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白馬之禍
新君登基之後,所下的第一道旨意就是把左僕射裴樞貶為隴州司戶、右僕射崔遠貶為白州司戶、吏部尚書陸扆貶為濮州司戶、工部尚書王溥貶為緇州司戶、太子太保趙崇貶為曹州司戶、兵部侍郎王贊貶為濮州司戶、清海軍節度使獨孤損貶為瓊州司戶。這些曾經風光一時的朝中大佬一下子被貶為最底層的小吏,不得不讓人感到天威難測。
也有一些聽到風聲的人對這些人的下場感覺很是欣慰,以為他們不被抄家滅族已經是朱溫的仁慈了,更何況連他們本人都沒有殺。
裴樞這些人本以為免不了一死,甚至要禍及家人,沒想到不但沒有禍及家人,還可以免去死罪,心中不由的有些感激,但他們不是感激這個新登基的十三歲的天子,而是感激朱溫,因為他們知道,現在李唐王朝真正的當家人是朱溫,新登基的天子不過是個擺設而已。
這時宰相崔胤已死,張浚仍然以吏部尚書兼任中書門下平章事,新君登基后,又任命中書侍郎柳璨為中書門下平章事,與張浚同為宰相。
這柳璨也是個人精,他當然知道裴樞和崔遠他們因何獲罪,所以他上任的第一道奏章就是說裴樞等人妄圖謀反,罪不容恕,請求天子責其自盡。
奏章最後落到了朱溫的心腹李振手中,李振當夜就拿着這份奏章來見朱溫,朱溫看了之後一笑道:“這個柳璨想討好我,這傢伙也未必是什麼真正的忠心為國的人。”
李振嘆道:“如今的京城,哪裏有什麼真正為國為民的好官?他們這些人都是數百年的名門望族,只知道為了自己家族的利益考慮,什麼時候考慮過國事?這也正是李唐之所以沒落的原因。”
朱溫也跟着長嘆一聲道:“興緒(李振字興緒),依你之見這些人當如何處置?難道真的殺了他們不成?”
李振本事名臣之後,只是後來家道中落,年少時家境貧寒,本想靠科考來博得功名,卻不料屢試不中,對這些當權的大人物沒有什麼好感,當即道:“這種自以為為國為民,實際上卻自私自利的小人根本不配為官,更不能居於廟堂之上。現在他們雖然被貶,可他們畢竟是百年的大族,在朝中的關係盤根錯節,沒準兒什麼時候就能夠東山再起,雖然未必能夠掀的起什麼風lang,但以卑職看來,還是永除後患的好。”
朱溫又何嘗不知,只是不想落下一個妄殺大臣的名聲而已,現在是柳璨上書要殺他們,朱溫索性也就順水推舟,收了柳璨的這一個見面禮,朱溫在心裏道:“就算是柳璨的投名狀吧!”
朱溫既然已經答應了殺裴樞等人的事情,李振還沒有告退,彷彿還有什麼事情要說,卻不知道怎麼開口。
朱溫道:“興緒,你有什麼事情儘管直說,你在我面前就不要有什麼隱瞞,即便是說錯了,也沒有什麼。”
李振沉吟道:“關於昭宗之死的真相,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特別是那些直接參与的人,最好能夠殺了,死人才能夠真正的保守秘密,畢竟這種事情萬一傳了出去的話,對王爺的名聲不好,雖然是昭宗不義在先,可身為人臣,最忌諱的就是弒君,萬一流傳出去,恐怕千百年後的史書上也會給王爺留下污點。”
這一點朱溫當然清楚,朱溫被後世罵了千年,並被評為中國古代十大暴君之一,可朱溫並不想殺那些人,更何況知道內幕的人多了,除了當日晚上進宮的那百餘名士卒已經被蔣玄暉秘密處理掉之外,知道內情的人還有控鶴軍指揮使蔣玄暉、右龍武統軍氏叔琮、左龍武統軍朱友恭(前兩章寫成了朱友簡,是筆者的失誤,請見諒)、金吾衛大將軍朱友倫這些人。這些人不但知道內情,還大都參與了行動,更何況朱溫知道這種事情即便是把他們全殺了也未必能夠滿得了天下人。
朱溫淡然道:“後人怎麼說就讓他們說去好了,殺個把昏君,本就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如果真要把知情的人全殺掉的話,恐怕這整個洛陽剩不下幾個人,雖然沒有人說出來昭宗的死因,可我可以想像的出來,幾乎整個洛陽的人至少有一半人知道是我朱溫下的手,如果我這個時候殺了蔣玄暉他們的話,正是欲蓋彌彰。更何況那樣豈不令麾下的將士們心寒?朱友恭、氏叔琮都是跟隨我多年的愛將,即便是蔣玄暉也是跟了我多年的老兄弟了,我寧可讓天下人罵我,我也不能讓麾下的兄弟罵我過河拆橋,我朱溫不是鳥盡弓藏之人。”
朱溫微笑的看了李振一眼,淡淡的道:“說道知道內情的多少,興緒知道的東西恐怕不比任何人少吧?如果我今天能夠殺了氏老和蔣玄暉他們,你就不怕有一天我也殺了你滅口。”
李振急忙誠惶誠恐的道:“梁王高義,是卑職考慮不周,請梁王責罰。”
朱溫笑着把李振扶起道:“興緒啊,我們做事只求無愧於心,別人說什麼就讓他們說去好了,至於千百年後的史書上怎樣記載,那更不是我們所需要擔心的事情,我只是想讓天下儘快安寧下來,讓百姓都過上溫飽的生活。只有讓全天下的百姓都有飯吃,有衣穿,有房子住,這樣自然就不會有流寇,即便是有心人從中挑撥,也未必能夠興的起什麼風lang。你要記住,這天下不是一家一姓的天下,而是百姓們的天下,如果沒有天下百姓,沒有士農工商的協力配合,我們這些人吃什麼?”
