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一百章【後記】(二)
八月的武江是極其炎熱的,即便是早晨九點,太陽也耀目的刺眼,雲在太陽的照射下很有層次感,一層,兩層,三層……
武江市委大禮堂廣場上彩旗飄展,一群氣場不俗的中年男女站在禮堂大門前,翹首期盼。
“韓書記,這麼大太陽,您是不是移步到門廳下……”一名年輕女子低聲在一名中年女人耳邊道。
說話的女子是武江市委書記韓雅芳的秘書。她已經跟了韓雅芳兩年,對韓雅芳用頂禮膜拜毫不誇張。
這個時代,漂亮已不再是女人最璀璨的唯一,而真正的美麗源自於女人的睿智和大氣。
韓雅芳兩者兼備。況且她還擁有權力。
韓雅芳搖搖頭,雖然她沒有說話,但眼眸中透出她慣有的堅毅和堅持。
年輕的女秘書暗地裏不解,不就是新來的省長來武江市委調研考察嗎?咱們韓書記犯的着像個小學生般站在烈日下迎接?在西海省,就是省委羅書記也沒有這個待遇啊。
忽然,市委秘書長接了個電話,快步走到韓雅芳身前,低聲道:“來了。”
韓雅芳眼眸一亮,原本挺直的腰部更顯得挺拔。
幾輛車徐徐駛入廣場車道。
韓雅芳腳步微動,走了一步,便又駐足。以她省委常委的身份,自是不適合親自為那個男人打開車門。雖然,她很是情願。
隨着市委秘書長恭敬地打開車門,西海省新任省長大踏步下了轎車。
這個男子儘管不再年輕,但更顯中年男人的風采,依舊硬朗俊雅,少了以往的鋒芒,卻多了持重與內斂,從容與自信。
她太熟悉這個男人了,她有今天,可以說完全拜這個男人所賜。如果不是當年命運的一個拐角處遇到他。她很難想像自己的未來又是什麼一種人生。
繼續墮落?然後在韶華消逝前,在名聲狼藉下,隨便找個男人結婚,然後在柴米油鹽中,在打打鬧鬧中消耗自己的人生……她不敢揣測!
有些記憶,是永遠不可能忘記的,有些人是她永遠無法忘懷的,有些情,也註定無法隨着時間而變淡的。
無論韓雅芳怎樣掩飾自己,也無法保持慣有的平靜自如的步履。
就連她身後的秘書也察覺到鐵娘子老闆的異常。她甚至聽到了韓雅芳呼吸的紊亂,步履也失去了一向的節奏和韻律。
韓雅芳極力控制自己的情緒,保持表面的平靜。然而,無論怎樣掩飾,她的內心都像波濤般洶湧。
當她的手顫抖着握住了新來的郭小洲省長的手時,一時間激動得有些失語,甚至連一句正常的“郭省長,你好!”都說不出來。
“雅芳書記,好久不見!”郭小洲的中指輕輕摁了摁她的手背,如淵的雙目中,有相逢的喜悅,有溫情,還有提醒。
“嗯!真是好久不見了,歡迎郭省長到來。”韓雅芳終於平復了心情。
曾經她以為自己已經修鍊到百毒不侵、刀槍不入的境界。在西海,有許多人都說她冷酷無情,甚至鐵血麻木,說她一輩子不結婚就是因為她極度官迷,還說這個世上沒有任何男人可以令她動情云云。
然而,一旦她遇到他,或者聽到他的聲音,無論平時多麼處事不驚、從容不迫,都會像孩子一樣慌亂,竊喜,情緒激蕩。
郭小洲其實在下車后,便一眼從人群中看到了她。她依然那麼漂亮,驚人內斂的漂亮,樸素到極致的漂亮,即便是身前身後不乏年輕女孩子極為時尚的打扮,但她依然是所有人的眼球中心。
黑色的頭髮簡潔的在腦後挽了個髻,顯得乾淨幹練又大方,簡潔大氣的褐色亞麻襯衫非常輕鬆,而藏青色的寬鬆長裙僅僅露出雪白的腳踝,足下是半跟涼鞋。
整個人給人大氣而素樸無華,端莊又雅緻的感覺。
郭小洲鬆開韓雅芳的手后,從容不迫的轉過身去,跟武江市委市政府的領導們一一握手!
