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愛的足跡
如此辛苦才走到這一步,怎麼能走回頭路呢?
“可以了,皇上。”燕唯兒擦了把眼淚,抽泣着下了逐客令:“民女就不送了。”
她硬着心腸趕他走。
季連別諾悠然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讓我上哪兒去?”
燕唯兒正要回擊他,卻見他站起身來,叫了葉公公進來:“王丞相今晚設宴在何處?”
葉公公一愣,沒聽說設宴這回事啊,未來得及答話,便又聽得皇上嘆息道:“唉,這腰傷可如何是好?一動就痛。”
葉公公何等機靈之人,忙道:“皇上,您前幾日沒下得了床,王丞相的宴會能不去就不去了。”
“怎能不去呢?也是人家一番好意。”季連別諾說著便要撐起身來,卻有些搖晃:“說不定到時還能欣賞個啥‘蝶裳’舞,一了百了。”
外人聽這話當然莫名其妙,連葉公公也不知道這說的哪跟哪,赴個宴,看場舞,還和一了百了扯在一起。
但有人懂。
這個懂的人眼淚還沒擦乾,看見那不愛惜自己身體的男人,腰疼得像是隨時會折斷,忙上去扶着,寒了臉,:“什麼好意?要讓你傷成這樣還急巴巴地跑去?有美人也急不到這一時半刻吧?”
她轉頭對葉公公道:“皇上哪兒也不去,歇下了。”口氣甚是蠻橫,彷彿她能左右帝王的言行。
她確實能左右帝王的言行。
季連別諾一揮手,很大方的樣子:“那就不去了。”看,不是他要強行留在這兒,是某人極力邀請啊,這點薄面怎能不給哩?
他神色無異地繼續躺回床榻,無比霸氣地傳了膳,對愛妻笑笑:“我餓了,吵架餓得快,夫人,你餓嗎?咱們吃了再吵。”
民以食為天。
他無比懷念和愛妻一起吃飯的點點滴滴。
燕唯兒氣死了:“不用,邊吃邊吵,幹嘛要吃了再吵?你喜歡吵架,我奉陪到底。”她早被他剛才那“死不死”的言論氣得吐血。
這男人到底是有多不愛惜自己?
季連別諾十分爽快:“好!”似乎吵架這件隆重的事就這麼定下來了,他喊:“開始!”
“開始什麼?”
“吵架!”
“……”燕唯兒快被噎死了。
阿努再次幽怨地將目光射過來,好似在說:你們這些人,吃飽了撐得慌。
仍舊摒棄了宮中的一切禮節,將一個紅木的小几放在軟榻上,一如皇后離宮前的那夜。
幾碟精緻家常小菜,是季連別諾早就吩咐做的,每一種小菜,都是當年季連府里,他還是少主,她還是燕小姐時吃過的。
甚至,還有她曾試過菜的蘑菇,她裝模作樣中毒的木耳。
一切,都一如當年。
物還是那些物,人還是那些人,他有絕對的信心,情意還會是當年那些情意,哪怕事過境遷,只要他堅持,她仍會回到他的身邊。
燕唯兒嘴上還在說著狠話,手裏卻拿着軟墊給他墊着腰,生怕他酸了疼了。
她坐下,還沒動筷。
季連別諾便舉筷先吃了起來,第一筷拈了蘑菇入口,吃完便拈了一筷蘑菇放到燕唯兒碗裏:“可以吃這個,沒毒。”
“……”燕唯兒默默吃進嘴裏,這架要如何吵?當年的往事,明明都帶着刺,現在回憶起來,除了美好還是美好。
她從未打算塵封過往的任何回憶,相反,本就作好了準備,往後的日子,都要靠這一點一滴的回憶生活。
愛的足跡,鮮明而深刻。
彷彿知道她的心思,季連別諾語調忽然低沉:“如果唯兒決意離我而去,我也不便挽留,最起碼,我還有過往的記憶,也不算孤獨終老。”
孤獨,終老。字字打在她的心上,很重很重。
他的下一口,吃的木耳,當年她裝模作樣中了毒,害他堂堂傳說中的冷情少主手足無措,在玉嫂和陳媽面前出糗,一扭頭,她笑嘻嘻的,一股子狡黠的味兒。
他又替她挾了一筷木耳:“吃這個,沒毒。”
燕唯兒仍舊默然將木耳吃掉,很顯然,吵架,她不是他的對手。
他不用狠利的語言,不用多高的聲調,只是那麼溫存的幾個字,已經攻城掠地,佔領了她的城池。
她敗下陣了,敗給了過往的歲月,敗給了只有他們之間才懂的情意綿綿。
但敗的是她的心,她的嘴還在逞強:“一定要這樣么?季連別諾,扯來扯去,多沒意思。”
“哦?你也覺得沒意思?”季連別諾微笑,眸色如烏黑的深潭:“吵架很傷感情的,你不懂么?”他說著,嘴角扯了扯,手撫上腰。
是真的疼,他拖着沒治,便是等這一刻,她回來治。
燕唯兒趕緊繞過小几,扶着他:“你靠着坐別動。”她一下一下地替他隔着衣揉腰,眉目間無盡憂色。
季連別諾順手搭在燕唯兒的肩,像是一個抱的姿勢,卻並沒有真的抱她:“唯兒,你不知道,我現在身體真的不好,說不好哪天就不在了,到時,你要想留在我身邊,怕是都不能夠了。”
燕唯兒氣極:“季連別諾,你胡說什麼?”
