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終章
兩年後,西重門,尚府。
一身錦衣華服的清俊公子柔聲向身旁的女子道:“外面風大,你還是進去吧?”
初夏的時節,那女子全身上下全籠在霧紗中,只露出兩隻清靈的美目流轉,撅嘴抗議:“喂,我又不是紙糊的,風一吹就破?關在房裏整整一個月,悶死人了!”
“不行。”尚玉衡無奈搖頭,他這個小妻子即使已為人母,還是一副天真小女兒情態。
今日是他們一雙麟兒滿月的大喜日子,主人家要到府門前親迎賓客。眉心這一胎“龍鳳”子來得極不易,孕時遭了大罪,本以為生完之後便可解脫,誰想到這也不能碰那也不能做,整日關在房裏連門都不讓出,差點憋瘋了,便嚷嚷着要跟着一起出來迎客。
“為什麼不行?”眉心哼哼,“阿霞和阿蘭不也是剛生完孩子沒多久嘛,你看她們……”
尚玉衡的眸風一掃,眉心身後兩個年輕婦人“撲通”跪下:“大人息怒。”
這兩人是眉心娘家送來的奶娘,皆是沈家生子,生得年輕健壯,除了奶孩子之外,眉心的飲食起居屋中的一應瑣事,都是兩人親手操持,不見絲毫嬌氣。
“尚玉衡!”眉心氣惱,“你嚇唬她們幹嘛!”
“阿眉,別耍小孩子脾氣了。”眉心的娘親容氏上前打圓場,笑意盈盈道,“玉衡啊,賓客將至,你出去忙吧,這裏交給娘就行了。”
尚玉衡躬身行禮:“有勞……娘費心了。”雖不是第一次喊“娘”,卻每每心中都潮水涌動。
眉心跺腳:“娘!到底誰是你親生的?”
“玉衡也是為了你好。”
“我不管。”眉心拽住尚玉衡,耍賴,“反正我就要跟你出去。”這男人什麼都好,就是脾氣死倔。她都出月子了,還跟個犯人似的關着。瞧瞧,她都胖成啥樣了!
“好,你跟我來。”
呃,居然答應了?眉心喜出望外,沖容氏齜牙咧嘴,忙顛顛跟上去。
行至隔壁耳房,尚玉衡突然攬住眉心推門而入,迅猛如獸般將她壓到門扉上,狠狠吻下。算起來,他們兩人已快一年未有過肌膚之親。眉心懷有身孕時,他剋制不敢妄動。生產之時,幾經風險,令他心神大亂,備受煎熬。得子之喜,亦抵不過相思刻骨……
“唔……”眉心驚得魂飛,耳房與正房只一牆之隔,這混蛋!
“眉兒,我想你了。”尚玉衡抵在她的勁窩,啞聲道,“很想……很想……”
“可是,我的身子……”眉心又如何不想?同住一屋檐下,日日相見,卻因孩子的到來不得親近。
“沒事,讓我再抱一會兒。”
“嗯。”
一柱香后。
“混蛋,快滾!”
“不是你非要跟着我嗎?”
“滾滾滾!”眉心手忙腳亂扯上衣襟,若是此時有人恰巧推門進來,她真沒臉活了!方才那麼大的響動,不曉得隔壁有沒有聽見……眉心越想越氣,混蛋男人!她鬼迷了心竅,才會昏頭答應做那等……那等放蕩羞恥的事!嗚嗚嗚……好腥!好臭!
尚玉衡將氣急敗壞的小女人摟到懷裏,親了又親,然後心滿意足揚長而去!
