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2.第632章 袁氏（九）
并州鐵騎一路艱苦跋涉而來，雖說大雨不過只是一夜功夫，但卻將這些辛苦的騎士們連人帶馬都染成了泥黃色，在旭日的照耀下，從城頭望下去，這些靜靜呆立的騎士分不清是雕塑還是活生生的人。
呂布並沒有給於陵城緩過來的時間，一到達城下，他就發動了第一波攻勢……
萬馬奔騰，呼聲如潮，并州騎士高舉着長槊，殺氣騰騰，直奔城門而來。
經歷過兩天兩夜不眠不休的并州騎士，不負剽悍驍勇之名，全然不顧對面守軍以逸待勞，居高臨下的優勢，就這樣直挺挺發動了他們的攻擊，殺氣隨着馬蹄濺起來的黃泥瀰漫開來，迅速籠罩了整個戰場。
當然，做為兵法大家呂布也不是盲目的攻擊，對面的於陵城本為袁氏之城，為袁氏大將蔣義渠管轄之城，可以算得上是袁氏重兵佈置所在，雖然現在落於曹軍之手，但是遠遠可以看見碎裂的城牆，可見袁曹兩軍的對戰激烈！那也恰恰是呂布敢於發動攻城之戰的緣由！
騎兵沖城！聽起來很荒謬的事情！這在漫漫的騎兵史中，或許還是第一次光明正大出現在人間。
保持錐形箭頭隊伍的騎兵，在臨近城門之時，忽地有序交錯起來，十騎一組，他們手中的長槊不知道何時合併為精光閃爍的椎體物件，就這麼直挺挺往本來也不算太牢固的城門撞去。
“轟！”
“轟！”
“轟！”
連續十幾下的撞擊，驚天動地！聲音蓋過了馬蹄，蓋過了騎士們的吶喊尖叫，蓋過了城樓上的曹軍驚呼……不過就是電光火石間的事，城門就這麼四分五裂化為碎片，灑落漫天。
這是涼州與并州合盟的產物，用粗大的長槊組裝起來的攻城錐，足以攻破殘破的城門……這也是呂布敢領萬餘鐵騎縱橫在濟南國的本錢！因為，他很明顯的知道，經歷過曹氏侵略的濟南國諸城守備絕對是有漏洞的……像平時縣城規模的城門，呂布絕對不敢如此放肆直接撞門過來。若是城門夠厚，城牆守衛夠強，那麼他的騎兵會遭受無益的損失！雖然都是萬戰鐵騎，但是架在城門上的勁弩也不是開玩笑的！這不是豪賭！這是有把握之戰！註定呂布就是贏家！
紅光驟然間放大百倍，城門內外忽地陷入一團火紅的光芒之中，那是赤兔神馬發動的主動技能，聯動了所有騎士的馬速，呂布當仁不讓殺了進去。
人喊馬嘶，蹄聲如悶雷般滾動於天際之中，轟隆隆就殺進了城門，并州鐵騎之快之猛，簡直超過了曹軍的想像！這麼短暫的過程，本地曹軍守將李通完全還沒反應過來，這位以善守著名的大將完全不曾做出任何反應，就這麼眼睜睜看着呂布殺了進去來！不過瞬間，城樓上的曹軍開始就人心惶惶，亂成一團……誰也不想束手待斃，已經有人爭先恐後往城梯涌去，這個時候只要跑到后城還有一條活路……一旁的烽火台，竟無人點火……可見人心潰散到了何等程度。
李通手按劍柄，怒目而立，與城樓眾軍怒叱道：“曹公英明智慧，一定能夠席捲天下！三姓家奴，以匹夫之勇欺來，也只不過仍然是匹夫！最終仍要在曹公的運籌帷幄之中失敗！我們只要點燃烽火，待曹公發兵來援！定能將呂布狗賊困死在城中！某拚死也要呂布不得好活！諸位，難道你們的腳能跑過呂布的馬嗎？”
李通為振威中郎將，是曹軍老將，治軍甚嚴，曾經為先鋒大破名將張綉，膽氣也非同常人，能在大亂的時候以一人之力擋在樓梯口，可見其悍勇。
