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老潘鬢

68 老潘鬢

?“愁入庾腸,老侵潘鬢。”蘇暮秋念罷這句。自顧自笑起來:“有趣,有趣,把他們關在這下面,卻也不錯。”

她輕撫地上嶒楞巨石,彷彿那是極心愛之物,連目里都透着些綿連情意,卻有人開口,打斷她這一番欣賞。

“暮秋。”

蘇暮秋聞言抬頭,注目對側俊美無儔的白衣男子,輕笑道:“怎麼,明月樓上要與我斷的一乾二淨,現在卻不喊我‘蘇姑娘’了?”

少女明艷面龐分明帶笑,語氣卻是難以錯認的苦楚:“入小鏡湖來,無論我怎的問你,你都不願改口,卻偏偏是在現下如從前那般喚我?”

杏眼隱有水光,竟比這浩渺湖色更迷濛十分。

“這兩人,當真與你這般重要?”

方既白似在斟酌,已然察覺到適才不妥,仍道:“小顧與我有舊……”

“我與你便無舊?”

“他幼時便被送到我身邊,服侍於我……”

“所以你便要顧念舊情了。是么?”

分明是含笑款款,眉梢眼角卻皆是霜色:“我費了這般大的功夫,才查出來他是鮫人,又纏着去問了你的同門,才知道昔年你手下的確有傀儡出逃,千辛萬苦將他囚起來,你卻說與他有舊?”

——諸多心力,難道就想這麼寥寥幾語,一筆勾銷?

“他入我太初門內,當有十三年。”

“哦?”蘇暮秋冷冷道,“你又想糊弄於我么?太初里從南荒抓的鮫人孩童,哪個會算作門人?便是他被分到你身邊,也只有傀儡的命,萬萬沒聽得過有翻身的……你這般想讓我將他放出來,當真是情深意重?”

方既白搖頭,但蘇暮秋正是氣惱之時,又哪裏容得他辯白?生怕他再說出什麼話來氣到自己,又憶起明月樓上事,一時間怒火中燒:“難怪明月樓里你便要攔下我,卻是知道這鮫傀儡是你昔日舊人,只怕你當時想的便是和他雙宿□□罷?”

“可惜,可惜,卻被傅少棠從中插了一道,硬生生將他帶走了去!”她咯咯笑起來,“……你這般要我將他放出來,真不怕我嫉妒,難道你沒有聽說過,嫉妒中的女子最是可怕么?方既白……你不怕我真的殺了他?”

她顯是被刺激的厲害了,前言不搭后語,拉拉雜雜說了一堆。方既白劍眉蹙起,語調低沉:“暮秋,別胡鬧了。”

他也是將將知道傅少棠身邊的小顧便是昔年自己手下逃走的鮫人,錯愕驚異尚未消退,便被蘇暮秋一番糾纏,隱隱間已有不耐,卻仍要在此處周旋——

就算蘇暮秋想要出氣,讓顧雪衣掉進了潘鬢牢籠之中,但千不該萬不該,她不能將傅少棠也算計於其中。

那小小鮫人逃便逃了,囚便囚了,又怎會被他放在心上?至於明月樓上一番糾葛,前塵舊因,當時他又怎會知曉?

孰料蘇暮秋彷彿認定他想要放出那鮫人,冷然道:“我怎麼就胡鬧了?方既白,你想都不要想。我既然將他們囚下去了,就從沒想過放他們出來。”

唇上被咬出血痕猶自不知,蘇暮秋死死盯着他,如若實質目光猶比針尖麥芒,尖利刺骨。倘若她是身負目靈的靈修或者學過瞳術,這般的怒意足可使人受傷了。

然而諸般種種,於方既白心中,卻唯余荒謬。千思萬念從腦海中匆匆劃過,到頭來,只剩的一個念頭:蘇暮遮謙謙君子,端方如硯,怎會生出這般一個妹子?