尚玉衡現下是從三品的雲麾將軍、鳳翎衛大統領任五城兵馬司指揮使,手握京都軍務大權。不少人趁着今日的機會登門逢迎討好這位大楚朝最具權勢的勛貴才俊。
車水馬龍,冠蓋雲集。
如今的尚府的繁華熱鬧,與兩年的寂寥衰落天差地壤。
即使身居高位,手握重權,尚玉衡依舊是冷淡寡言的性子,可來往的賓客哪個敢有半句不虞之辭?恭敬呈上賀禮,寥寥說上兩句,便由府中小廝引入大堂。
將近響午時,一輛由兩匹純白駿馬拉着的華麗馬車緩緩而來。
隨着馬車的到來,四周的熱鬧喧囂漸漸黯去,眾人的目光不由皆投向那輛華貴無雙的馬車。有眼尖的已猜到來者是何人,更是不錯目盯着,生怕錯過了。
銀絲織錦的帘子緩緩掀開,露出一隻白皙修長的手。緊接着,一襲白衣的翩翩公子輕盈落地,眉目含笑,周身的氣派,竟連夏日的驕陽也難掩其鋒芒。
“哇!真的是臨川公子!”嬌俏的呼聲傳來。
“臨川公子!”一陣陣尖叫聲此起彼伏。
若不是那位公子不喜人近身,這幫陷入瘋狂的女人早衝上前了。
相較於兩年前,江臨川不僅風華依舊,身為大楚中書令,更添一股天生的貴胄威儀。大楚朝,中書令一官最為清貴華重,常用有文學才望者任職。南北朝時期的名士謝安擔任中書令執政,地位開始日益提高。十六國時前秦王魚擔任中書令,職高位隆,建言朝政。
若說尚玉衡手掌兵權,權勢壓人,那江臨川則更具懾服人心的個人魅力。
長相出色,文采出眾,智謀橫絕,這世上沒有哪個男人再能比江臨川更完美。更難得的是他溫潤如水的待人接物之道,笑意吟吟,令人如沐春風。相比之下,尚玉衡整日冷冰冰的,多看誰一眼,都會嚇得人家直哆嗦。同樣是股肱之臣,慶隆帝私下裏也是與江臨川較為親近。
江臨川此行只帶了一個青衣小廝,竟理都沒理尚玉衡,搖着輕扇徑直走入。
這一舉動,落在旁人眼中,愈加坐實這兩位炙手可熱的權臣“不合”的傳聞。
內堂中,尚府主母小羅氏負責招待女眷。
此時,小羅氏已懷有五個月的身孕,她雙手放在寬鬆的羅衫下微微凸起的小腹上,臉上帶着優雅矜持的笑意,利落安排一切。一個十來歲圓臉小丫頭悄悄拽了一下她的衣角,悄聲道:“大嫂子,你累不累?要是累的話,就坐下來歇歇,我來幫你招呼客人。”
“沒事的。”小羅氏溫柔淺笑,“咱們蓉兒會心疼人了呢!”
尚月蓉頓時不好意思了,害羞道:“是大夫人囑咐我來照看你的。”當然了,大夫人羅氏讓她來照看的小羅氏肚子裏的尚家命根子。小羅氏有身孕,招呼女賓的事該由羅氏來做。可羅氏見眉心誕下龍鳳胎,急得抓心撓肝,竟急火攻心,病倒了!
人啊,再怎麼變,本性難變。羅氏雖不像以前那般刻薄跋扈,但狹隘易妒老毛病還是改不了。
“大嫂,小蓉,我回來啦!”一道欣喜的聲音傳來。
半年前,尚月芙嫁與虎賁軍大統領秦烈。此人雖出身微寒,卻手握實權,又生得魁偉傲岸,一表人才,就連顧家都有將嫡女下嫁的打算。尚月芙心念念的能將自己嫁出去就行了,萬沒想到秦烈會向她求親。直到今日,她整個人都暈乎乎的,不敢相信她竟能嫁給秦烈。
秦家府邸離尚府不遠,府中只一個寡居的婆婆,每日埋頭種菜養雞,不理外事。秦烈公務繁忙,常常不着家,尚月芙便隔三叉五的往娘家跑。
“大姐,你來了!”尚月蓉親熱上前挽住尚月芙,“快去勸勸大嫂,忙了好半天,也不曉得歇一會兒。”
“喲,乖侄子,讓姑姑摸摸。你娘不疼你,姑姑疼。”尚月芙小心湊過去輕撫上小羅氏的肚皮,一臉艷羨。雖說才成親半年,可她年紀不小了,看着身邊人一個接一個有喜,難免着急。
眉心比她還小一歲,一下子生了雙胞胎,這下尚月芙就更急了。
“都嫁人了,還整日沒個正經!”小羅氏護住肚子,“喜歡就自己生個唄!”
尚月芙圓臉頓時垮了,不是她不想要啊,秦烈整日不着家,她跟誰生去啊?尚月芙將小羅氏拽入內室,壓低聲音,道:“嫂嫂,你教教我嘛!你跟我哥哥……”
小羅氏指向滄浪院,抿唇一笑:“你該請教的人不是我。”
尚月芙嘆了氣,好吧,雖有點拉不下臉,但為了孩子,豁出去了!