“你好!”
“辛苦了。”他不停的重複着這兩句話。偶爾,他會在一名市領導面前多做停留,“先別介紹,我猜猜……我記得你,你當年是不是在政府辦工作……小黃,黃昂……輝?”
“是的,老領導,我是小黃,我是黃昂輝,當年您的部下,跟你學到了不少東西。”武江市常務副市長黃昂輝亦有點兒失控和激動。
市委秘書長又介紹下一個市領導,“這是武江市政府副市長徐雲飛。”
“郭省長好!”徐雲飛強忍激動,雙手緊緊握住郭小洲的手,“歡迎您回家!”
徐雲飛現在變化最大,他的精神氣質早已超脫了當初的張揚不羈,變得沉穩,低調而善於藏鋒守拙。
如果說徐雲飛和魏哲都算郭小洲的學生,那麼徐雲飛是把郭小洲“低調是強者最好外衣”詮釋得最好的那一個。
哪怕現在宮加力身居G安部副部長的高位,哪怕魏哲已經進入團中央,哪怕胡君逸已經是莞市市長。但郭小洲現在最看好的是徐雲飛。
而徐雲飛的姐夫成剛,當年角逐省長一職惜敗后,再無機會。現在已經去了省政協。
握手的那一刻,一種溫情從心底上升,瀰漫開來,但是,郭小洲不能流露出任何激動的情緒,周圍還有那麼多的眼睛在看着他們,記者手中的攝像機正在對着他們。
郭小洲唯一能回應徐雲飛的就是緊握着他的手,暗暗用了一下力。聲音有些深沉的說了聲:“辛苦了!”這麼熱的天,大家都矗在太陽下,的確辛苦。
只這一個微小的動作,立刻就溝通了徐雲飛和郭小洲過去那曾經的默契。
見過一眾市領導后,郭小洲在韓雅芳等領導的簇擁下,進入大禮堂。
此時,大禮堂一百多名中層幹部全部起立鼓掌!
郭小洲頻頻朝他們揮手。
走上主席台就座。省市相關領導做了發言后,郭小洲扶了扶桌上的話筒,輕聲說:“我很熟悉武江,我曾經在這裏工作,我內心把自己當成武江人民的兒子!”
場下掌聲雷動。
郭小洲笑等掌聲落幕,“武江很大,華夏的城市中能夠超過武江規模的不超過3個;武江最早被作為都城是在三國時期,當時被稱為夏口的地方就是今天的邯陽,如今江南三大名樓之首的黃鶴樓的鼻祖,就是三國時間吳國在龜山上建立的訓練水軍的閱兵樓。形成今天武江三鎮的格局要歸因於明朝期間的漢水改道,從此將邯口和邯陽區分開來。邯口雖然是最後形成的,但是它的發展速度遠遠的超過了其它兩鎮,得天獨厚的優勢,讓邯口從明到清末數百年間迅速發展為華夏重要的商埠,貨物集散地;邯陽的崛起要歸功於張之洞的洋務運動,重工業,鋼鐵廠,兵工廠讓邯陽一夜之間騰飛。”
“新華夏成立時,華夏唯一的兩個大都市只有上亥和武江,同時被列為了直轄市。幾年之後,武江的命運出現了第一次轉折:降級為副省級城市。但是這並不能影響武江的地位,因為此時大批“武”字頭的重工業落戶武江,武江依舊為國民經濟建設貢獻巨大的力量。”
“我們武江落後的轉折是連續錯過80年代到90年代的三次改革浪潮,身處內陸的武江沒有從改革中獲得任何機遇,而其他沿海城市已經完成了資本積累和再發展。怨天不如尤人,長久以來,武江市的領導習慣以直轄市自居,和省政府的關係一直很微妙,導致省政府對武江建設並不是很關心。可以這樣認為從80年代到上個世紀末,武江的發展是極其緩慢的。而整個城市建設也跟不上時代的步伐,難怪別人把偌大的武江戲稱“最大的縣城”。”
“武江的機遇源自新世紀的開始,尤其是中部崛起戰略的實施,一代代省委領導明確指示西海省要把武江作為建設的重點,而新一屆武江政府求真務實:正視落後和差距,正確定位武江的發展方向。近幾年來,武江經濟迅速發展,城市建設也取得了一定的成就。但是和沿海城市的差距依然存在,事在人為,發展不是僅依靠國家政策的支持,更要自己的努力,省市政府的明確目標是腳踏實地,將武江不僅建設成為城市規模大,而且經濟也要作強作大。在中部崛起中成為領軍人!重塑大武江的風采!”
