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第六十章
“還賣關子。”敦多布多爾濟有些不滿，卻還是將火銃在手裏掂了掂，問道：“你倒是說說，這玩意兒，到底比弓箭好在哪兒？”
蘇勒抿嘴一笑，“你打過仗，一次上陣，能背幾桶箭？你再看看這火銃的鉛丸。”蘇勒拿起一枚子｜彈，向敦多布多爾濟比劃一下，“又能背幾盒子｜彈？”
“嗯，這個東西倒真是輕便。”敦多布多爾濟信服地點點頭。
“這一枚，熟練的工匠一個時辰能做一百顆。你們那兒做箭矢的應該不少，鋒鏑最難打造，一支箭又要花去多少工夫？”
“小半個時辰，快的話，一個時辰能造四五支。可這個應該不便宜吧？”
“比箭矢可便宜多了。”蘇勒將鉛丸捏在手裏，“上好箭支須得精鋼打造才能達到良好的穿透性，這玩意兒可不用。再者，你用幾石的弓？”
“一石半。”
“台吉果然神力，”蘇勒對敦多布多爾濟一禮，“真乃勇士也。我弓馬也算得上不錯的，自七歲起勤練不輟，臂力比起同齡之人已經算是強的，至今卻只能用七斗弓。一石的弓，恐怕過幾年都不一定能拉滿。一日拉弓百次，已經是我的極限，台吉自然比我強些，敢問可拉幾回？”
敦多布多爾濟皺皺眉，“也不算多，百二十回。”
“可你手中這個火銃，我一日就可開三四百次。要知道，我可連一石的弓都拉不開。當然，時間長了槍膛發熱，總要換另一把，可兩把替換也就是了。再說，尋常時候也不需要開這麼多次。”
“那射程呢？這東西射不了百步，騎兵衝殺，這樣就是兩發的工夫。”
“那就要靠戰法了，當然火銃本身也得改造，如今裝填的確困難一些，但練習多了，其實也很快的。不信我試給你看？”
敦多布多爾濟一時來了興緻，“請！”
“來人，”蘇勒喊一聲，立刻過來一個下人，“跟前頭人說，扔十個盤子，最小間隔。我要給台吉演示一下咱們這飛碟的玩兒法。”
說完，蘇勒拿起一把燧發｜槍，低頭檢查好器械，燧石的狀態和彈片的強度，將鉛彈、黃葯都在面前擺好。一發上膛，對着遠處的旗子開了一槍。第一發也只是打中了旗子周圍的土地，揚起飛塵。蘇勒凝眉看看，再次裝填上膛，“砰”的一生，紅旗應聲折斷，正好擊中了旗杆。蘇勒對敦多布多爾濟解釋道：“這是在校準準星。每一把槍的製造的時候有些微差異，所以射擊時候準星也有一點兒差別。”
一邊說，蘇勒一邊看也不看極為熟練地裝填下一發鉛彈和黃葯，蘇勒就對着遠處準備好的下人點點頭，示意可以開始。一個碟子旋轉着飛向高空。蘇勒端起槍的速度非常快，盤子剛好在最高點時被一槍打中，“嘩啦”地散落滿地。
全場的目光都集中過來，爆發出雷鳴一樣的掌聲。“好！”敦多布多爾濟叫好的聲音最為洪亮，蘇勒卻好像對外界一切全無反應。迅速裝好鉛彈和黃葯，間隔也不過片刻，第二個碟子就已經扔出去。方向雖然一樣，但高度顯然已經有所不同。然而蘇勒彷彿看也未看抬手就是一槍，又是一個盤子在高空炸裂開來。
一連十槍，每發皆中。半柱香的功夫，就開完十槍，速度堪稱頂級。比起弓箭，雖然稍遜一籌，但準頭竟然不差分毫。平時眾人練習靜態靶有時都會有失手，這樣的動態靶都能全中，絕對可以稱為神射手。
全部打完，蘇勒才長舒一口氣，“這回運氣不錯，沒有蔫兒火的，十發十中，好兆頭。”
“果然好槍法！”胤褆看得激動不已，從一邊兒湊過來，“你這一手可當真俊俏，練了不少時候吧？依我看，你這功夫能去鳥｜槍營做教官了。最了不得是裝填如此快，竟然也沒出岔子，佩服，佩服，大哥當真佩服！”
“不敢當，主要還是這把槍好，戴先生做的鉛丸兒也好。大小不差分毫，肯定比鳥槍營的強不少。”蘇勒用挑釁的目光看着敦多布多爾濟，“怎樣？”
敦多布多爾濟哈哈大笑，“願賭服輸，願賭服輸。我看你不該叫畢力格，該叫莫日根才是。”
蒙古人最敬重英雄，若是敦多布多爾濟開始只是對蘇勒感興趣的話，此時就是真心敬佩了。一時只覺得此人不僅有才略膽識，更是個本領高超的人物。他自身條件不適宜強弓，竟能另闢蹊徑連出一手出神入化的槍法，甚至能想到探索這與火銃相關的戰法，必定不是尋常人物。
自那天之後，敦多布多爾濟就經常造訪玉泉夕照。他問過蘇勒身份。蘇勒想了想，自己的身份，實際上就是問爹是誰唄。於是就直言家父有命，不能在人前提起他的名諱，請敦多布多爾濟體諒他的難處。
