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4章 遭遇
船艙里原來有油燈,鄭晟伸手亂摸。
鄭晟先摸到了燈,又在油燈旁邊摸到了一塊石頭和一個彎彎的鐵塊。
石頭和鐵塊在碰撞在黑暗中閃出一串火花,鄭晟打了七八下,覺得這樣根本無法點燃油燈。他又摸了幾下,終於找打了一團棉絮狀的燈絨。
花了好大的功夫,他終於引燃了燈絨,藍色的火焰點燃油燈。豆大的火苗照亮了船艙,他看見張月兒嘴唇發紫,身體像篩糠般抖動。
每個人的體質不一樣,月兒的身體偏弱。根據鄭晟半專業的知識來判斷,如果小女孩的身子不能儘快暖起來,可能會很不妙。
他扒開船倉的帘子往外看,村子裏安靜黑暗,官兵的火把走很遠了,馬蹄聲也聽不見了。回到船艙,他把火石、火鐮和燈絨放入棉褲的口袋,又把油燈吹滅拿在手中。
“不要怕。”他努力讓聲音溫柔,彎腰抱起張月兒,鑽出船艙。
女孩的身體輕飄飄的,鄭晟不經意間低頭,看見她一直睜着眼睛看自己。
路上佈滿了死屍,都身穿白衣,鮮紅的血跡尤為顯眼。這座村子裏全是明教徒,他突然想到張月兒為什麼沒參加村子裏的儀式,也沒穿白色的衣服。
清冷的月光下,他抱着小女孩在數百具鮮血淋漓的屍首中行走,草鞋踩在雪地里“沙沙”作響。
張月兒像只小貓蜷縮在鄭晟的懷裏,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她想喊,但喊不出來,恐懼和悲傷佔據了她的身體。此刻,小和尚的懷抱是她唯一的依靠。
官兵點燃了許多草房,好在屋頂厚實的積雪沒讓整個村子被燒毀。鄭晟回到熟悉的籬笆院,他把女孩放在自己睡過的床上,打火石點燃油燈。
回頭見張月兒還瞪大眼睛盯着他,鄭晟笑了笑,說:“不要怕,我去去就來!”
從廚房裏搬來一堆木柴和一捆茅草,鄭晟在床邊點燃篝火,把沾血的棉衣扔進火里燒掉,換上才翻出來的棉衣。
屋子裏明亮溫暖,他挑撥柴火,腦筋高速運轉,留在這個村子裏很危險,但他不知道要去哪裏。
一個快凍僵的小女孩,一個不認識道路的少年,在這冰天雪地里能去哪?
熊熊火焰漸漸變成通紅的炭火,鄭晟的身體熱了,張月兒的臉也恢復了點血色。屋子裏熱烘烘的,他伸手試了試月兒的額頭,感覺她沒有發燒,稍鬆了口氣。
一股倦意襲上頭,他剛才精神緊張,又消耗了大量體力,坐在火堆邊沒一會上下眼皮開始打架。
火焰消滅了,屋子裏暗下來。腦袋順着拖腮幫子的掌心往下一墜,鄭晟從朦朧中驚醒。他揉揉眼睛,出門找了根木棍靠在床頭,爬上床橫在張月兒的腳頭就這麼就睡著了。
他睡的很沉,張月兒聽見腳頭呼呼鼾聲,悄悄把腿蜷起來。心裏壓着事情沒辦法睡踏實,鄭晟醒來時,外面的天還是黑的。
炭火還有餘燼,紅彤彤的,沒有表,鄭晟不知道現在幾點。聽官兵說,天亮後會有巡檢來這個村裡收屍,那他們就要走了。
“月兒,月兒,”鄭晟拍打着被子:“你還有什麼親戚嗎?這裏不能留,我們要走了。”
月兒張開嘴咽喉鼓動,臉上驚恐之色越來越濃,她在用全身的力氣嘶喊,但一點聲音也發佈出來。
“月兒,月兒,”鄭晟發覺不對勁,他記得以前在哪本雜誌上看過某人受了驚嚇造成語言障礙。
女孩臉色漲紅,眼角流出兩行淚珠,鄭晟手足無措:“月兒,不要着急。”
他出門在幾座茅屋裏翻箱倒櫃,找出來幾件破舊的衣服和布帶,廚房裏還有五六個昨天吃的窩頭,一併包起來帶上。
回到床邊,他伸手抹去女孩臉上的淚水,扶她趴在自己後背上,再用布帶和衣服胡亂把她困在身上,拿起床頭的粗木棍子。
“月兒不要急,我背你走,你給我指路,有親戚家就去找親戚,沒有親戚你就指我找個有人的地方。”
他用木棍捅開門走出籬笆院子,走到門口時,他突然停下來。這麼安靜的夜,腳踩在厚厚的雪上,再怎麼小心都無法掩飾腳步聲。
外面有腳步聲!
“來的是什麼人?”
