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家務事
日子忽然間變得漫長起來。
眉心明明想着那個人,卻又執意不肯讓自己去想。
三爺的身體日漸不好,老夫人閉門不出,日夜誦經,浮雲堂又恢復了入往日的死氣沉沉。眉心通過各種門路,不惜重金,請來數名神醫名醫為尚安宇診斷,卻還是查不出病因。
查不出病因,只能等死。
白氏以淚洗面,卻還要一面忙着照料夫君和女兒,一面處理府中瑣事。羅氏冷眼瞧着白氏操持忙綠,不幫忙就算了,還時不時挑刺添亂。在這個家裏,眉心一直是局外人的身份,總想着過不好便捲起包袱走人。這時,她不能再冷眼旁觀下去。
處理家事,她一竅不通,她可以學啊!
她所識人中,江臨月便是其中翹楚。經望江樓那一場驚魂,兩人關係反倒融洽。眉心請她到京都最出名的醉仙居,屏退下人,一人一個酒罈子。三杯下肚,面染紅霞。
尚府的事兒,江臨月怕是比她還要清楚,眉心也不繞圈子,直問她該如何處置。
江臨月毫不掩飾嘲諷,尚府人丁寥落,只一個沒權沒勢的羅氏竟能攪得一府不寧?
眉心苦笑,那女人臉皮夠厚,又能鬧騰。尚老夫人自矜身份,不過問。白氏又是個軟弱慣了的,指望不上。她畢竟是小輩,至多頂上兩句,卻不能做的太過。
江臨月伸出指頭,戳了一下眉心的額頭,罵道:“笨!”
羅氏還能鬧騰起來,不過是有個襲爵位的兒子。一旦這兒子跟她鬧僵,怕比什麼都管用。把尚開陽和外頭那母女倆弄回來,保准羅氏氣得寢食難安。
眉心豈會不懂,只是……這不等於以領為壑,把禍水引到秋雲母女身上嗎?
江臨月望向眉心,一臉鄙夷。做主母的,最要不得的就是心慈手軟。若是沒點手段,太尉府那一大幫子姨娘庶女,能被她管得服服帖帖?若是不夠狠,能把陸放舟身邊伺候十多年的婢女攆走了?就像打蛇一樣,要打七寸,掐准了就要狠狠揮起棒子打下去!
累嗎?很累,機關算盡,步步小心。可能得到眼前的一切,她覺得值得!
江臨月抱着酒罈子,笑得花枝亂顫:“阿眉,很小的時候我就暗暗發誓,我要穿世上最漂亮的衣裳,帶最昂貴的首飾,嫁最出色的男人……哦,除了最後一條,我都如願了呢!”
眉心拎成酒罈子,笑:“那我祝賀你了。”她驀然驚覺,原來從最初,她們所追求東西就完全不同,她與江臨月永遠不可能像曾經那般親密無間了。
又是幾口酒灌下肚。
江臨月笑嘻嘻問眉心:“喂,阿眉,你和你家玉郎怎麼樣了?”
“玉郎”這個稱呼令眉心一愣,她歪着腦袋想了想,含糊道:“嗯,還好吧……”
江臨月擠擠眼睛:“小眉毛,你不說實話喲!”
眉心已然有八分醉意,嘿嘿笑道:“玉……玉郎他……對我是很好。阿月,我也不瞞你,我是喜歡他的,可不知為何,我這心裏總覺得不安,似乎他對我越好,我反倒越害怕了呢……”
“你啊,這是患得患失,說明你動情太深!”江臨月幽幽嘆了一口氣,“可憐我那傻哥哥……”
“這事我也正想說呢!”眉心撇嘴,“你說你哥哥心胸怎麼窄得跟……跟芝麻一樣小?小時候的事,都過去多久了?他竟耿耿於懷,三番五次,非要……”
江臨月望着眉心:“你是真不知道?”
“什麼?”
“其實,也沒什麼啦!”江臨月喝了一大口酒,欲言又止。
眉心抬眸,盯着江臨月看了一會兒,忽而笑道:“對了,阿月你來京都這麼久,可見過當今皇后?”
“當然見過啊……”江臨月不自在別開眼,“怎麼突然提到她了?”
眉心斂起笑意,可憐巴巴抓住江臨月的衣袖:“阿月,你就告訴我吧!”
