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帝王心(下)
眉心獃獃望着眼前人,眼圈瞬時紅了。
“眉兒……”黑影鬆開手,長臂一展,將她擁入懷中。
“哼!”眉心沒好氣又捶又打。混蛋!混蛋!這麼晚才來!害得她擔心死了。
尚玉衡捉住她的手,傾身吻上她的唇。眉心心中有氣,恨恨扭開臉。兩人你追我躲,不知不覺中糾纏到一處。尚玉衡壓到她身上,手極熟稔地向衣襟中探去,握住那方柔軟,用力一握!
“啊……”眉心低低驚叫出聲。
“小姐,你還好嗎?”守在門外的婢女輕聲問道。沈甫田怕眉心逃跑,不緊門窗緊鎖,門口派人寸步不離守着,就連魯氏和喜鵲也被安置在旁處。所以問話的是個陌生丫頭。
“沒事……”眉心衣衫半褪,氣息紊亂,瞪向尚玉衡,“你是怎麼進來的?”
尚玉衡從身後擁着眉心,輕吻着她小巧的耳垂,警告道:“不要說話。”
“你……哦!”又一聲驚呼衝口而出!
“你……你混蛋!”眉心身子抖得厲害,羞憤無比。他……他居然用嘴咬那裏,太過分了!
“是嗎?”尚玉衡微抬頭,壞笑道,“其實,我還可以再混蛋一點的。”
外面有人守着,眉心不敢出聲,只能任着他放肆胡來。尚玉衡卻是得寸進尺,以唇齒佔據她的全身,在她羞怯憤怒的目光中,肆意攻城掠地。
良久,兩人才虛脫般並躺在一起。
眉心抓起尚玉衡的左手,在他手背上狠狠留下一排牙印。該死的混蛋,故意折磨她!
手背上的刺痛,令尚玉衡微微皺眉,嘴角卻仍愉悅向上彎起。等眉心發泄完怒火,他側過身,目光沉沉,啞聲道:“眉兒,我真一刻都捨不得跟你分開。”
之前離開柳湖居,尚玉衡未回尚府,而是直奔鳳翎衛官署。
暗夜中,尚玉衡行走在空闊而寂寥的皇城,登上京都最高的東儀門城樓。斑駁的城牆見證他與眉心第一次相擁親吻,更見證千年來無數風吹雨打,朝代興衰更迭。
漢時,李陵之禍,李家滿門一百多口,上至七十歲老翁,下至不滿周歲的孩童,全部押至城樓上,斬首示眾。鮮血塗滿城牆,頭顱堆起一座小山,慘絕人寰!
第二天,屍體被大車拉走,鮮血用水衝去。
除卻淡淡的血腥味仍存,城門依舊巍峨,街市依舊太平。
尚玉衡日日從牆下走過,心如止水。
他恪守職責,心無旁騖。
可這世上,並非每個人都能像他一樣,甘於寂寞平凡。
尚玉衡相信江臨川不會對眉心如何,卻不相信江臨川這個人。若慶隆帝與陸家真到非到拼個魚死網破的地步,江臨川身為慶隆帝的心腹,卻將嫡妹嫁入陸家,難道不怕受魚池之禍?
江臨川,此人自視太高,很享受把一切握於鼓掌之中的優越感。
換句話,這個人,野心極大。
慶隆帝性子溫雅,雖無經天緯地之大氣魄大胸襟,也算得上勤勉仁厚的帝王。陸太尉陸崇左已位極人臣,帝王家賦予他無上的榮耀與權力。若不覬覦那九五尊位,已無所求。
多少人暗中嘲笑陸崇左精明強悍一世,卻生了個草包兒子。
尚老夫人卻告訴尚玉衡,這恰是陸崇左最厲害的地方。
沒有永遠屹立不倒的錦繡世家,十里皇都,曾出過多少簪纓望族?權臣生前顯赫,死後大多樹倒糊散。正如尚玉衡曾對顧雲庭說過的霍光,大權獨攬,歷經漢武帝、昭帝、宣帝三朝,官至大司馬大將軍。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可謂煊赫之極。然一旦身死,霍氏一族即遭到滿門抄斬,女兒霍成君也被廢處昭台宮,十二年後自殺。長安城中有數千家人家被牽連族滅。
現如今的陸家,怎知不是下一個霍家?
陸崇左風光一輩子,也得顧及死後自個的子孫後代。所以他養廢嫡長子,幾個庶子亦不成器。嫡長女入宮為後,早早誕下太子,謹言慎行,無半點錯處可挑。
即使陸崇左不在了,慶隆帝也沒必要對陸家趕盡殺絕。
然而帝王之權,講求的是平衡,慶隆帝亟需足以與陸家相抗衡的勢力。江家恰逢其時,一飛衝天。儼然炙手可熱一代新貴。然而毫無根基的江家,如何與百年勛貴大族相抗?
