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4.第1564章 尾聲
早春二月,江南已是一片綠意,但在北方,卻依舊是冰天雪地。
大地一片潔白,遠處的山,遠處的樹木、房屋都被那厚實的白色籠罩了。
這還孫蘭這個孩子第一次過黃河,眼前蒼莽的北地風光對她來說是如此的新奇。這一路上,她根本就在車廂里呆不住,總想將小腦袋從窗帘後面探出去。
然後時不時發出一聲尖叫:“娘,娘,快看,快看,這北京的雪好大呀!”
驚叫聲引起了一個青年的注意,他急忙騎了戰馬衝過來,擔心地叫道:“長公主,怎麼了,怎麼了?”
騎馬過來的正是孫蘭的未婚夫,膘騎將軍,薊鎮游擊將軍,世襲錦衣百戶高元爵。
看到這個他驚慌地跑過來,蘭蘭眼睛一白:“我自叫我的,關你什麼事,你是什麼人呀?”
聽到孫蘭的呵斥,高元爵:“我我我……”
在遠處,甘鳳瑤忍不住撲哧一聲笑起來,直笑得高元爵羞不可當。
見自己未來的駙馬受窘,蘭蘭氣得喝道:“桃子,快過來。”
“桃子……哪裏……”甘鳳瑤嚇得一張臉如同落水蝦公,一夾馬腹倉皇地逃了。
這引得蘭蘭在車中咯咯笑個不停,這一笑當真如春花盛開,美得不可方物,一邊的高元爵竟是看得痴了。
車廂中,韶虞人一笑喝道:“蘭蘭,你就知道欺負小甘和元爵這種老實人。把腦袋給我縮回車來,否則叫人看了心中不敬,卻是失了我皇家體面。”
蘭蘭吐了一下舌頭,又瞪了高元爵一眼,低聲道:“看看看,仔細哪天剜了你的眼珠子。”
高元爵嚇得汗水都出來了,正要逃,蘭蘭已經將小腦袋縮回車廂里去了。
韶虞人微笑着看着這個孩子:“高將軍,這裏是什麼地方,離京城還有多遠?”
高元爵恭敬地說:“回娘娘的話,馬上就到蘆溝橋了,今天就能進京城。大宗正,內閣次輔、衛國公傅閣老和錦衣衛指揮使越國公朱指揮就在哪裏迎接太后和各位娘娘、親王。”
韶虞人神色中帶着一絲激動,喃喃道:“自去年秋初陛下北伐離開徐州以來,已逾大半年,這次終於可以同萬歲爺團聚了。高將軍,你去回一下太后和皇後娘娘,也免得她們掛牽。”
“是。”高元爵騎着馬沖了出去。
沒錯,自去年年底,孫元在北京登基稱帝之後,百廢待興,政務繁忙。他一直抽不出身來,沒辦法,過完年,這才命高元爵和甘鳳瑤帶了一支軍馬去徐州將家人接回北京。
一路行了將近一個月,總算是到地頭了。
雪依舊在下,沒完沒了。
看着滿天輕悠悠的雪花,韶虞人恍惚中又回到那一年的鳳陽。那個時候,自己正年輕,而孫元也不過是個弱冠少年。
那一日,雪花正好,而他穿了一件她最喜歡的青色布衣。
一轉眼那麼多年過去了,當初那個農家少年竟成長為一代雄主,這是夢嗎?
蘭蘭:“娘,你說,爹爹年輕的時候英俊嗎,比起高家小子如何?”
聽到女兒問,韶虞人心中一驚,這才意識到蘭蘭已經開始發育,再過得兩年就能變成一個大姑娘了。而且,這孩子因為被她的父皇寵壞了,好象比一般的女孩子早熟。
韶虞人卻沒有呵斥女兒,只微笑道:“你父皇年輕的時候丑得很,面黃肌瘦,弱不禁風,跟個癆病鬼似的。”
“不依不依,父皇怎麼可能丑,他在我心目中永遠都是最英俊的。”
韶虞人嘆了一聲:“是啊,娘也沒想到你的父皇這十多年的變化這麼大,就好象是換了一個人似的。有一句話說得好呀,前三十年的相貌是父母給的,后三十年是自己長出來的。蘭蘭,你現在身份和以前不同。堂堂長公主,凡事都有規矩,不可再像以前那般胡鬧,否則娘也幫不了你。”
蘭蘭:“娘我知道了……我的母后……哎,還真不習慣啊!”說著話,她咯咯地笑了起來。
“不習慣也得習慣,一入深宮深如海,不但是你,娘也要習慣。”韶虞人又嘆息起來:“所有的人都要習慣……對了,太后的身子可好了些?”