江臨月當然知道眉心想問什麼。陸怡君與尚玉衡之間糾葛,她自是有所耳聞,雖不十分清楚,但也能猜出八|九。江臨月是聰明人,深知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但面對那樣一雙對她滿是信賴的純凈眸子時,那些虛偽的敷衍之詞她竟說不出口了。
她本是最“虛情假意”之人,最能打動她的反倒是“情義”。
這世上,除了沈眉心這隻蠢貨,還有誰能與她毫無顧忌抱着酒罈子喝酒胡扯?
江臨月拎起酒罈子,又喝了一大口:“阿眉,你怕是有大麻煩了。”
一向清醒沉穩的太尉府少夫人,此時,也有些醉了。她把自己所知道的,一一講給眉心聽。眉心今日真喝多了,喝了解酒湯,走路還是直打晃。江臨月指着她哈哈大笑,卻沒想自己一頭撞到牆上。好在醉仙居是陸家名下的產業,兩人喝醉之後,便在醉仙居的廂房裏抵足呼呼大睡。
醒來之後,天已昏黑。
兩人沐浴更衣,散盡酒氣才各自歸家。
登上馬車,眉心掀起帘子,回望一眼華燈初上的繁華街市。
歌舞昇平,一派祥和。
誰又會注意到燈火照不及的地方,又是怎樣的光景呢?
每日早晚,尚玉衡都會派修竹往家裏傳信。他不是個善於表達感情的人,每次也就那麼寥寥幾句話。眉心收到后,總是默默看許久,似乎要看穿紙背。
修竹問,夫人可有回話。
眉心也提筆,三言兩語,囑咐到安心訓練云云。
她考慮再三,並沒有依江臨月的建議把秋雲母女接回來。反倒是把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小羅氏拽起來,命人替她梳理打扮,拉着她一起處理府中大小瑣事。
小羅氏沖眉心陰惻惻笑:“想讓我會幫你,做夢。”
眉心不咸不淡回道:“這個家總有一天要交到你手上,你倒是看看自己全身上下哪有一點當主母的樣子?”
小羅氏怔住。
眉心又道:“秋雲母女回來是遲早的事兒。到時候你這個正印夫人還不如一個妾室體面得宜,丟臉的恐怕不是我吧?”
小羅氏空洞的雙眼終於露了一絲光亮。
江臨月說得對,打蛇打七寸。小羅氏這種逆來順受慣了的女人,不會強求尚開陽只守着她一個人。她擔心的不過是秋雲母女會搶了她的位子。那便提醒她,她是尚府明媒正娶的少夫人,外頭的女人動搖不了她的地位。再作踐下去,丟臉的是她自己!
家裏還有個一大把年紀嫁不出去的大小姐尚月芙,一無是處,還自視甚高。京都的貴女圈子她進不去,就整日跑出去跟一幫小門小戶出身的廝混,享受着眾星捧月的感覺。
對於這種活在夢裏的井底之蛙,眉心瞧不起她,更不會想去幫她。
可現在,她當家,站的位置不同,考慮便也不同。她跟江臨月提了此事,江臨月笑,這好辦,你把她帶到太尉府,讓她瞧瞧什麼是真正的貴女。
果不其然,跟着眉心參加過一次京都上流貴女的詩會之後,尚月芙如同從天上生生被人踩到泥里,震驚、失落、不甘……重重打擊,令她再不敢在人前趾高氣昂。
眉心又請來一位宮裏退下的老嬤嬤,教習尚月芙和尚月蓉禮儀。
尚月芙一心想着下回聚會博回臉面,學得極其用心,便不再陪着羅氏去找白氏的不痛快。羅氏向來是仗着人多欺負人,如今小羅氏忙着學管家,尚月芙忙着學禮儀,都沒工夫搭理她。以前手下得力的奴才如孫婆子之流又都被打發走了,頓時蔫了。
西重門那塊地兒,眉心也開始派人清理挖基。
一切井井有條,并行不悖。
連魯俊達都捋着鬍子笑,不愧是沈甫田的女兒。再鍛煉幾年,他就可以放手回江南種田了。
只有眉心自己清楚,唯有忙起來,她才沒閑暇理會那些荒唐念頭。
終於,鳳翎衛與虎賁軍大比武之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