場下不僅掌聲雷動,武江中層幹部甚至全部起立。
這是一場前所未有的發言。
帶有新省長鮮明的個人風采風格。
全場幹部感到一股新風的同時,也激起了他們的鬥志和信心。
…………
…………
下午,郭小洲去人大看望慰問老幹部們。
省人大副主任薛高陽目光複雜的看着正在發表講話的郭小洲。
一轉眼,這麼多年過去,他已經從副省長的位置上退居二線,而眼前這個男人,似乎才剛剛開始走向更高更遠的巔峰。
結束和開始,不正是人世循環不斷的永恆嗎!
慰問講話結束后,是一小時的座談會。
考慮到在坐的老同志身體吃不消,原定一小時的座談會在二十五分鐘就結束了。
薛高陽陪着郭小洲來到他的辦公室。
驅退秘書和手下,兩個老朋友在關上門后,再一次熱烈握手。
“滄海桑田啊!”薛高陽一手扶着郭小洲的肩膀,一手和郭小洲緊接緊相握。
郭小洲亦感概道:“似水流年,倦了君的容顏!”
“我老了,你正年輕。”薛高陽拍了拍郭小洲的肩膀,“坐!”
郭小洲陪着薛高陽落座,薛高陽感嘆道:“沒想到你會回來……”
“本來應該沒這麼快回來的。”郭小洲笑了笑,他回西海前,本身就是S省省長,要回來,也應該是書記一職,只不過,他得等上幾年。
是意外讓他提前返回武江。
因為省長呼聲極高的前S委副書記陸逸出事了,就在即將入住省政府時,Z紀委發佈消息稱,西海S委副書記陸逸涉嫌嚴重違紀違法,目前正接受組織調查。
“陸逸……唉!他把你在武江打下的大好基層毀於一旦。”薛高陽搖頭嘆息。
郭小洲的神情很是平靜。到了他這個位置,個人情緒是不能輕易外露的。有時候,他的任何情緒都是代表省政府,稍有不慎都有可能引發不該有的波動。
實際上,他對陸逸是深惡痛絕的。哪怕他在雲河時對陸逸的感官並不壞。因為那會的陸逸即便是私德有虧,但他在大方向上是堅決不動搖的。
可是,隨着陸逸地位和權勢的上升,特別是他以副省長的身份接手常一丁武江市委書記的位置后,他不僅拋離了郭小洲時代的經改政策,打壓幾位力主延續郭小洲主政理念的一些領導幹部,而且第一把火就指向了城中村改造。
彼時的武江從市裡到各區,專門成立城改辦,而陸逸本人,不僅牽頭武江市城中村改造指揮部,還牽頭武江市規劃委員會。大拆大建始終相伴於他的主政方針之內,而這其中最大的受益者,卻是他的商界“朋友”,劉偉新控制的大金置業。
從公開信息可以了解到,20XX年7月23日,武江邯陽區總面積656畝的6宗國有建設用地的土地以開價9.8億元,平均每畝130萬元的價格被大金收入囊中;20XX年3月,武江當年面積最大、總價最高的24塊整體競買地塊被大金置業以73.79億元的價格拿下。在這兩起用時均不超過10分鐘的土地拍賣會上,大金置業都是唯一的競拍者,成交價格均為起拍價。
強z徵收、強z搬遷,行政力量在大金置業開發過程中成為了堅定不移的“護航者”,儘管矛盾和爭議重重,但大金置業的工程建設卻從未停步。
特別是陸逸大力推動的大金置業在武江三環的“宏麗”城項目。