正宴時辰將至,宮裏的帝后也派人送上賀禮。
依慣例,此時主人家該開席了。尚玉衡卻吩咐再等等,有很重要的貴客未到。
眾人紛紛猜測那未到的貴客是誰,好大的架子,竟敢讓大家等他一個人。
不多時,一輛奢華的馬車匆匆駛來,走下一對錦衣少年和美人。
“二哥,我來啦!”顧雲庭扯着嗓子高喊。
眾人見着來者,忍不住大笑。一年前,這位顧家小公子竟帶着一個妓子私奔,險些活活將顧家老爺氣死。所以大家都很好奇到底什麼樣的美人兒,竟能迷得風流的顧小公子做出那般荒唐事。
只可惜那美人輕紗掩面,難見真容,身段倒是婉約動人,可窺傾國之色。
兩兄弟一年多沒見,甚是想念。
顧雲庭衝上前,抱住尚玉衡,大笑道:“哈哈!我顧雲庭又殺回京都了!”又轉頭對身旁的美人道,“晚兒,你先去內堂,把準備的大禮送給咱們侄子和小侄女!”
輕紗美人對尚玉衡微微福身,溫順跟着尚府的婢女去內堂。
顧雲庭大咧咧坐到首席,瞪了一眼白衣翩然的江臨川,沒好氣道:“好久沒見,你咋還是這副死德行?一身素白,奔喪了你?”
江臨川手持輕扇,笑道:“江某不才,比不得顧家公子,可為紅顏拋家棄業,令人佩服!”
周圍發出一陣低低的笑聲。
“咋的?好歹咱有媳婦了,你有嗎?”顧雲庭漲得臉通紅,冷哼,“我勸你早點死心吧!少痴心妄想……”這賤人一直不娶妻,心裏到底存着什麼念頭,別以為他不知道!
江臨川手中輕扇微滯,鳳眸泛□□點寒光:“你再說一次?”
“小爺我向來話不重言。”顧雲庭不由打個哆嗦,死賤人,被戳中痛處了吧?
又等了片刻,還不見開席。
顧雲庭摸摸肚子:“二哥,我都快餓死了,還要等誰啊?”
首座上還有兩個位置空着,一個是泰山大人,另一個是……
顧雲庭愕然,不會在等那傢伙吧?
兩年前,太尉陸崇左突然提出辭呈,要回歸殷上老家種田。
就在世人以為是陸家不甘於臣子之位,藉機生亂時,陸崇左竟真的交出手中的兵權,捲起鋪蓋帶着一家老小離開京都。權勢滔天的陸家一夕間突然敗落!
之後,尚家接管陸家所掌兵權。
世人不禁猜測,難道是向來與陸家嫡子親如兄弟的尚玉衡翻臉了?
顧雲庭也跑到尚玉衡跟前質問,尚玉衡沒有解釋,只拿出陸放舟的一封親筆書信。當時顧雲庭心亂如麻,根本看不進去,情緒激動之下,把尚玉衡狠狠打了。
後來,顧老爺子告訴他,是陸放舟綁了自個老爹,親手交回的兵符。
那個混蛋玩意,竟為了保全江家,毀掉自己的家族!
也正是受了陸放舟的刺激,半年之後,顧雲庭才下了私奔的決心。
整整晚了半個時辰,沈甫田才“姍姍來遲”。
見了面,沈甫田第一句就質問尚玉衡:“你小子,以前說過的話還算不算數?”
尚玉衡神情平靜,恭敬道:“岳父大人請先入座。”
沈甫田人坐下了,口氣仍冷硬:“今兒是給我那不省心的丫頭面子,想抵賴,門都沒有。”
首座在頂裏間,在座的無不是京都城裏身份尊貴的人物。沈甫田不過是一介商賈之流,竟在大喜日子當眾吵鬧,着實太不像話。不過呢,人家是尚大統領的岳父,身份擺着呢,眾人即使心中再不悅,面上也都佯作淡然。聽聞尚家那位少夫人亦是人不省心,皆不由為尚玉衡掬一把同情淚。
外面再風光強悍又如何,誰想到卻是個懼內的,哈哈!
沈甫田入坐后,筵席開始。
眾人擁簇下,眉心帶着一對麟兒現身。尚玉衡板著臉,一手抱一個,如巡視般昂首闊步走一圈,再塞給眉心,低聲囑咐道:“你早些回去,小心染上寒氣。”
眉心悄悄翻白眼:“我沒那麼嬌氣!”她是怕她那位老爹鬧場,特意看着呢!
兩年前,這臭老頭子逼他們答應生下的第一個孩子抱回沈家,才讓他們在一起。當時應下,不過是權宜之計。辛辛苦苦生下的娃,抱給別人,簡直就是割她的肉。
沈甫田筷子一摔:“走,找你娘說理去!”
眉心撫額,得,這下又有得鬧騰了。
尚玉衡輕攬着自己的小妻子,望着襁褓中的兒女,臉上露出溫暖的笑意。
此生,他已無憾。166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