他縮回院子,“官兵都走了,難道是巡檢?巡檢也是官府的人。”
鄭晟把棍子握的更緊了,他回屋解開布帶,把月兒放下,小聲說:“你先等着。”提着木棍還沒等走到院子門口,一個比他高半個頭的漢子撲進來。
他忘了,自己剛才也踩在雪地上。
鄭晟戒心已經提到極點,條件反射迎頭一棍子打下去。
那漢子閃不開了,大吼一聲用胳膊擋住。
鄭晟一棍得手,不該那漢人反應的機會,“哐哐哐”當頭亂打。
剛才那一棍傾盡鄭晟全身之力,漢子疼的齜牙咧嘴直叫喚。好在冬天棉衣厚,要不以鄭晟的氣力,這條胳膊多半是折了。
夜裏的屠殺衝垮了鄭晟的頭腦中的防線。這個世道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他心中壓着一股凶氣,又很害怕,恨不得一棍子把那漢子打個腦漿迸裂。
那漢子抱頭鼠竄,腳下還算靈活,閃避間後背又中了幾棍。他好幾次想說話,都被呼嘯的棍頭堵回去。
鄭晟的眼都紅了,他只有一個念頭,揍翻眼前這個人才是安全的。
籬笆院子裏太小,躲閃兩步便無路可逃,漢子被打的哇哇叫,一個踉蹌摔倒在地。
鄭晟正待撲上去,院子門口又閃出一個人影。
“還有人!”鄭晟心叫不好,剛想轉身,還沒等他看清楚來人,一把冰冷的刀刃架上他的脖子。
刀刃透着寒氣,這是一柄鋒利的刀。
鄭晟直着脖子不敢動。
“放下棍子!”一個很平靜的聲音傳過來。
鄭晟斜着眼,他看見一個身穿白衣的年輕人,頭髮披在肩膀上,圓圓的臉,鬆鬆垮垮的站着,全身上下散發出來的鎮定讓鄭晟憤怒又無奈。
“他練過武!”鄭晟生出警覺。先不說這個人動作之快,他伸刀架上自己脖子,威脅住自己脖頸要害,但沒有一點力量施加到自己身上,手握住鋒利的刀輕鬆的像拿着一根燒火棍。
年輕人加重聲音重複:“放下棍子!”
鄭晟直着脖子沒有動,手緊緊握住棍子。
“哇!”身後傳來女孩的叫聲,“不要傷他,二哥,不要殺小和尚。”是張月兒的聲音。
被揍的漢子幾個大步竄過去:“月兒,月兒,你還活着!”
張月兒焦急下終於衝破障礙喊出聲音。哇哇亂叫了一陣后,哭的無比凄慘。
白衣年輕人鬆開刀,看也不看,順手插入腰間的刀鞘,那刀和刀鞘就像是他身體的一部分。
“果然練過武!”鄭晟雙手一松,棍子掉落地。
白衣年輕人淡淡的說:“倔強的小和尚。”
漢子哄着張月兒不哭了,在那邊喊:“光明使,這是我堂妹。”
原來他就是光明使!鄭晟好奇的跟着走過去。白衣年輕人彎腰摸了摸月兒的頭,溫柔的問:“昨晚發生了什麼?”
鄭晟很不舒服,月兒還在悲傷中,光明使就迫不及待的逼問。他冷冷的接話道:“昨晚張家灣明教教眾集會,被官兵偷襲,我抱着月兒藏在江水裏逃了一命。”
白衣年輕人轉過身,道:“我叫張寬仁。”又指着身材高大的漢子說:“他是這個村裡出去的,叫張金寶。”
鄭晟明白他的意思,道:“我叫鄭晟。”
“不知和尚現居那座寶剎?”
張寬仁在盤問自己,“我不知道?”鄭晟搖頭,“張二叔前日把我從江邊救回來的,當時我快凍死了,以前的事情我都不記得了。”
張寬仁臉上波瀾不驚,看不出他怎麼想。張月兒在一旁着急為鄭晟辯護:“和尚是好人,和尚救了我。”
“我們要走了,”張寬仁突然深深嘆口氣,“天亮后,官府的人就要來了。”那嘆息中藏不住的悲傷,讓鄭晟對他的印象稍稍改觀。
張月兒跟在張金寶身邊,四個人走出籬笆院子,張寬仁雙手合十,閉目對滿村的屍體低聲念誦:“明王出世,天下光明,生有何歡,死有何懼。”禮畢后,他睜開眼睛說:“走吧!”
鄭晟提着木棍跟住他。
快到村口時,張寬仁突然停下腳步,轉身問鄭晟:“你要跟我們一起走嗎?”
鄭晟有點惱火,張寬仁說這話是不想帶他走了,他無處可去,又不想低頭求人。
張月兒揪住張金寶的衣袖求道:“二哥,帶他走吧,他什麼都不記得,沒地方去呢。”
張金寶惡狠狠的瞪了鄭晟一眼,渾身被揍的疼痛還沒消散。張月兒不停的低聲哀求,他最受不了這個,無奈之下舔舔嘴唇正準備要說話。
張寬仁突然抬頭看漆黑的天空,低聲道:“天下之大,有何處能容下我們這種人呢。”
“一個說不出來歷的人,要跟着我走,到時候可不要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