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六章 ：與你同行
由於此前觀景台已經接近近地面衛星軌道，當外牆破碎，一切殘骸、毀壞的密封倉和被甩飛出去的遊人全都在極光之星的引力範圍內。因為爆破衝擊的力道，全都以看似緩慢實則飛快的速度向著下面的星球落去。
極光之星有厚厚的大氣層，佈滿電磁風暴。所有落下去的殘骸都在大氣中因為劇烈的摩擦化為灰燼，人也不例外。
就算他們穿上了宇航服，可以抵擋風暴，保護自身，卻也會在越來越大的重力加速度下化作流星撞進地面。
連在宇航服上的救生工具里有降落傘，但是封盈愷從來沒有用過，更是從來沒有在太空裏，在大氣層的上空跳過傘。就算他僥倖成功了，也不清楚下面星球的地表情況，他會不會直接跳進火山口，跳進汪洋大海，那樣的話不過是從一種死法換成另一種死法。
“跟我來。”寐驍的聲音透過宇航服上的聲筒靜靜傳來，有着鎮定人心的力量，“不會有事的。”
封盈愷在他的目光里放鬆下來，學着他的動作，控制住身體不再旋轉，將姿勢調整好。這時他們已經開始接近大氣層最外表的散逸層，似乎是轟地一聲就扎進了大氣層中一樣，周圍的景色從黯淡稀朗的宇宙變為變幻不休的幻影，彷彿身處萬花筒中，如此艷麗，如此迷亂。
宇宙空間裏是沒有聲音的，而這裏卻充滿了聲音。有風的呼號，有雷的咆哮，有光的碰撞，還有不知來自心底還是來自神秘的未知層面，永遠在腦中縈繞不休的各種聲音，像言語像歌聲像自然萬物，如喁喁絮語，如高談闊論，如冷靜對談，如歇斯底里。
電離層、中間層、平流層、對流層……
向沉入無盡的地獄一樣向下落去。
他無法看，也無法聽，像要被風壓平，渾身的血液都在沸騰。他想要吶喊，想要發泄，卻因為手中緊緊相握的觸感守住心中一點清明，沒有繼續崩潰。
“開傘。”
久違的的聲音如同一句帶有魔力的咒語，讓一切都變得清新起來，彷彿風聲遠去了，彷彿雷霆也不在了，彷彿只要這一句話，任何危險都不能影響他，彷彿只要回身就可以找到安全的彼岸。
封盈愷沒有思考，幾乎是下意識地扣動宇航服上的降落傘，然後隨着開傘后陡然加大的阻力被高高盪起。
曾經，在這個世界上，他只信任自己。
在現在，他只信任寐驍。
當終於安全落地時，他還有些不敢相信。頭頂是昏暗的厚厚的雲層，身下是堅硬粗厲的大地。他竟然真的從外太空裏靠着跳傘安全着陸。
但這是真的，他現在所站的是極光之星瑟宓斯的地表。
他緩了好久神，才讓視線得以聚集。四周一片灰茫茫的霧氣，即使只隔着幾米，也無法看清。
“驍？！”封盈愷從地上一躍而起，他發現不知何時，一直伴在自己身邊的那個人卻不見了。
“我在這裏。”寐驍從距離不遠的地方走來，手邊聯在通訊器上的光腦開始對空氣成份，外界環境進行分析，各種數據走過的光彩將霧氣映得影影綽綽，“含氧量適中，但有害成分超標，輻射超標……必須穿着宇航服行動。”
很顯然，這濃重霧都是瘴氣。
“驍……你的傷……”封盈愷緊緊抓着對方的袖子，青筋都顯得一清二楚，滿臉焦急。
寐驍幫封盈愷擋下了羅爾克的自殺式襲擊，但是羅爾克的機雷威力太大，直接震碎了他的防護罩，又炸傷了他。傷勢一直沒能得到處理，再經過宇宙跳傘的劇烈運動，幾乎染紅了他半邊身體，在昏暗的天外光線里像是不祥的黑色，看起來觸目驚心。
可是他還站在這裏，脊背挺直，像一桿標槍，絲毫沒有一點重傷下的虛弱。
封盈愷蹙眉望着蜿蜒而下的血，想到現在依然無法去處理傷情，沉默了。
“我沒事。”寐驍微微搖首，一張光屏從通訊器上彈出飄到封盈愷面前，分析道，“距這裏約三百公里檢測到一處建築，可能是隸屬科研基地的觀測站，如果順利，大約需要走三天，我們要儘快趕到那裏，然後求救。”
封盈愷看了眼自己的通訊器，這顆星球磁場異常，普通的通訊器根本無法發射信號，看來只能藉助這顆得球上的設備了。
一陣急促的警報聲從寐驍身上響起，一閃一閃的紅光在霧氣里格外醒目。
“怎麼回事？”
寐驍順着警報聲拉起身上宇航服的啟動器，那上面安裝着能量塊的四個凹槽空了一個，還有兩塊變成了燒焦后的磚紅色，竟然已經損壞了。
原來封盈愷取宇航服的那個密封倉被爆毀時也波及到了裏面的東西，這件宇航服的能量塊已經損壞了，他卻因為當時過於忙亂而沒有發現！
