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長安水邊多麗人(四)

貳,長安水邊多麗人(四)

江楨本以為端午節會在朱府過,誰成想朱由郴根本不在家,只派了睡睡拿了朱二公子的片子,送他去了落月仙居。

他倒是不介意去勾欄逍遙快活一番,只是囊中羞澀。他方開口說不必去了,馬三三卻在一旁賊忒兮兮的偷笑。

“好殺才!你笑什麼?”江楨瞪着他。

馬三三躬身道:“大人儘管去,那邊都吩咐好了。”

江楨疑心頓起,“你說什麼?”

“大人是怕銀子不夠吧?這倒不是外人能知的,落月仙居有我們四爺的份兒在裏面的,每年可收好些銀子呢。”

“那為何去了還要拿二公子的片子?”

“二公子的銀子也是我們四爺一手一腳賺回來的,他既然肯花錢,我們也沒道理往外推啊。”

江楨便明白了,朱二是個敗家子,朱四則是賣命賺錢的主心骨。但瞧那朱二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他豈能不知道常去的銷金窟是自家弟弟的股份?

馬三三回道:“那也是因為落月仙居與別家不同,京城裏誰能相比?他不去落月,他想見的人也不會去別的地方,他自然只能乖乖掏錢了。”

這倒勾起江楨極大興趣,思忖着一家青樓要靠什麼留住豪客?一般來說是俗稱花魁的女子,要那種美艷不可方物的、可望而不可及的、號稱賣藝不賣身的……

睡睡與馬三三駕了車送他去城南,遠遠的就見十多輛馬車一溜停在門外,瞧過去,很多都帶有徽記。他在京城也略住了幾年,從前可沒有這家落月仙居,所以十分好奇,怎的不幾年就起來了這麼一家銷金窟。問了馬三三,說是朱四公子數年前從河南老家過來之後才做的這個,想那朱四不過十六、七歲年紀,數年前只得十二、三歲罷了,一個乳臭未乾的小毛頭居然想起來開青樓賺錢……真是好見識啊。

進了門,青衣小廝上前磕頭,道:“請大爺上樓。”是一個大園子,起了**座小樓,想來原本是某個大戶人家的園子,亭台樓閣都極是精巧,客人倒不多,樓台上觥籌交錯,絲竹清遠,歌聲裊裊,鮮少有粗鄙的調笑聲。

江楨詫異,青樓最免不了呼喝調笑聲,有些人吃酒多了,便開始胡鬧。轉念一想,客人本就不多,若是再自恃身份些,也不會像個浪蕩子似的的狂飲爛醉撒酒瘋。

小廝迎他上了一座玲瓏八角小樓,內里皆用粉紅綃金紗幔裝飾,上得樓來,一轉進了一間寬敞花廳,一位年方十五、六歲的粉衣少女斜斜倚在窗下貴妃榻上。粉紅最容易變成俗艷,穿在這凝白肌膚少女身上,卻是說不出的怡然合襯。

她穿的不是現下良家女子服飾,倒有些兒像前朝大唐的衣着,輕紗羅的罩衣,鬆鬆攏在瘦伶伶的身子上,系了一根淡胭脂紅宮絛;一件桃粉雙面緞的肚兜,將將好露出半截雪白酥胸,倒看不出她身材瘦削,胸前卻很偉大;下裳是一條淡胭脂紅的闊腳綢褲,露出一雙纏的緊楸楸嫩生生的小腳。

——這便是當日朱由郴調笑的“江南佳麗”了。

江楨不覺心裏狠狠跳了一下。

“哥哥,坐。”少女也不起身,懶洋洋召喚一聲,仍舊去看手裏書卷。

睡睡笑嘻嘻道:“寶芝小姐近日可好?四爺問您好呢。”

少女頭也不抬,曼聲道:“替我多謝四爺問候。”

婢女出來奉茶水點心,馬三三乘機在那婢女手上捏了一把,婢女瞪了他一眼,方對江楨福了一福,道:“這位哥哥,不知是先在園子裏走走,還是先用飯?”