敦多布多爾濟哪裏懂得這裏頭的彎彎繞繞，但心裏反而對這件事一直記掛着。幾個朋友包括慶復、揆敘和策凌在內都沒有他言明。慶復和策凌一口咬定不知道，揆敘則是說這事兒不能說，扯了半天機密什麼的，簡直要把敦多布多爾濟繞暈了
到了冬天，敦多布多爾濟的索性住到了玉泉夕照。京城和西山之間往來不便，敦多布多爾濟在莊子裏帶着幾個半大的蒙古的小子操練，每日對着一個沙盤，前頭擺了數十種門類的兵書，儼然已經上癮了。戴梓因為熟知兵法和槍械，被蘇勒擺脫過此事，倒是經常出現。反而是邀他來辦這件事的蘇勒，十日之中能來一日就不錯了。
玉泉夕照的人口風也都很緊，見着蘇勒都叫主子，眼看着半年過去，敦多布多爾濟都沒看出一點兒端倪。京城之中畢竟人生地不熟，形勢關係又格外複雜，又有蘇勒小心放着他知道真相，他也就一直被蒙在鼓裏。
敦多布多爾濟在大量真槍實｜彈的練習之下，射擊水平一日千里。漸漸地也體會到了個中樂趣，還和戴梓這個槍｜械專家成了朋友。一晃幾個月過去，敦多布多爾濟才發現，自己竟然已經很久沒有想起四公主了。
四公主的影響力，似乎從他剛剛進京開始就已經消失了。沒有人再在他耳邊提起四公主，尤其是搬到玉泉夕照來之後，整個人都輕鬆了不少，連揆敘慶復這種時不時說起四公主的狐朋狗友都不見了，經常交往的幾乎就是剩下一個“畢力格”。
又到了畢力格說好過來的日子，敦多布多爾濟一早就精挑細選，換上一身最能顯示自己英武氣概的衣服，讓人不停地看着時間的，離着還有一刻鐘工夫就起了馬出了玉泉夕照，一路迎着京城的方向騎，跑出十里地才看見蘇勒一行人從官道上過來。
“吁——”蘇勒一勒韁繩，急停轉身，玫瑰前蹄離地，偏轉馬頭，正好停在了敦多布多爾濟邊上。“怎麼又出來迎了？”
“你不知道，這幾天路上下雪，都沒個人過來，我們幾個在莊子上可真夠無聊的。好不容易你來了，能早見着一刻都高興。”
“你怎麼總這樣急性子。”蘇勒展顏一笑，“你要是太悶，明兒咱們去打獵？你可別讓別人知道，要是被我阿瑪發現了，說不定得揭掉我一層皮。”蘇勒壓低了聲音，只有兩個人能聽得見。
孝懿皇后崩，蘇勒按禮法應該守制二十七個月。嫡母喪，子女三年茹素，不進出廟宇、不參加娛樂活動。蘇勒上回邀請眾人在玉泉夕照試槍，硬要說是國事也沒什麼問題，畢竟使用的都是經過戴梓微調整之後的火銃，眾人談論的也是火銃的戰術、噶爾丹的戰事這樣的話題，別說都是自己人沒有人會上本彈劾，就算被人知道了無所謂。
但是打獵就不一樣了。
敦多布多爾濟也知道蘇勒要守孝的事兒。平日裏衣裳顏色素凈，不見個鮮亮的顏色，扳指戒指什麼的都不戴了，還只吃素菜，兩人見面多了，總能猜出來。
“你們就是事兒多，入了關就跟漢人沒什麼區別，這麼長時間不吃肉，我看等你守完了制，可連七斗弓都拉不開了。”
“也不是我獨個這樣。”蘇勒拉着韁繩和敦多布多爾並排在隊伍前頭慢慢騎着，眾隨從都遠遠吊在後面，“宮裏頭孝懿皇后新喪，阿哥們不也都在守制？漢人以孝立天下，就算是做樣子也得嚴格守着。”
“算了，說不過你。”敦多布多爾濟擺擺手，“你不怕別人知道？”
“那就咱們兩個去。別讓別人知道不就行了？”蘇勒提着建議，心裏不自覺湧起一種難言的興奮感。
自從當了這個格格，她就沒有自己外出過。後來出宮少也得兩人跟着，要是不精簡人馬，經常就是七八個跟班兒。
“好！放心，哥哥會保護你的。”敦多布多爾濟說著，握着馬鞭的手探着拍了一下蘇勒的肩膀。
“你小心掉下來！小爺可用不着你保護。咱們誰保護誰可還不一定呢。”蘇勒狡黠地一笑，“喂，你說咱們這算不算約會？”
“算啊，”敦多布多爾濟應和着蘇勒的意思，“我為閣下心折已久，明日卯時，玉泉往西八里的敖包下，靜候尊駕。”
蘇勒被敦多布多爾濟誇張的語調逗樂了，一夾馬腹，玫瑰向前躥出半個身位，蘇勒右手一拉，立刻橫馬在敦多布多爾濟馬前，一手成拳伸出，“死約會，不見不散。”
敦多布多爾濟越過馬首，拳頭和蘇勒的碰在一起，“死約會，不見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