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2.第541章 聚與散
數百艘掛着天完朝廷旗幟的戰船逆流而上,兩日後到達池州地界。
此處離安慶已是不遠,根據斥候帶來的消息,天啟水師並沒有追過來,讓如驚弓之鳥的幾萬兵士心思安定下來。
當日僥倖從金陵西營外逃回的五千殘軍如今分佈在各艘戰船中,這幾日在船上無事,兵士們繪聲繪色對身邊人講述金陵西營之戰的經過。
他們不吝言辭的誇大穿雲箭的犀利和鐵炮的威勢,無論天完的將士們多麼勇猛,五王如何指揮若定,面對那種非人類所能擁有的利器,三萬五千大軍頃刻間土崩瓦解。
在西退的路上,陳友諒和張定邊陸續找了許多逃回來的將士,仔細詢問金陵西營外戰事經過,基本把陳友仁戰敗的原因打聽清楚。
在審訊中,他們發現敗軍士卒被嚇破了膽。若只一個兩個人這麼說,可以歸咎於兵士們膽小,但幾百上千人都一個說法,他們就不得不慎重考慮。
穿雲箭聽上去像是改進的床弩,鐵炮的威力他們面對蒙古人時也不是沒有見識過。為何在敗軍眼中看來那麼嚇人。
他們不親身經歷百門大炮覆蓋的戰場,不明白那些勢不可擋鐵球的恐怖。
陳友諒知道的越多,心中越沉重,隱隱覺得自己面對天啟一點取勝的希望也沒有,任他使出渾身解數,將來也無法抵擋天啟的大軍。
他這兩天都把自己關在船艙中。在許多軍中將領看來,他彷彿被嚇到了。但其實他正在絞盡腦汁思考應對天啟大軍的策略。
龐大的船隊垂頭喪氣的西行。
看着長江南岸翠綠的原野不斷被甩在身後,離池州城已經不遠,張定邊命旗手打出旗號,要登上中軍大船面見陳友諒。到達池州后,天完大軍無論如何不能再退了。
陳友諒平日性格陰沉,言辭不多,諸將對他畏懼大於敬重,平日敢在他面前直言的只有自幼在一起長大的張定邊和陳友仁。
陳友仁戰死後,張定邊覺得自己肩膀上的擔子重了許多,他不能看着平章大人就此沉淪下去。
中軍主艦很快回復旗號,陳友諒願意見他。
張定邊下底倉登上小船,水手熟練的划動木漿,小船在眾多巨型戰船中穿梭,不一會功夫到達中軍主艦跟前。
主艦上水手扔下鐵鉤,把小船拉到近處。
腳邊江水滾滾,碧綠的波浪涌動,張定邊全然不當回事。以他的水性在江面游兩個來回輕而易舉,在水面如履平地。
他跳上大船,邁步走進滿是霉味的底倉,順着狹窄的台階往甲板上走去。
木製的樓梯狹窄只能容一人通行,他來迴轉動六次才踏上甲板,一眼便看見站在桅杆底下的周順,控制不住厭噁心皺起眉頭。
他一直認為平章大人留周順這種人在身邊不是好事。現在雖然已經明白天完軍在金陵城外戰敗與周順關係不大,但此等小人對天完毫無用處。
侍從領着他從桅杆邊經過,來到船尾的船艙門外。
他低頭避開門頭走進去。
陳友諒一身白衣坐在窗戶邊,額頭繫着白色布條,目光正投向滾滾江水。他一身孝服是為陳友仁穿。
“平章大人。”張定邊上前行禮。
“你來了。”
陳友諒向他招手。
張定邊道:“大軍已到池州地界,天啟賊兵已不敢再追。”
陳友諒如何不明白張定邊的意思,他示意他到自己身邊來,指向外面翻滾的江水,道:“若想勝天啟,唯有水戰。”
他說這番話時很是鎮定。
張定邊方才明白平章大人並沒有失去鬥志,心思稍定。他站在陳友諒身邊拱手行禮:“鄭晟不過僥倖勝了一仗,方國珍水師號稱橫行海上無敵手,也不敢靠近追擊,否則我一定讓他嘗嘗我水師兒郎的厲害。”
他指向南岸風景,道:“大軍已經到池州地界,池州是南昌的門戶,末將願在此地駐守抵擋天啟軍。”
陳友諒緩緩搖頭,給他分析道:“我這兩日聽兵士們講述天啟的利器,若天啟順着長江北上,池州遲早守不住。”
張定邊身為武將,聽不下這等喪氣話,放開粗嗓門道:“平章何必漲他人士氣,滅自己威風,末將願立下軍令狀,守備池州,阻擋天啟軍北上。”
陳友諒見他情緒激動,輕輕抬手示意他不要急躁,道:“我五弟戰死,身邊只有你一個可以獨當一面的人物,一百個池州城又哪裏有你重要。”
張定邊心中感激,幾乎要留下眼淚來,單膝跪地,道:“平章厚待,末將唯有以死相報。”
陳友諒身上還披着孝服,最忌諱聽到“死”字,聽他言語心中不悅,沉聲吩咐:“起來說話。”
張定邊知道自己激動說錯話了。
陳友諒指向池州方向,岸邊山嶺起起伏伏,風景如畫,端是一份好春光。他心思沉重,但腦子卻很清楚。
“我軍新敗,趙普勝生死不明,傅友德未必能認同前日盟約,其實危機四伏。池州這個地方關係天完朝的臉面,確實不能丟,但絕不是與天完軍決戰之處。”
張定邊聽完后,才明白陳友諒一直在計劃更遠的局面。
天完朝廷皇帝是徐壽輝,不是陳友諒。此番東征,天完軍三大將領達成默契,是在徐壽輝的默許下建立了盟約。
陳友諒若打敗鄭晟奪下天啟府的領地,翅膀硬了當然是怎麼說都行。但現在吃了敗仗,徐壽輝如何選擇就顯得尤為微妙。
“傅友德應該不會與鄭晟勾搭吧?倒是陛下對天啟觀感一直不錯。”張定邊說話沒了底氣。如果武昌軍倒向天啟,陳友諒將會四面臨敵。
陳友諒冷笑一聲,道:“眼下還不會。徐壽輝在武昌還能保留皇帝的名號,如果落到天啟手裏,不知哪天就被人殺了。但傅友德心思難測。他不是彌勒教信徒,為誰效力不一樣。”
周順能背叛鄭晟投降他,項甲能欺騙他。他這兩天思來想去,覺得除了跟着自己起兵的老部下,沒有一個人值得完全信任。
經陳友諒提點后,張定邊一下子覺得天完的局勢比想像中兇險的多。
他用右手摸了摸微禿的腦門,發狠話道:“鄭晟即使要對朝廷用兵,也在半年之後。這半年裏,朝廷只要能收復趙普勝部眾牽制天啟側翼,諒傅友德也不敢違抗陛下的命令擅動。”
這話雖然魯莽,但很在理。陳友諒點頭表示贊同,道:“你率兩萬兵馬在池州上岸,密切監視天啟軍動向,先觀其變,不可浪戰。鄭晟現在無力北上,但可能會對廬州用兵。誰能控制廬州,誰就搶得先機,也許我只能請太師出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