這一個晚上,盡聽他在說死不死的事情了。真是生氣啊,一個月不見,這個男人時時能把她氣得吐血。
暗算,毒害,纖雪枝的媚功……似乎荊棘密佈,他說的又句句是實情。
季連別諾輕咳了一聲:“纖雪枝的毒藥什麼時候落進我碗裏,還是未知之數,再加上我這一身傷,啊,對,你懂醫的,探過脈,應該明白,寒氣入侵體內是什麼後果,你懂的,哦?”
燕唯兒傻傻的,聽起來,似乎真的有隨時離去的可能?
說不出來的憂傷,彷彿比要孩子的事聽來更加憂傷。
尤其是纖雪枝的媚功和毒藥,如一把懸在頭上的劍,隨時都有可能掉下來。
季連別諾當年是帶着何等戒心去見的纖雪枝的面,最終竟然還是遭了她的道。
風楚陽那麼精明的人,也莫名中了纖雪枝的毒,據聶印說,那兩種毒相生相剋,如今還尚好,但若是哪天不小心,侵入第三種毒,哪怕只是很小很小的份量,打破那兩種毒的平衡,就是神仙也救不回來。
可見,那毒有多厲害。
她想着打了個顫:“風楚陽說,那藥丸是白色的,小指那麼大粒,你自己平時一定要注意。”
季連別諾隨手挾了一筷菜,喂進燕唯兒嘴裏,動作自然,毫無做作:“葯若是無色無味,放在水裏融化掉,是完全覺察不到的,又或者,纖雪枝的媚功……”
他停頓了一下,又道:“我以前沒詳細告訴你那媚功是怎麼回事。當她使媚功時,我便進入了幻像。那時,我看見的人並不是纖雪枝本人,而是唯兒你,明白?”
燕唯兒望着他的臉,手也停了下來,只是很認真地聽。
季連別諾眯着眼睛:“當我看到唯兒你,所有的防備心便撤了下來,她拿藥丸給我吃,我也就只有吃的份,因為我看到的,絕對不會是藥丸。”
“既然如此,直接把纖雪枝抓起來,她根本不會有機會使媚功。”燕唯兒恨死這個纖雪枝了,陰魂不散。
季連別諾搖搖頭:“不可。她已經不是當年的纖雪枝了,她的背後,是整個奉國。她必與風楚雲達成了某種協定,而風楚雲也必定支持她報仇。我現在根本不清楚,這麼多人里,到底哪些是細作,哪些是自己人。”
燕唯兒的手僵在當場,只覺得背脊一陣一陣冰涼。原來還有這麼多她不知道的事,還以為大唯國建立,便是他享福安樂之時,卻不料,比之前,更為驚心。
季連別諾見話題太沉重,輕輕笑道:“唯兒,再多吃點菜,你喜歡聽,我再講給你聽。”
燕唯兒搖搖頭:“我吃飽了。”
誰還有胃口悠然吃菜啊,像是命懸一線的樣子,而她還在跟他鬧分離。
季連別諾使出渾身解數,用哄的騙的,誘的嚇的,拚死也要綁住這個隨時想要逃跑的女人。
他從各層官員直講到官員們納的小妾,從歌舞宴會直講到官員們如何在朝堂上逼他充盈後宮,最後得出的結論是,大唯國初定,極多官員奢靡,納妾的納妾,嫖妓的嫖妓,種種種種。
他眸光安定,聲音低沉而肯定:“唯兒,微雨大婚之後,你還是回懷遠吧。我說過的話,算數的。”
燕唯兒望着他,剎那間,竟然是深深的失落。
他不挽留她。
雖然挽留,也無濟於事,可是,他竟不挽留她。
一瞬間,她滿腦子胡思亂想。要準備納妃了吧?她想得頭疼。一切,都是她希望的,幹嘛要矯情成這樣?
她想起茉莉,明明是自己一手安排華翼納的小妾,卻在人家洞房那晚,抱着孩子哭到天亮。
女人,其實也和男人一樣,希望對方的愛,只專屬於自己。
但是,這樣的念頭,只是一閃而過,她不是那麼笨的女人,也不至於那麼矯情。
他讓她離開,只是希望她遠離危險,她比誰都明白。
燕唯兒忽道:“你讓我回就回,你讓我走就走,哪有這麼好的事兒?”
季連別諾聽她的語氣鬆緩,舒了口氣:“哦?聽你這話,還是願意繼續給我當皇后啰?不當民女了?”
“你!”燕唯兒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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