你這麼瘋瘋癲癲滿街跑的。”
“我換了男裝的。”
“你就這麼肯定人家沒有認出來?”
“你是說?”
“敦多布多爾濟身邊的監視一直沒有放鬆過,不可能有宗室格格跟他見過面。要我說,你有一天甩掉他的跟蹤的時候,去過裕親王府,說不定被人家誤會了。”
“這不太可能吧。”
“你直接問清楚不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