陸崇左今年且五十,正值春秋鼎盛,要等着他老死,至少二十年。
江臨川敏銳察覺到慶隆帝心中的焦慮,他慫恿慶隆帝搞的那些上不得檯面的小動作,與其說是對陸家的挑釁,倒不如說是逼尚家在帝王與陸家之間作出選擇。尚家滿門忠烈,世代恪敬職守,縱使尚玉衡與陸放舟的私交再好,又如何抵得過君恩浩蕩?
尚家沒有選擇,否則就是亂臣賊子。
若尚陸兩家決裂,尚玉衡對陸放舟的影響力有多少,對陸家的打擊就有多大。
江臨川料定尚玉衡別無退路,索性全盤托出。他甘冒殺身滅族的大禍,那是因為他要做的不是寵臣,而能與陸家平起平做的權臣。或者說,他想取而代之。
此等權謀之術,歷朝歷代,數見不鮮。尚家可以選擇明哲保身,置身事外。然而朝政大事,事關天下蒼生社稷。上位者的一句無心之言,就可能造成血流成河的慘劇。
當年蕭家慘遭滅門,不正是如此嗎?
尚玉衡問眉心:“你怕嗎?”
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家破人亡。
眉心沒有立刻回答,經歷過一場生死,她不可能還視一切為兒戲。她的選擇,不僅是她一個人的生死,會牽扯到她的父母親人以及事個沈家。
可是,她不能離開尚玉衡,
“沒有別的法子嗎?”眉心陷入深深苦惱之中,她甚至想過,實在不行,她只能與沈家決裂。可一想到爹娘傷心難過的樣子,她的心又痛得不行。
那個皇帝,腦子壞了嗎?非要逼尚家幹嘛?
還有江臨川,煽風點火,唯恐天下不亂,太討厭了!
尚玉衡輕輕捏了一下她的小鼻子,輕笑道:“有。”
眉心瞪大眼睛:“是什麼?”
尚玉衡望着她,沒有說話。
“快說嘛!”眉心急了。
尚玉衡覆身封住她的唇,低低道:“狼,即使收起利爪,也還是狼。”
江臨川確實厲害,有頭腦,有膽識,也有足夠的手段。但他卻忽略一點,尚家並不是任人拿捏的軟柿子。江臨川以為把所有人都玩弄於鼓掌之中,怕是要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眉心很好奇,想要問清楚,可是……她已沒有辦法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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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沈甫田踐約登尚府。
老夫人偕尚家眾人親到門口迎接。沈甫田素有江南第一儒商的雅稱,接人待物自是瀟洒大氣。兩家人坐到正德堂上,言笑晏晏,可談得內容卻頗不愉快。
沈甫田果然提出和離之事。
尚老夫人言辭懇切,不肯答應。
可眼下,眉心在沈甫田那裏,婚契不過是一張紙罷了。沈甫田不過看在尚老夫人曾是他妻子容氏恩師的面兒上,親自登門吱會一聲,便算是仁至義盡。
沈甫田走後,羅氏怒罵不止。她雖對眉心瞧不上眼,到底嫁到尚家,就是他尚家人。沈家打個招呼就想把人帶走,未免太不把他們尚家放在眼裏!
可惜只她一個人罵,連個搭腔的沒有。
老夫人端坐不語。
前日,白氏帶着三爺尚安宇與女兒到京郊尚家的莊子裏避暑休養去了。
尚開陽長住別院不歸。
尚月芙跟着宮裏嬤嬤學了這麼久,性子沉穩許多,不再像以往那般沒心沒肺跟羅氏無事生非。眼見着年底就滿十七了,再耽擱下去,怕是要嫁不出去作一輩子老姑娘了。
小羅氏呢,如今也改走端莊范兒,低眉斂裾,一言不發。
尚府太安靜,羅氏反倒不適應,竟有些懷念眉心在時整日吵吵鬧鬧的日子。
“你個沒用的東西!”羅氏掃了一圈,指着小羅氏的鼻子罵道,“還不去把你男人弄回家!”
小羅氏抬頭,緩緩開口道:“不讓秋雲母女進門,開陽是不可能回來的。”
羅氏愣了愣,怒道:“那就一起接回來!”
小羅氏又道:“大夫人若是這個態度,人家恐怕不肯回來。”
羅氏氣絕:“混賬東西!難不成讓我親自去請不成?”
小羅氏起身,恭敬道:“如此再好不過。”
羅氏這下真要被氣死了。
羅氏畢竟是長輩,頤指氣使了半生,不可能輕易向小輩低頭。但尚家眼下的光景,她豈能不低頭?羅氏不肯親去,便命人備下大禮,派小羅氏去接人。
晌午時,尚玉衡才匆匆回府。
獲悉沈甫田要求和離之事,他沉默片刻,道:“不可能。”
尚老夫人曉得她這個小孫子話雖不多,卻是個極有主意的。見他一派波瀾不驚,便未多詢問。倒是羅氏又氣得跳腳,直罵尚家男人一個個都是榆木疙瘩!
光說話有屁啊?人都被帶走了!
好啊,你們一個個愛面子,講風度,老娘她反正撒潑慣了,面子值幾個錢?羅氏二話不說,當即帶着府中一眾下人氣勢洶洶殺到柳湖居要人!
孰料沈甫田竟帶着人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