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17章 佛心
出院時,鄭晟喝的微醺,臉色微紅。周子旺和況天等人跟在後面。
走過練武場,鄭晟搖搖晃晃,周才德緊跟在他身邊。抬頭時,鄭晟突然看見一個人,一個身穿白衣的人正站在對面的長廊下。
“張寬仁!”鄭晟心中微動,跌跌撞撞的衝過去:“張舍,哈哈,今日老爺請我吃飯,有酒也有肉。”
周才德伸手拉過去,沒想到鄭晟衝勁很大,他竟然沒拉住。鄭晟一把抱住張寬仁的肩膀,瞬間急速低聲問:“能帶我走嗎?”
“晚了。”張寬仁嘴唇微動,他扶住鄭晟,周才德已經跟上來。他把鄭晟推過去,淡淡的說:“扶住鄭郎中,他喝多了。”
周才德扶鄭晟回到歇息處,把他放在床上,掩上房門走了出去。明教被官府抓捕,彌勒教也是強盜。鄭晟最想一醉不醒。
周子旺和況天並肩站在練武場的門口,把剛才那一幕全看在眼中。
“他在裝醉,”況天冷笑,“他是個精明人,師兄,你還沒拿定主意嗎?”
周子旺抿着嘴唇,默默往後面走去,況天緊緊跟着他。
兩人穿過一道狹窄的弄堂,走入一片連綿的木樓區。狡兔三窟,這裏才是周家最隱秘的地方,有後門直通院外。
幾座破舊的木樓環繞着一個木質稍新的木樓,木樓的門和窗戶都關的嚴嚴實實。
兩人在滴水的屋檐下走過,來到那座新樓前。底層堂屋的大門敞開,周子旺徑直坐上右側的木椅。堂屋的角落生了一個炭火爐,上面擺放了一個砂壺正在冒蒸汽。
答謝宴之前,他們就是在這裏發生了爭執,才晚到那麼久。
周子旺給自己泡好一杯茶,況天雙手抱胸站在門口,面無表情的注視對面屋脊的厚雪。師兄弟兩人都在冷冰冰的,誰也不願意打破這沉默。
可總需有人打破這僵局。言辭非況天所長,也非他所願,有多說十句話的功夫,他寧願去多做一件事。但這裏是周家堡,在他看來,周子旺固執到迂腐:“師兄,做大事者豈能被小仁小義束縛住手腳。鄭晟這個人來歷說不清楚,但他的方子對我們太有用了。”
周子旺把茶杯放下,神情肅穆:“師弟,你我都是彌勒佛弟子。我自幼見不得蒙古韃子把我們南人當牛馬牲畜,隨心所欲殺戮女干淫。十年前受師父感召投入彌勒門下,若是如你說的那麼做,我還配當彌勒弟子嗎?”
“彌勒降世,天下凈土!”況天雙手合十,虔誠的低聲吟誦,他朝頭頂明朗的天空一拜,言辭激烈:“既然如此,光明磊落、能入凈土的事交給師兄,骯髒齷齪、下地獄的事就交給師弟我吧。”在他們這些人心中,凈土就是天堂。
周子旺不安的用右掌輕輕的拍打桌子,耐心消失殆盡,焦躁道:“除非師父同意,否則我絕不會讓你做出這等事。”
“師兄,”況天低頭雙手合十朝周子旺逼近。低着頭時,無人看見他眉角的疤痕在輕輕跳動,這是他盛怒將要爆發的特徵。
“真是機緣巧合,在這緊要關頭,出了這麼一件奇事。我這幾天一直在想,這個人不知從何處來,是不是彌勒佛祖特意把他賜給我們。如果能拿到這個方子,追隨我們的人能多上一倍。我不會傷了他,我只要他那個方子。”
況天的語氣不容反駁,周子旺冷冷的看着他不說話。
堂屋中的空氣像是被冰冷的天氣凍結了。這不是他們第一次爭執,他們都不喜歡對方的行事方式,但從未有過正面衝突,因為他們還有個師父。
周子旺用同樣堅決的口氣答覆:“鄭郎中,他救了順兒,救了我庄中許多人,恕我不能讓師弟如願。”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已經不再單純為了鄭晟的命運爭執,彌勒教的兩位香主各有各的目的。
外面傳來踏踏的腳步聲,周才平和周才德兩兄弟出現在門口。屋內硝煙未燼,他們都聞到了義父與師父之間的火藥味。
周才平道:“鄭郎中是鐵了心要走了,他剛才與張寬仁不知暗中說了什麼。這種人不能為我所用,也決不能讓明教的人帶走。今日的明教已經不是往日的明教。”他在周家堡中分管許多事情,說話頗有分量。
“義父,我們不會真傷了他,只要問出藥方,天下之大,他要去哪裏便去哪裏。”他了解義父,知道用什麼方法來說動義父。
況天點頭讚許:“才平的主意很有見地。”
周子旺仍然皺着眉頭不說話。周才平知道,義父不說話就表明他不同意。
“義父,大事就在眼前,明教的態度已經明了,現在的明尊弟子畏懼韃子如虎,再沒有當年的血性。如果讓張寬仁把鄭郎中帶走了,把此方獻給朝廷也未可知。”周才平雙手在胸口抱拳,突然單膝跪地道:“兒子曾經得罪過鄭郎中,但兒子進言不為私心。”他恨不得把自己心窩子掏出來,就為見到義父點頭。
所有人都在反對自己,周子旺不安的換了個坐姿,胳膊肘一不小心打翻了茶杯蓋。
灰色的杯蓋在桌面上轉了個圈掉下地,圓杯蓋歪歪斜斜滾動,倒在周才平的膝蓋前。
周子旺盯着那杯蓋,與況天的爭執只是表象,他忽然覺得自己就像這個怎麼也滾不穩、註定會倒下的杯蓋。大事將近,他寢食難安,可準備了這麼多年,不就是等那一刻嗎?他相信師父,但不是身邊的況天。
他岔開話題,問:“袁庄、上李院、下李院那幾個地方怎麼樣?”
周才平跪在地上老老實實的回答:“信彌勒佛的人越來越多,上李院的李進才大官人願意供奉十石穀子,說好元宵節后前來拜見義父。”
況天冷聲道:“師父傳教多年,袁州無人不知彌勒下世,天下凈土。”
“天下凈土?供奉了十石穀子就奢望進凈土嗎?”周子旺無聲的笑了笑,他不知是在嘲笑那些信徒的愚蠢,還是在嘲笑自己。他也信奉彌勒佛,但他追隨師父不只是為了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
“信徒越來越多是好事,不過張家灣明尊弟子慘死是個警告,各村燒香聚會不要招搖,以免的引起官府的注意。”
周才平立刻答應:“兒子對各村的堂主一個個都囑咐過了。”
“大事一旦發動,一定會血流成河吧,”周子旺起身彎腰撿起周才平身前的杯蓋,“生在這個時代,是我們南人的不幸,鄭郎中也是南人,當為南人出一份力。”
周才平大喜:“義父,你同意了?”
“不要傷了他,問出藥方讓他走吧,袁州非善地。”
“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