但就是這樣，他手下的士卒仍然猶豫不決，城下那紅光大盛的身影不是其他人，而是天下第一戰神呂布！誰又敢擋他的鋒芒？
要是城門沒破，還能藉助高大的城牆以弓箭、弩弓等遠程攻擊力量對呂布的并州鐵騎造成損傷，但瞬息間呂布已經衝進了城門，還有機會嗎？但，正如李通所說，他們兩條腿又豈能跑得過并州鐵騎嗎？這是顯而易見的事情……
李通也是屍山血海中衝殺出來的勇士，振威中郎將這個官爵可是他用性命掙回來的，縱使情形危機如此，他卻沒有半點畏懼！他看出來士卒們的彷徨，他索性就沒再堵在城梯口上，讓士卒們自己抉擇，而他自己卻衝到烽火台上，點燃的松油火把，不過頃刻間，衝天狼煙滾滾而起，很快這裏的狼煙就會傳遍整個濟南國，就算呂布利用他的神速佔領了於陵城，也休想逃出數百萬曹軍的包圍。
這一刻，他已經完成了自己應盡的任務，隱約的喊殺聲傳來，呂布的鐵騎已經與城樓下的曹軍交起手來了，很快就會殺到這裏。不過，李通依舊沒有什麼害怕，完成任務的他如釋重負，很輕鬆自如掃視着城頭上猶自不決的士卒：“諸位，還在想什麼？操起你們的傢伙，給你們自己保住小命吧！難道，你們還想在殺名赫赫的溫侯手中饒得性命？”
“拼了！”李通身後一個心腹老兵知道李通心意，毫不猶豫拔刀響應，雪亮的刀鋒在附近烽火台中的火光照耀下，呈現凄厲的血紅色，跳躍着，就像魔鬼一般，勾動着每一個士卒的肅殺之意！
“大不了碗大的疤！死就死了！”
“殺出去！”
城樓上近萬甲士在李通的蠱惑之下，紛紛抽刀握盾，忽然間激昂起來。
“大家都是曹公付諸心血的勁卒，焉能做喪家之犬，讓天下英雄小瞧了？你們都是天下勁卒！是曹公的嫡系大軍！都是良家子弟！怎麼能讓三姓家奴小瞧了呢？”李通眼神牟利得就像是老鷹一般銳利，彷彿能夠藉著視線深深扎入他人軀體一般，語氣鏗鏘，輕而易舉就調動了甲士們的心情。
李通不愧為老成名將，首先陳述事實，讓這些沒有士氣的甲士知道，就算是逃出去，也跑不過四隻腿的鐵騎，然後再以榮耀激勵之，效果斐然，頓時讓士卒們上下一心，拚死一戰。
不過，說到底，他面對的敵人可不是一般人！天下第一戰神！就算他應變有素，但是失去了城牆這個天然的遮擋，他又能堅持到幾何呢？
這一點，在李通的心裏也知道不容樂觀，但是他應盡的責任已經完成，烽火一點燃，曹軍佈下的天羅地網馬上就會發動！就算他今日死在戰場，那也有天下第一戰神呂布來賠他下地獄，有何不情願呢？何況，在城中大營還有一萬後備軍士，在人數方面，有足夠的優勢對戰呂布！就算是天下第一戰神，碰到人海戰術，也該遭殃了！他望着佈置去通風報信的士卒背影，眼神充滿了希望，在人數上有足夠的優勢，再加上狹窄的城梯，他絕對有信心在呂布之後先死！了解曹軍佈置的他，知道於陵城前後都有曹軍大將夏侯惇、曹彰護衛，他只要堅守到他們前來，呂布絕對沒有活命的機會！
李通聽着城樓下喊殺聲越來越近，趁着這個短暫的時間，在城樓梯拐角幾個口上，佈滿了甲士，他要利用這個狹小的空間來阻擋呂布的前進，失去了戰馬優勢的呂布，絕對不可能在城梯上討到什麼好處！李通掃視了一眼充滿堅毅表情的手下們，滿意點點頭，他相信只要爭取到半天時間，呂布插翅也難飛！