蘭蘭:“奶奶。”
韶虞人:“是太后。”
蘭蘭又吐了下舌頭:“是,是太后。太后她老人家聽說爹爹做了皇帝之後連驚帶嚇,就病倒了。眼見着剛養好身子,這一路顛簸,又喊身子乏。”
韶虞人:“太后她老人家也得習慣啊……包括你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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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內城,前偽親肅親王府中。
黃佑形容枯槁地躺在炕上,身上蓋着一張厚實的狐裘。
如今,這裏已經是黃佑的府邸,今上登基的第二天就將這座王府賞給了黃先生,以獎勵這個揚州鎮,新朝文官體系的創立者。
可惜,自那天起,黃佑就病了,如今,已經四個多月過去,依舊無法起床。
一個書辦快步走進來,低聲道:“大老爺,太醫院尤怡尤太醫過來給你診脈了。”
黃佑沒有說話,目光獃滯地看着窗外。
外面,院子中那一樹臘梅已經落盡,有隱約的綠色萌發。
一個十來歲的半大孩子走了進來,正是尤怡。他一作揖:“見過黃首輔,元魁服了次輔開的方子之後可感覺好些了?”說著就要將手去摸黃佑左手的脈門。
黃佑動了,一擺手:“不用了。”
尤怡:“是,元輔。”
黃佑突然凄涼地笑起來:“首輔一說以後休要提起,別人都眼熱我這個位置,下面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爭。可惜啊,在某看來,也沒甚了不起。”
尤怡不敢說話,黃首輔的威望實在太高,任何人站在他面前總感覺到一種巨大的壓力。
黃佑笑畢,又開始劇烈地咳嗽起來,接着是長長的哮喘。
尤怡忙走上前去將他輔起,輕輕地用手拍着他的後背。
黃佑眼睛裏有淚花泛起:“當年,太初也如你這般拍着某的背心。太初啊太初……你太讓我失望了。”
尤怡:“陛下……陛下他……”
黃佑:“尤怡,你也不用給我憑脈,將那個邸報念給老夫聽聽。老夫手上沒力,眼睛也有些發花,看不清楚字。”
尤怡心中難過,據他看來,黃首輔的病並不是癆病那麼簡單。
他拿起邸報看了看,道:“首輔,這份邸報紙涉及到幾個重要的人事變動,主要是內閣。”
黃佑目光閃了閃:“內閣人選變動,又增加了誰?”
在這四個月之內,新朝制度創立,已然走上了正軌跡。其中最重要的內閣也基本定下來了,首輔自然是黃佑,無論他是否病得厲害,這個位置也沒有人敢去爭。次輔傅山,在黃佑病重期間代行擬票大權。至於內閣的其他兩個閣臣,分別是韶偉和錢謙益。韶偉已經卸去偉字營的軍職,進了內閣,執掌兵部。至於錢謙益,因為在孫元進大明門那天,率先表態,站穩了立場,也入了閣,依舊****的老本行,執掌戶部。
內閣一般都有六人,還缺兩個名額。因為手中人才匱乏,孫元也非常頭疼,一般找不到合適的人補上去。
尤怡:“回首輔的話,補充了一個叫方以智的大人入閣。對了,他是在今年春節的時候經侯朝宗大人的推薦,來北京的。到北京之後,方大人領旨出京,單騎說得宣府、大同兩鎮歸順,立下大功,剛一回京就被陛下補進了內閣。”
“方以智,方密之,他也來北京了!”黃佑吃了一驚,這人可不得了。
他本是桐城方家的人,天下聞名的大名士,復社四公子之首,兩榜進士、庶吉士出身,做過崇禎皇帝的貼身秘書。單從他的履歷來看,此人就是奔着入閣而去的。如果不是因為李自成攻進北京城,崇禎殉國,說不定他已經做了閣老了。
後來去南京之後,因為他是東林的人,受到阮大鋮的排擠,辭去一切職務回了老家。
想不到他竟然來了北京,還立下了如許大功,被孫元看上,補進了內閣。
尤怡:“陛下稱帝,費洪將軍組織兵馬,正欲攻打揚州,江北、江南大震。當時,方密之正在家中組織義勇,欲於我朝為敵。誓師大會上,方密之破口大罵陛下,並與江南士子歃血為盟。可侯朝宗的信一到,方閣老立即就同那些書生們一道改旗易旗幟,徑直來北京投靠了。”說到這裏,他不覺笑起來:“東林諸生平日裏一副正人君子模樣,可一聽到說我朝缺人才,一來就給官做,就紛紛……”
“住口!”黃佑滿面鐵青。
尤怡愕然地看着黃佑。
黃佑又劇烈咳嗽起來,滿眼都是淚光:“禮崩樂壞,禮崩樂壞,連方密之這種君子,最後也經受不住名利的誘惑啊……”
……
大約是受了刺激,黃佑就發起了高燒,最後暈厥過去。
尤怡不敢離開,一直守在黃佑的唐國公府上,守在換黃首輔卧室的外間。
畢竟是個孩子,守到下半夜,實在是經受不住,就趴在桌子上睡死過去。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間,他感覺到有人輕輕拍着自己的手背:“醒醒,醒醒,快。”
尤怡睜開眼睛,卻看到黃佑站在自己面前,一臉的微笑。
“首輔,你怎麼起來了?”
黃佑:“尤怡,你來把把我的脈吧,這個很稀少的,叫雀啄脈。”
“啊!”尤怡驚叫一聲跳起來,“首輔。”眼淚就如同泉水一般湧出來。
黃佑一把抓住他手,讓他憑了自己的脈,又讓他的手去摸自己背心的汗水:“摸到沒有,這叫絕汗,汗出如油啊,很難得一見的。你將來會是個好郎中,老夫確信這一點。”
說完,整個人好象突然被抽走了生氣,倒地氣絕。
“首輔,首輔!”尤怡大聲哭泣。
天已經亮了,外面那樹臘梅的嫩葉終於萌發出來,綠意盈眼,就好象這新生的國家,生機勃勃。
是日,內閣首輔、唐國公黃佑逝世。帝嘔血一斗,三日不朝。追贈太子太師,謚號文正。
是日,大將軍蔣武,金雕軍統領冷英並海軍方惟部水陸並進,出山海關收復遼東。
是日,太子孫天經率偉字營、健銳營、騎兵軍南下淮揚,與大將軍費洪部合軍攻取揚州。
一個新的大時代開始了。
(本書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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