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他以為她瘋了嗎?有段時間,她也以為自己快瘋了。
方楚楚黯然苦笑,「學長,你聽過心臟記憶嗎?」
「那是什麼?」
她向他說明自己從書上看來的故事,關於那個法國名伶,以及那個愛着她的心的男人。
秦光皓不可思議地聽着,端起馬克杯啜了幾口咖啡,試圖藉此鎮定動搖的心神。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的心臟殘留着那個女人的記憶?」
「嗯。」方楚楚頷首。
「那女人是誰?你知道嗎?」
「嗯,我纏着我爸問,終於讓我問出來了。」
「是……誰?」秦光皓感覺自己的聲音奇異地梗在喉嚨。
「學長你還記得有次你來醫院,我跟一個女人同時滾落跌倒嗎?」
「……我記得。」
「就是她。」方楚楚澀澀地低語,「我身上的這顆心就是屬於她的。」
「那女人……叫什麼名字?」
「田曉雲。」
馬克杯由秦光皓手間滑落,哐啷墜地。
方楚楚嚇了一跳,「學長,你沒事吧?有沒有燙到手?」
「沒有,我沒燙到,老天!我真是太粗心了,沒嚇到你吧?楚楚……唉,我倒希望自己被燙到就好了。」
「為什麼?」
「這樣你就會很溫柔地幫我搽藥啊!」他嘻嘻笑。
「學長,你在胡說八道什麼啊?我看看,真的沒燙傷嗎?」
她專註地檢視他手臂,絲毫沒發現他平素總閃爍着幽默光採的眼眸,此刻正浮掠着深沉暗影。
【第五章】
「兒子啊!你怎麼好幾個月沒回來看我了?什麼時候有空來?媽做頓好料的給你吃。」
電話那端,傳來母親熱情的聲嗓,照理說韓非聽了該感到溫曖的,可此刻的他卻有些心涼。
因為他有件事一直瞞着她……
「還有啊,你年紀也老大不小了,該認真交個女朋友了。」
是的,他一直努力隱瞞母親的,就是他的婚姻大事,他沒告訴她,他結婚了,而且娶的還是方啟達的女兒。
韓媽媽誤會了兒子的沉默,「我知道你從小就喜歡曉雲,唉,其實媽也挺中意她的,可是她人都己經……」她驀地頓住,語氣變得不自然。
「對不起,媽不該哪壺不開提哪壺。」
「沒關係的,媽。」他澀澀低語,「我明白你的意思。」
「旣然明白,你是不是也該想一想自己的終身大事呢?你在醫院那麼忙,娶個老婆幫你管家,照顧你,媽也才能安心一點。」
其實他己經結婚了,只是他不敢告訴她。
韓非自嘲地苦笑,默不作聲。
「怎麼不說話?是不是媽說的話不中聽?」
「不是這樣的。」他深吸口氣。
「我知道媽是為我好,可你也知道的,我醫院的工作真的很忙,沒空談感情的事。」
「還是我幫你?」韓媽媽興奮地提議。
「老實說我昨天跟你表阿姨吃飯,她在學校當老師,說有個新進的年輕女老師很不錯,人又漂亮又溫柔,很有家教……」
「媽!」韓非打斷母親。
「你這意思該不會是要幫我安排相親?」
「呵呵,是啊。」
「我不需要。」
「怎麼會不需要?」韓媽媽惱了。
「你這孩子!難道真的想單身一輩子嗎?你媽我可不準!還有你死去的老爸也不會同意的,我們韓家還等着你傳宗接代呢!」
韓非默然不語。
「這樣吧,你沒空回南部,那我上台北找你好了!順便把那女老師的照片給你看。」
韓非聞言,驚覺事態不妙,連忙阻止母親。
「媽你別來,我最近每天都有手術,沒空陪你。」
「我不用你陪,我就去幫你打掃打掃屋子,做幾頓熱飯給你吃。」
「不用了!」
「怎麼了?兒子,你怪怪的,幹麼這麼激動?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不愧是母子連心,果然還是察覺到他的異樣。
韓非咬牙,執着手機的掌心隱約沁汗。
他還能瞞母親多久呢?
婚後,方啟達和楚楚曾經多次表明想見他母親,他總是以母親正隨同情人遊歷歐洲作為藉口,說他們行蹤不定,等回台灣再說,如今數個月過去了,就算楚楚不提,遲早方啟達也會要求與他母親見面。
在那之前,他必須先跟母親坦承自己自作主張的婚事。
若是她知曉他娶了方家千金,娶了害死自己丈夫的仇人之女,還不曉得會鬧得如何驚天動地呢!
