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騙人!喜歡白玫瑰的人不是他吧?是田曉雲!是那個能夠肆意玩弄他的女人,是他的公主!
方楚楚咬緊牙關,心海卷涌千堆雪,她忍着,很努力、很努力地壓抑着,顫着手將酒杯送進唇畔。
她品味着紅酒,這酒仍未醒透,帶着點酸,也有點澀,她一口將酒飲盡,倏地起身。
「我好像忘了把烤好的蛋糕放進冰箱,我去看一下。」倉皇落下話后,她轉身匆匆逃離,躲進廚房,這個她近來最常待的地方。
她,方楚楚,竟然會在婚後成為那種洗手作羹湯的小婦人,這是她從前萬萬想不到的。
人人都說她是最難搞的千金大小姐啊!就連她爸都調侃她恐怕會在烹飪時將整個廚房燒了。
她是為了什麼學做料理?為了什麼就算明知他很可能來不及回家吃飯,仍然夜夜做了晚餐等他?
她是為了什麼,每天傻傻地洗衣打掃做家務,獨守空閨?
究竟為了什麼……
淚胎在她酸楚的眸里孕育,她堅持不讓它們降落於這世間。
她不哭,不能哭,也不想哭。
烤好的蛋糕擱在流理台放涼,她看看差不多了,捧起蛋糕盤,打開冰箱,或許是分了神,她一時失手,蛋糕坍塌落地,托盤也碎裂成兩半。
毀了!
花了一下午做好的蛋糕,象徵他們婚姻滿月的紀念,就這麼成了一團教人不忍卒睹的軟糊。
她怔忡地看着那團巧克力色的災難,忽然覺得好諷剌。
這不正好嗎?他都說了慶祝這種無聊的日子沒意義,那她又何必執着於一個蛋糕呢?就算是她親手做的又怎樣?毀了正好!
再好也不過了……
她蹲下身,撿拾着黏乎乎的蛋糕,手上沾滿了甜膩的奶油,淚眼模糊間,她看不清蛋糕里夾着瓷盤碎片,割傷了手指。
鮮紅的血融在巧克力里,令人怵目驚心。
「超惡的。」她嘀喃自嘲,唇畔逸落尖銳的笑聲,像用金屬片刮著黑板。
「你在幹麼?」韓非聽見廚房內異樣的騷動,走過來探視情況。
她聽見他問話,回過頭,笑容慘厲。
「我把蛋糕弄壞了,你看我的手,好惡,好好笑。」
一點也不好笑!
他擰眉,瞪着她像孩子般展示黏乎乎的雙手,好半響,才察覺那一團奶油里夾雜着血絲。
「你受傷了?」他忍不住提高嗓門。
她眨眨眼,檢視自己的手。
「好像是耶。」
「什麼好像是?你割破手指自己都不曉得嗎?」他厲聲責備她,奔進廚房拉起她,打開水龍頭,在水槽里沖洗她的手。
冰涼的水刺痛着傷口,她不禁縮回手。
「好痛!放開我!」
「你也知道痛?」他不悅地冷哼。
「那為什麼剛剛不小心一點,要用手去撿碎片?」
「你放開我,不要管我……」
「不行!」他抽出幾張廚房紙巾。
「我幫你把手擦乾淨!」
「我自己來……」
「我要你別動!」他低聲喝叱,不由抗拒地抓扣她手腕,用紙巾抹拭她的手,似是不欲弄痛她傷口,他動作輕柔許多。
她含淚看着他動作,看他弄乾凈她的手后,又搬來急救箱替她上藥貼OK綳。
「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她顫聲問。
「什麼?」他沒聽清。
她直視他,胸臆橫梗着酸楚。
「你到底把我當成誰了?這樣的溫柔是給誰的?」
他一震,輕輕放開她的手,神情沉肅。
「我不懂你的意思。」
「別裝傻了!我都知道了。」
「你知道什麼?」
「真相。」
「什麼真相?」
一定要她明明白白地說出來嗎?好!她就說!
方楚楚咬牙,心韻凌亂如萬馬奔騰,她倔強地不予理會,煙雨雙瞳直盯着面前的男人。
「現在在我身上這顆心,其實是田曉雲捐贈給我的,對吧?」
他聞言,下頷抽凜。
「你不用瞞我了,我都知道了,是她把心臟留給了我,所以我才會染上她的口味和習慣!豆沙包、甜食,都是她愛吃的,白玫瑰也是她喜歡的花,對吧?」
「……是又怎樣?」
又怎樣?!他居然這樣問她……又怎樣!