江楨不知如何答話,瞧起來這壓根不是尋常勾欄,只怕一般公卿家的小姐也不過如此了。

睡睡擠眉弄眼,“小姐今日好像不大有精神。”

“她啊,本來是要出去的,接了四爺的口信,就一直等着了,所以心裏是有點不快活的,不要緊,一會兒就好了。”沖江楨甜笑:“哥哥多擔待點,小姐一向懶散,並不是對哥哥有意怠慢。”主人長相嬌美,婢女也不會太差,容貌跟朱由郴的大丫鬟們只怕也不分上下,態度卻要好的多,朱府那些大丫鬟們,個個也都是傲慢刁鑽的。

馬三三笑道:“那麻煩姐姐快些擺飯,我們公子還沒用晚飯呢。”

婢女應道:“是。那請哥哥先去園子裏逛逛,如何?”伸手在牆上拉了拉一根繩子,少頃,一名小廝跑上來。婢女吩咐道:“請這位哥哥去我們懸空花園裏走走。”

寶芝卻又丟下書,道:“等等,我也去。”她這性子跟大戶人家嬌生慣養的小姐真是沒什麼區別,少女的小性子並不可憎,只覺得俏皮趣致之極。

江楨有一姐一妹,都是老成沉悶的性子,故去的未婚妻雖然可愛,但是聚日無多,頓覺這年少清倌人有趣的緊。

她自去換衣服,睡睡這邊低聲道:“也是富庶人家的小姐,父母遭了變故,被家裏叔伯賣去了人牙子手裏,每日挨打挨罵的,好容易調理的水蔥一樣,又逼着她開苞——幸好是遇見我們爺在江南買人,這才收了她回來。”

江楨聽出不對,問道:“那她今年多大?”

“足歲十八了,比我們爺略大幾歲。四爺甚是疼愛她,若不是已經落了籍,就是收了做妾,也是極體面的。”

江楨聽出他意思,寶芝確實還是個處女,不由得想,這手倒是極高明,生生放着一個千嬌百媚的美人兒,就是不破身,多少公子豪客怕不都極想成為入幕之賓吧?且她又生得面嫩,再大幾歲也一樣不愁沒人幫襯。只是……大戶人家納個青樓女子做妾,本也屬平常,何況寶芝還是個清清白白的女子,怎麼朱由郴居然不收了她呢?心裏只是覺得好生奇怪。

少時寶芝換了衣服出來——不過是將輕紗羅的罩衣換成了水紅的褙子,搖了一把白紗團扇,搖曳生姿的走出來,“哥哥,奴家陪你一起去吧。”

青衣小廝領了他二人從花廳牆上一扇月牙門走了出去,眼前忽然一座頂好花園,江楨猛然醒得:這是二樓啊!

寶芝見他怔忡,掩口笑道:“哥哥,這花園是建在一百零八根大石柱上的。”原來是用許多石柱生生托起上面建築,有一條清淺曲殤,有奇花有異木,有九轉游廊。天近黃昏,兩個小丫頭子忙不迭的跑進來點燈。

江楨讚歎道:“真是巧奪天工,聞所未聞!”

“這個花園就花了幾萬兩銀子,也是四爺在大園子裏面唯一修建的東西。”寶芝慢慢的道,天色將晚,瞧不清她臉上神情,想必心裏也是有點千愁萬緒的吧。女人對他人感情最是敏感,四爺喜歡她,她當然知道,只是自己一個清白身子,平白落到如今不堪地步,就連喜歡的人都因為她是賤籍,因而始終避而不談她的歸宿問題。

今天又叫她招待客人,想來真是不拿她當紅顏知己看待了,心裏禁不住酸楚,只是臉上仍然強作鎮定。年幼時被調教的太好,心裏再不忿再難過,臉上也能做到不露聲色。

二人慢慢的將花園走了一圈,行到一多半,她便說乏了,將手放在他臂上,柔聲道:“回去吧,這會子飯菜也該齊了。”

江楨也沒多想,拉了她的手迴轉花廳。睡睡早已走了,只留馬三三伺候着。

菜式都是江南花色,清新素雅,四冷盤四素四炒,另有芙蓉魚丸湯,主食則是香米飯與血糯八寶飯。

朱府菜式雖然好吃,畢竟還是北方口味,偏咸,今日見到江南菜肴,忍不住食指大動。他吃相不大好看,不怎麼顧人,寶芝也不介意,笑吟吟的給他布菜,自己吃的極少。

“哥哥是要聽曲兒呢,還是聽琴?”寶芝問。

“聽琴可沒什麼意思。”

“那就聽曲兒吧。”寶芝命婢女取來琵琶,搬了一張凳子坐到飯桌前面,叮叮咚咚彈奏起來。席上是十年女兒紅,那酒本來極淺,寶芝吃了兩鍾酒,面上飛了紅霞,煞是嫵媚。江楨如今酒量大好,敞開吃了許多酒,一面聽曲兒,間或想到寶芝嬌滴滴喚他“哥哥”,真箇兒**。他許久沒親近過女人了,二月剛跟后金兵打了一仗,接着就進京辦事。他身上有差事,也不敢隨便亂去煙花地,所以一直到現在也沒消減了身上那份邪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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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十年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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