沉悶的號角聲在於陵城內回蕩，一隊隊的并州鐵騎殺進了城中，揮舞着長槊，撕裂一切敢於阻擋馬前的敵人。鐵流肆意在城中涌動，濃稠的血液四處飈射，匯合著昨夜殘餘下來的泥水四處流淌，弄得整個城池腥臭無比。
殺得興起的呂布並沒有按照李通的思想來行事，做為騎軍的統帥，呂布或許在政治方面不如李通，但是在軍事方面，能勝過他的寥寥無幾。他絕對不可能放棄戰馬的優勢，為了城樓上的曹軍而衝上城樓去奮戰，那豈不是用自己的短處去攻擊別人的長處嗎？如果按照這樣的劇本來走，呂布還不如派兵通過城梯攻城呢！因為這兩種攻城方式，沒有什麼其他區別，都是需要上得城牆與敵人肉搏戰！雖然呂布自信他的武力夠強，夠猛！但是他絕對不會把多餘的精力放在這個上面！城頭上衝天的狼煙，讓呂布的心已經提高到一級警戒，浪費任何時間，對於他來說都可能是致命之災！
繃緊精神的李通，望着并州鐵騎衝進城中的背影，頓時臉色變得極為難看！他精心準備的城樓攻防戰，沒有預期進行！讓他鬱悶而又沮喪！因為守在城樓上的士卒都是步卒，根本沒有辦法下城與呂布決戰，下去也只是送死！所以呂布不上來，他只能眼睜睜看着呂布一步步進城衝殺！城中也有近萬的曹軍戰士，這個時候正值凌晨，雖然城門喧鬧，但是城中的大營還沒有及時反映過來！可想而知，呂布衝進去是多麼糟糕的慘劇？他佈置去通風報信的士卒，雖然走在呂布的前面，但一前一後也沒有相差多少時間，這麼短暫的時間內，又有多少人能夠驚醒過來呢？城中的曹軍大營，擁有上好的戰馬，騎術高超的騎士，在這個時代亦與西涼鐵騎、并州鐵騎擁有相同的美名：虎豹騎！但是，有心算無心，馬匹還在馬廄裏面放着，騎士們還在帳篷裏面做着美夢……并州鐵騎就已經殺到了！結局不言而喻……
李通回顧四周士氣高昂、意態踴躍的曹軍士卒，不由得心裏苦澀到了極點！他明白這些曹軍士卒為何士氣高昂，做為普通人來說，避開了生死之戰，不就是值得慶幸的事情嗎？並且有些士卒認為，呂布不敢衝上來廝殺，顯然是怕了他們……然而做為統帥者，李通心裏隱隱升起了不妙的感覺！他知道，呂布既然衝殺進來了，絕對不會讓城中有落網之魚！包括他在內，所有的曹軍士卒似乎就像待宰的羔羊，不知道自己的命運，還在齊聲歡呼！這是一件多麼可悲的事情？
箭矢爍爍生光，槊刃烏黑髮暗，馬刀血污一片！衝進城中的并州鐵騎，似乎來到了殺戮的天堂，一個個剛從睡夢中驚醒的曹軍士卒都成為了這支并州鐵騎的刀下亡魂，呂布拿捏的時機精準，讓這支精銳的曹軍還沒有發揮他們該有的戰鬥力，就下去了戰士們最終的歸宿，那就是陰間！血肆意地流暢，夾在在泥水當中，將整片土地都染得鮮紅鮮紅！人世間的慘劇，在這一刻上演到了極致！
層疊的雲層中，似乎感受到地面下的慘劇，轟隆隆翻滾着沉悶的雷聲，就像一尊暴怒的魔神在雲層中咆哮嘶吼！似乎再下一場痛快淋漓的大雨才能將人世間的慘劇給統統洗去！
呂布在殺戮中肆意狂笑，他張開雙手，不用如何動作，就駕馭胯下赤兔神馬將眼前一個滿臉彷徨的曹軍士卒給活生生踢得吐血身亡。
殺戮之中，雲層之中的震顫越來越顫抖，越來越清晰，夾在在呼號、哀哭、叫喊，四處狂奔的腳步聲中，就像千萬頭猛獸匯合起來，互相糾合撕咬的大聲吼叫一般。
但，一粒雨點都沒有！似乎，地面上流暢的血水，就是老天爺暗暗留下來的眼淚！