“百姓是最容易滿足的人,只要能讓他們有吃有穿,他們就會擁護你這個朝廷,如果他們連飯都吃不上,你名聲再好,他們依然要造反!他們不在乎誰當皇帝,他們只在乎誰能夠讓他們過的更好。”
朱溫這些話其實藏在心裏很久了,他對敬翔也說過相同的話,這時見李振心中殺氣太重,是以也對李振語重心長的“教導”了起來,其實朱溫這人本來是一個很樂觀的人,不過現在位高權重,不得不變的有些不苟言笑起來。
李振這人心機很深,善出奇計,只是有時候行事過於狠辣,不喜歡給對手留後路,這樣的人歷來在權利爭奪中都能夠做到很好的打擊對方,其實朱溫也明白李振的做法無可厚非,對政敵手軟就是對自己狠辣,這一點朱溫當然知道,可朱溫還是不想枉殺無辜。
第二天,天子下旨:“責授隴州司戶裴樞、瓊州司戶獨孤損、白州司戶崔遠、濮州司戶陸扆、淄州司戶王溥、曹州司戶趙崇,濮州司戶王贊等,皆受國恩,咸當重任。罔思罄謁,唯貯姦邪,雖已謫於遐方,尚難寬於國典。委御史台差人所在州縣各賜自盡。”
這時裴樞和獨孤損等人出京不久,應該還未走遠,聖旨一出,就被中使拿着傳旨去了。這時裴樞等人剛剛行到滑州,就住在白馬驛。
滑州的治所在白馬,白馬驛是一個驛站,當然是官府辦的驛站,這種驛站對往來的官員都很照顧,反正一應費用都是從府庫中出,不用他們當地的官員出一分錢。
雖然他們幾個人現在都是小吏的身份,可畢竟他們以前都是名聞天下的重臣,是以驛站中的驛丞也不敢怠慢,崔遠出手豪闊,拿出一錠十兩銀子的銀錠子放在桌上道:“這個驛丞大人您收着,就算是我等這兩天在這裏吃喝的費用。”
那時候銀子還沒有被列入正是貨幣,而是以一種貴金屬來收藏的,只是在官府可以兌換成銅錢,正常情況下一兩銀子可以兌換一貫錢(一千文)。十兩銀子就是一萬個銅錢,這可不是一個小數目,普通人家幾年的收入加起來恐怕也就這個數,足夠一個小戶人家吃好幾年的。驛丞聽說這幾位爺就在這裏住兩天,而那位崔大人一出手就是十兩銀子可見他出手豪闊。
驛丞一看就知道這幾人都是帶着大批錢財來的,別看他們現在不過是一個小吏,可他們都是百餘年甚至數百年的豪門大族,雖然顯赫的官職沒有了,可並不影響他們豪門大族的地位,因為他們有的是錢財,他們在各地置辦的田產和土地有很多,隨便拿出一塊來一年的收成都有上萬貫。這白馬的驛丞當然知道這種財神爺是不好得罪的,沒準兒伺候好了還能得到一個是兩八兩的銀子也未可知。
所以當日這個小小的九品驛丞用上好的菜肴和酒水來招待這些被貶的朝廷大佬,雖然他明知道這些東西不會被這些大佬們看在眼裏,但他還是儘力去做,驛丞這種小官兒雖然官小,可平時接觸的往來大員比較多,所以說話做事都很有分寸,幾番馬屁一拍,果然不出他所料,獨孤損又賞了他五兩銀子。
就在當夜這個驛丞拿着銀子高興的睡不着覺的時候,聖旨送到了滑州,當夜滑州刺史謝瞳就帶人來責令裴樞這些人自盡。
裴樞、獨孤損、王贊這些人接了聖旨,一個個面如死灰,可他們不敢抗旨,一來他們沒有抗旨的力量,二來他們的家族中還有很多人在京城,一旦他們抗旨,家族中的人即將面臨滅頂之災。
他們幾人明顯的感覺到李唐王朝已經走向了滅亡的邊緣,可他們沒有任何辦法,他們已經自認已經儘力了,一壺毒酒,結束了他們的生命。
謝瞳按照李振的意思,把他們的屍體投進了黃河,那小小的白馬驛的驛丞親眼看到這一幕,心中感慨萬千,有那麼多錢又有何用,死後也帶不走半文錢。
這就是晚唐歷史上著名的“白馬之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