她快瘋了,是他將她逼上崩潰的邊緣。
「所以你到底為什麼要娶我?你愛的人不是我,是她!你要的人不是我,是裝在我身上的她的心!你給我的溫柔都不是給我的,都是因為她!」
韓非凜然不語。
「你說話啊!說話啊!」她心碎地哭喊,粉拳一下下重重槌他胸膛。
「是男人的話就乾脆點,承認你要的人根本不是我,是田曉雲,是你的公主!」
「方楚楚,你冷靜點。」他抓住她的手。
「我不要冷靜!為什麼要冷靜?」她痛楚地嘶嚎,痛得胸口透不過氣,只能用手緊緊揪着,她痛到哽咽,喉嚨噎住,不停地嗆咳。
「你沒事吧?」他居然還有臉幫忙拍撫她背脊,擺出一副關心她的樣子。
真惡!太噁心了,超惡!
「走開……咳咳!不准你……咳咳……碰我!」她像全身豎起尖剌的刺蜻刺蝟,歇斯底里地警告他。
「楚楚……」
「我要你走,別碰我!你要的人是田曉雲,不准你在我身上找她的影子!」她撥辣地推開他。
他跟蹌了一下,忽地也惱了,胸口燃起熊熊怒火。
「對!你說的都對!要不是你身上裝着曉雲的心,我幹麼要對你好?你以為自己有哪裏值得我喜歡!」
犀利的言語如刃,剜割她胸房,痛得她流血。
她駭然震住,不敢相信地望他,他終於還是說出實話了,而她終於捅破了這個婚姻虛假的表象,一切都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她感覺自己像走在鋼索上的小丑,危險又可笑。
「所以你承認了,你真的不愛我?」
他靜默,好一會兒,唇角歪扯出冷笑。
「誰說我不愛你?我愛你啊!」
她如遭重擊,天崩地裂,她的愛情正式成了一片廢墟。
她與他都明白這話隱含的意義,他愛的,是裝在她身上的這顆心。
她看着他猶如惡魔般的微笑,全身冰涼。
【第三章】
位於山區的靈骨塔,依傍着藍天白雲,山巒青翠,空氣新鮮,也算是一處能夠安息的好所在。
韓非帶着一束白玫瑰前來祭拜,這是自從她的葬禮后,他第一次來探望她。
「你過得好嗎?一個人在天上會寂寞嗎?」他問着傻問題,明知得不到回應。
他站在靈骨塔前,看着那格屬於她的牌位,以及那看來笑容甜美的遺照,這是她母親選的相片,據說是她自己特別喜歡的一張。
「她跟我說,是一個她很喜歡的人替她拍的,是你嗎?」
葬禮時,她母親曾如此問他。
不,不是他,他拍不出這般靈慧動人的照片,這張大概是她的男朋友拍的。
「原來她有男朋友?怎麼從來沒跟我這個媽提起過?」
因為那個男人不許她提,希望保持神秘的戀情。
「為什麼?難道他嫌我女兒見不得光?」
這他也不曉得,他也覺得奇怪。
若是那男人真心愛她,為何不肯正大光明地公開戀情,在彼此親友面前現身?有時他會懷疑,那傢伙說不定暗中劈腿。
但這話,他不願拿出來質問曉雲,免得惹她傷心,若是她認為自己的愛情是美麗無價的,那麼就讓她這麼以為也好。
她是愛浪漫的,他也希望她擁有一個如童話般的愛情。
思及此,韓非自嘲地苦笑。
「結果到你死了,我還是不知道那男人是誰,連他到底有沒有來看過你都不曉得。」
他希望那個男人來看過她,否則她在天上也不會安寧吧!
「那天……都是我不好,如果你打電話給我時,我就馬上過去安慰你,你也不會出車禍。」
都是他的錯!他的一念之差造成了無可挽回的悔恨。
這是他心裏最緊密的心結,纏得他時時透不過氣,在曉雲最需要他的時候,他卻為了另一個女人在買醉,甚至親自將她的心移植給別人。
他有種感覺,彷佛動手挖她心的人是自己!是他害死了她!
「我對不起你。」他滿腔愧悔。
但一切己然遲了。
即便他再如何追悔,即便他懷疑當時替她急救的醫生放棄得太早,移植過程或許有可議之處,如今再去追究,也得不出所以然了。
她死了就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