并州鐵騎在曹軍大營中衝鋒陷陣，往來披靡，盡情蹂躪着失去了魂魄的曹軍士卒！似乎并州鐵騎每前行一步，就能衝撞倒一批的曹軍士卒，他們的長槊在這麼密集的曹軍大營之中，砍殺戳刺樣樣使出來一遍，次次都能帶走一條鮮活的生命！
氣味濃烈的血霧在空氣中暗暗流淌，這樣輕而易舉踏破了曹營的戰績，讓呂布更加興奮！戰神，唯有洗禮在這種血色的戰場之中，才能讓枯萎的精神越來越澎湃起來。
血紅色的赤兔馬，似乎也在這場一面倒的殺戮當中，找到了自己的定位，它四蹄狂舞，敢阻擋在它前面的不管人和物，都無一例外被踢踩塌下去了。
這些情形，對於居高臨下的李通與他們守在城頭的士卒來說並不難以看見，甚至對於眼神好的曹軍士卒來說，可以清晰看到凌厲的刀光剖開他們袍澤的胸膛，熱乎乎的血在寒冷的空氣中還透着熱氣飈射出來，似乎這種慘絕人寰的景象充斥了整個視野，讓人不由得驚懼顫抖起來。
“將軍，再不下城援救，恐怕城中的駐軍都該死絕了……”老兵受不了這種佔據視野里的折磨，聲音凄厲地說道。
“將軍……呂布泯滅人性！我們可都是活生生的曹軍士卒！焉能見袍澤如此傷亡？”
“殺下去，堵住他們後路！休讓呂布得逞！”
城頭上一開始還想逃跑的士卒，現在見了這種場面知道李通此前所言非虛，如果他們當時逃下城頭，結局也與城下的士卒差不了多少！但是，現在的這些士卒卻忘記了膽怯，視線所及之處全是凄厲的血色！同為曹軍帳下士卒，似乎有血脈相連的認同感！呂布軍的刀槍似乎舞在他們的肌膚上，讓他們寒慄生冷，同樣也熱血沸騰！他們寧願拋頭顱灑熱血，也不願意呂布在他們面前如此耀武揚威，殘殺他們的袍澤！所以一個個叫囂起來，要憑藉現在城樓上還算整齊規模的編製逆襲下去！
所有的事情，都是在呂布并州鐵騎超快的騎速下發生的，整個過程如電光火石間全部演繹完成！李通腦海裏面理智的思想將一切過程都看在眼裏，理智的判斷，就算他們現在衝下去，就算他們現在有整齊的編製，就算他們現在熱血沸騰上下一心！就算他們眾志成城有堅甲利刃！但只要敢下得城樓，就算是中了呂布的奸計！擁有絕對速度上風的騎兵，絕對是他們曹軍步卒的噩夢！而擁有坐騎的曹軍卻成為了并州鐵騎的亡魂……這個時候，前後首尾不相接，衝上去的結局是如何？不言而喻！
戰爭，只要活到最後面都是贏家！李通理解身邊士卒的想法！但是，他更能理智的判斷眼前的一切！他相信，只要熬過這場慘劇，這些袍澤都會感激他的活命之恩！從現在局勢看來，呂布的騎兵沒有攻上來的想法，李通也沒有此前要留住呂布大軍的想法！他只要熬着呂布離開本城，他就算是最後的勝利者！
李通咬緊牙關，任憑耳邊有士卒在哭嚎、在請戰，他都充耳不聞！生命，才是最寶貴的東西！只要能夠活下去，就有報仇的一天！這麼衝下去，只會做無益的犧牲！這種思想充斥着李通的腦海，讓他堅定思想！
但，戰神畢竟就是戰神！他的一舉一動，李通從剛開始就沒有判讀正確，現在也不可能判讀正確！在他的視線所及之處，烏黑洶湧的并州鐵騎正將城中大營的曹軍士卒倒着驅趕而來……
李通瞳孔驟然放大，曹軍士卒的手中拿着的火把，還有抱着的易燃物，讓他滿心絕望……呂布！這個儈子手！連活下去的希望也沒有給他！呂布完全想活生生把城樓上的人活活燒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