郭小洲抵達武江的第二天,就和相關副省長一起去看了現場。和門前車水馬龍的一期相比,宏麗城二期三期卻一直不溫不火,一位在三期租下了幾個鋪面的業主告訴他們,自從承諾商戶20XX年6月開業至今,除了將二期窗帘市場商戶整體搬遷過來以外,其他的地方“空曠的像是地下停車場”。
幾千戶商家和居戶“狀紙”如雪花般飛向省市政府。
郭小洲充分了解調查后得出結論。陸逸和劉偉新在“宏麗”城項目上的失敗,主要因為步伐太大,管理能力和資金鏈都難以為繼。事實證明,想憑藉行政力量的支持一口吃個胖子。是行不通的。
郭小洲對薛高陽說:“有些人在規矩內都玩不好,企圖走規矩之外的捷徑,成功是偶然的,失敗是必然的。”
薛高陽有些擔心的說:“中央調你來,當然是希望你能力挽狂瀾,充當救火隊長。就當前來說,宏麗城項目就是一顆巨雷啊!”
郭小洲從容不迫道:“我這輩子又何嘗不是踩着一顆顆雷走到現在。”
薛高陽心中感概,這個當年被自己判斷前程無量的男人,看似仕途一路坦途,但清楚的人都知道,他走得是世間最崎嶇最險惡的一條道路。
“什麼時候回老家看看?”薛高陽問。
郭小洲久久沉默,喉嚨半嘶啞的說:“希望一個月後能抽出時間……”
薛高陽唏噓不已。
郭小洲的父親四年前去世時,郭小洲正帶團在國外考察,既不能見父親最後一面,也沒能給父親送終。
作為子女,這是終生的遺憾和愧疚。
這次回西海,郭小洲也沒能第一時間趕往老家。給父親的墳頭除除草……
這時,郭小洲的秘書輕輕推門而入,拿着手機走到郭小洲身邊,低聲道:“省長,您的電話。”
郭小洲接過手機一看,上面不斷閃爍的是“朱”字。
當他站起身,對薛高陽作了個抱歉的手勢,走到窗前準備接通時,對方的電話卻已經掛斷。
打電話來的是朱穎。
自打他去了圳市后,他從來沒有和朱穎見過面。雖然彼此都能在電視報紙媒體上看到對方。
他卻一直在默默關注她。
朱穎在他去了圳市后的第二年,去了威斯康辛大學麥迪遜分校新聞與傳播學院讀書。該傳播學院的的創始人布萊耶被譽為“美國新聞教育之父”。他奠定了新聞學的社會科學研究基礎,他認定在培養專業技能同時,應當給予學生廣博的知識背景。他所設計的新聞學和社會、人文學科並重的課程模式,已成為新聞教育典範。
朱穎在該學院拿到博士學位后,受邀回到京都傳媒學院擔任講師。
再後來,朱穎回到W大,任傳媒系教授,目前定居武江。
他手指在觸摸屏上猶移又止。不知道該不該回撥電話,撥通了該怎麼說。
想到朱穎,不知怎麼著,他腦子裏立刻想起一段歌詞——
容我再等、歷史轉身、等酒香醇、等、你彈、一曲古箏;雨紛紛、舊故里草木深、我聽聞你始終一個人……雨紛紛、舊故里草木深、我聽聞你仍守着孤城、城郊牧笛聲、落在那座野村、緣份、落地、生根、是、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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