他飛掠上前,暗拍這塊巨石,方才蘇暮秋便是不知道按到哪處,地面凹陷將傅少棠兩人吞進去。然而他仔細摸索良久,也並未察覺到有甚機關。他心底疑惑不禁轉頭,卻見一旁蘇暮秋目含譏誚。

蘇暮秋方才見他上前便退到一邊,此刻見他做了一番無用功,冷笑道:“我若是你,早早就放棄了,才不會在這裏白費一番功夫。”

方既白不覺氣惱:“暮秋,顧雪衣也就罷了,你可知道傅少棠失蹤在這裏的後果?”

——淵山一怒,有誰承擔得起?

“傅少棠本來就傳言死在了南荒,失蹤在這裏又有什麼打緊?”

“這幾日小鏡湖早傳遍了淵山傳人已至。”

“哦?他們可曾親眼見過他?”

方既白一滯,這幾日傅少棠閉門不出,只見過寥寥幾人。雖然傳言甚沸,但恐怕大多人都心有疑慮。

蘇暮秋焉能不知他心中所想?道:“只要你不說,自然沒人知曉,小鏡湖上上下下,還沒有背上欺主的下人。”

時到這般,也不忘了刺一下方既白。

方既白道:“那淵山山主呢?”

蘇暮秋目露疑惑,似在思索,忽而恍然道:“你說風挽裳?誰知道那個老婆子是不是還活着,說不定早就死了哩……不過一個武修,有什麼大不了?”

方既白倒吸一口氣,一時間竟不知說她無知者無畏還是愚不可及。眼前少女明艷無端,一片秀山麗水也不及她容顏,恐怕無數人初見便會傾倒在她紅羅裙下,然而她的行事作為,卻可將這無邊麗色毀的乾乾淨淨。

這般語帶貶義的形容淵山山主風挽裳。

即便是方既白師尊、東萊太初的宗主,當年教他靈術帶他入門時,言及淵山,也曾對他說過,自己面對風挽裳並無全勝把握。

他與傅少棠同處鍊氣,他習靈術傅少棠習劍,而若真交手,方既白自忖,並非其對手。

華池數年前便已臻入煉虛一境。

而風挽裳……不過區區煉神。

少女面上猶自帶着不耐,方既白一聲嘆氣,凝神斂思,終於勉強心平氣和說話:“暮秋,不要淘氣了。你可想過這樣會給你哥哥帶去多少麻煩?把他們放出來吧。”

“我偏不。”蘇暮秋仰頭,倔強道,“你為何認為我能將他們放出來?傅少棠死在下邊兒,沒人與你在辛夷花會上爭奪,豈不是好事?一年之後便是稷下大比,少了一個能威脅你的對手,你難道不歡喜?”

“蘇暮秋!”

這當真是觸到了他的逆鱗,盛怒之下,語氣猶若裂金碎石。

“難道我說錯了?華宗主對你期望有多高,你又並非不知曉!”

“荒謬!”方既白怒極反笑,“即便我確然想要取勝,也犯不着用這等下作手段。蘇暮秋,你當真……當真令人……”

“我當真怎麼了!”

蘇暮秋少見他發怒景象,被駭得瑟瑟,然而想到自己這麼做究竟為何,不禁悲從中來——小心翼翼為情郎除去敵手,孰料他並不誇讚,反倒責怪於自己。

一時間悲從中來,嗚咽道:“你趁早死了這條心罷!我是決計不會再讓他們出來的了。莫說是我,便是我哥哥也做不到!”

方既白一言不發,唯余冷然目光。

“你道這裏是什麼地方?以前我偷聽我爹和我哥哥談話,這才知道潘鬢牢裏關的是鮫人王族。昔年南荒劇變時抓回來的高手,一開始關押在別處,卻險些被他逃脫,後來才囚在這裏。這下面以小鏡湖水脈靈氣作牢,又輔以數種禁斷靈力的材料。當年將他關下去,就沒想過讓他活着出來——只編作天牢地網,教他插翅也難飛!”

蘇暮秋一字一句道:“當年煉虛境都逃不出的地方,絕無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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