雖然他有把握,最終仍會說服母親接受他的決定,但總是猶豫着不知該怎麼開這個口。
他只能轉開話題。
「媽,你最近晚上睡得怎樣?還是經常失眠嗎?」
「唉,還不就那樣,老毛病了。」韓媽媽嘆氣。
「我上回請同學幫忙開的中藥方,你有熬來喝嗎?」
「有啊,效果挺不錯的,白天有精神多了。」
「那就好……」
隨口又跟母親哈拉幾句后,韓非找個藉口掛電話,暫且算是解決了燃眉之急。但他很清楚,這件事他總有一天得面對。
他幽幽嘆息,環顧屋內,如他所料,沒人在家。
今天早上他有一台手術,很早就出門了,替病人開完刀,他忽然覺得很疲倦,跟醫院請了假回家。
他其實不是想休息,只是莫名地想回家看看,明知她不可能在。
自從那天,方楚楚對他做出了那樣決絕的聲明,兩人之間的關係又更冷了,連禮貌的招呼都不打,就算在一個屋檐下相遇,也只當對方不存在。
想着,韓非忽地覺得口乾舌燥,他從客廳茶几上的果盤挑出一顆糖果,撕了包裝紙,塞進嘴裏。
他咬着糖果,在屋裏晃蕩,書房裏有幾本最新的醫學期刊他還沒看,但他就是不想看,胸臆焦躁着,定不下心。
不知不覺,他來到主卧房,房裏有她的味道,一股淡淡的幽香。
他深深嗅了口,隨手擺弄梳妝抬上的瓶瓶罐罐,打開抽屜,一格格地察看。
他並沒特別想找什麼,也不是想探究她的私隱,就只是……無聊而己,所以想摸摸屬於她的東西。
他在衣拒里發現一個繫着緞帶的禮盒,好奇地打開來看。
裏面是一本古典封皮的手志、一本厚重的相簿,還有些零碎的小東西。
他首先翻閱相簿,一張張照片拍的都是醫院內的人事物——
射在白牆上從窗戶透進的陽光、躺在病床安眠的老人、在遊戲室里吵鬧的兒童。
還有負責照顧她的幾個醫護人員,曾經一個個都被她氣得七竅生煙,卻在無意間入了鏡,流露出專業的一面。
這些應該都是她自己拍的相片吧!他記得她在住院那段期間,整天拿着相機晃來晃去。
他繼續翻相簿,開始出現他的特寫,他穿着白袍巡房,他跟病人說話時,微微皺眉的表情,他唇間銜着棒棒糖,他從開刀房走出來時微倦的側影。
其中有一張最令他驚訝,竟然是他半躺在辦公室沙發上打吨的睡顏,她將他的眉宇拍得好純凈,帶點透明的孩子氣。
這是什麼時候拍的?她竟趁他午睡時溜進他辦公室,而他渾然未覺?
不只這張相片,每一張關於他的相片都是在他不注意時偷拍的,她彷佛時時刻刻看着他,不聲不響地守候着,只為了捕捉他每一個一閃即逝的表情。
整本相簿將近三分之二的照片,是以他為主角。
看着這一張張相片,韓非的心韻逐漸凌亂,他合上相本,拿起手志,翻了幾頁,很快便看出她在手志里記着日常的點點滴滴,有時是一首詩,有時是讀書的感想,有時是看着窗外風景得到的感觸,有時是和別人的對話。
還有他。
她詳盡地記錄他每一天對她說了什麼、做了什麼,什麼時候把她氣得只想尖叫、什麼時候又令她心動得不可自抑。
她說,他是個壞蛋。
她說,在他面前自己總是慌得六神無主,但絕不能讓他知道。
她說,沒想到自己虛弱的心臟竟也能跳得那麼快、那麼強烈。
她說,暗戀一個人原來是這樣的滋味,他隨口一句話都能刺傷她,隨便一個溫柔的舉動就讓她昏了頭。
她收集他吃過的糖果紙,一張一張壓得平整,像書籤一樣夾在手志里。
她撿起他落下的襯衫鈕扣,悄悄珍藏。
她甚至把他寫壞的一張便條紙收起來,只因為上頭有他的字跡。
她……簡直像個笨蛋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