“還能用多長時間？”
他們身上的只是應急的簡易宇航服，比真正的規格要小得多，一塊能量塊能支撐宇航服的重力系統、防護系統、恆溫系統、呼吸系統24小時整，寐驍身上的這件只省下一塊能量塊，此時也只剩下一半能量。
這是他的失誤，封盈愷二話不說從自己身上的宇航服拆下兩塊能量塊遞過去，卻被寐驍推了回來。
寐驍嚴肅地道：“需要三天才能找到觀測站，這樣我們兩個人的能量都不夠。”
心知他說得沒錯，封盈愷握緊手中的能量塊，握得手指顫抖，青筋凸起。
“還有一個辦法。”寐驍沉聲說，“強制休眠。”
強制休眠是宇航服上的一個功能，通過低溫催眠讓使用者限於沉睡，達到節約能源的目的。寐驍的提議就是他們兩個輪流進入強制休眠，然後休眠的由清醒的帶着向觀測站的位置前進，這樣才有可能在能源耗盡前到達。
封盈愷深呼吸了幾下來平緩情緒，點點頭，認真分辨了一下寐驍的臉色：“你先休息，我來背你。”
寐驍不同意地皺眉。
封盈愷握住他的手，那冰涼的溫度像生命的流失一樣，讓他心中微顫，他握緊手想要把自己的能量傳遞過去，輕輕地保證道：“別忘了我在河外星系得到過精神力修鍊，我應付得來。”
“好。”寐驍想了想，將藏在身上的幾支配槍都交給他，又將通訊器取下讓他戴在身上，“如果遇到危險，不要猶豫。”
封盈愷知道他說的是什麼意思，“如果有危險，就把他扔下，不要猶豫”，就是這個意思。
他沒有去反駁。但是他怎麼可能這麼做呢？
他可以為了保護他奮不顧身。
他也一定可以護他周全。
封盈愷環住寐驍的身體，宇航服上的指示燈顯示着已經進入強制休眠模式。
寐驍闔上眼陷入沉眠，不由封盈愷從外部更改程度不會被喚醒。
封盈愷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容，心裏微微跳着，把人抱在懷裏，隔着宇航服額頭抵着額頭：“我們一定會成功的。”
先分出一塊能量塊安裝到寐驍的宇航服上，封盈愷蹲下來，將寐驍的手繞過肩膀，抱着人站起來。將寐驍的通訊器握在手中，全息圖聚而不散的光芒，在幽暗昏惑的霧瘴里格外分明。
到處都是霧氣，分不出東西南北。
路很長，一眼看不到盡頭。
四周萬籟俱寂，只能聽見兩人的呼吸和心跳。封盈愷緊緊將人抱在懷裏，在進入強制休眠時，人的心跳會變慢，體溫會降低，僅維持最基本的生理活動。理智上他知道，可是抱着對方冰冷的身軀，心中卻怎樣也無法安定，尤其寐驍此時還受了傷。他忍不住就想伸出手去撫摸對方，想讓自己去溫暖對方，但卻被那一層薄薄的宇航服阻隔了。
於是他只能繼續這樣緊緊箍着寐驍，緊緊地依偎在一起，在不見天日的灰濛里相依為命。
當進入強制休眠前，寐驍與他定下的輪流趕路的時間的12個小時，這樣兩人可以輪流休息。
但是封盈愷沒有在12個小時后叫醒寐驍，24個小時后也沒有，36個小時后也沒有……
封盈愷獨自整整走了三天兩夜。
寐驍受傷了，他知道對方能撐，但強撐下去，身體遲早會出現問題。為了能讓寐驍有更多的時間休息，不要帶傷奔波，他以最大的毅力，盡最大的努力，沒有闔眼，堅持自己走下來。
而且為了再節約一點能源，他關閉了重力系統，這個星球的重力比標準重力要大，但是只要想到懷中的人，他就充滿了力量，讓他克服了這道難關，硬是只用兩塊能量塊撐到現在。
他們的運氣還算不錯，這一路上除了氣溫越來越低，並沒有遇到其他生物，也沒有倒霉地遇上天塹攔路，所過全部都是一馬平川。他就按照地圖上的指示不斷調整方向，終於在彌天大霧中離那座觀測站越來越近。
隨着氣溫的降低，霧氣似乎也受到了影響，慢慢變淡，從開始的能見度不過五米，變成十幾米，最後終於可以看到百米之外。
地面開始被冰凍，充得又冷又滑。封盈愷踏着這樣的路面艱難跋涉，卻在看到前面出現實物時一時激動一個不小心滑倒在地，封盈愷下意識地將寐驍護在懷裏，自己背部朝下撞在冰壁上，撞得生疼。
他倒在地上，目光遠眺，直直地看着地平線上模糊的淡影，雖然看不清楚，但是根據全息圖上的顯示，那裏就是他們的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