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穿越的前因
陳圭甩開心中有些不忍的念頭,刻意去忽略剛才小丫頭哀莫心死的表情。不是他不想憐香惜玉,是這口口聲聲說七歲就在陳圭身邊服侍的老人,陳圭不敢留!身份揭破,不是被趕出府能過關的小事。最大的可能是成為這大明朝的哥白尼,被燒得死的不能再死。
陳圭屏退了下人,才將一直收在懷裏的家書取出。五百餘字,厚厚四頁紙,陳圭卻花了很長的時間來一字字地看,怕有餘漏,甚至又從頭仔細看了一遍:
字諭小陳哥:
接爾十六,二十七日兩稟,見爾所臨陸氏法貼,爾氣力不足,臨摹陸氏法貼愈見力怯,余囑咐王學究換顏氏、趙氏法貼臨摹,先臨摹顏氏,再趙氏。顏氏中正醇和,趙氏孤骨清奇,與爾脾性相似,可反覆臨摹,不可間斷。
爾問我朝漕運為何僅用河運不用海運。念爾年幼未出高郵,此一問,便寬慰矣。爾言海運便利,元時漕運以海路為主。可知元時京杭漕河水位難調,閘道修建不易,又黃河間年易道,漕河於元時難堪大用,非不用河道,乃力不逮也。元順天府物貢方均用海路。海路多賊,元時倭寇海賊猖獗勝於我朝,護航海路所需軍艦不在其數,養海運之錢,是河運三倍。爾言海運便利,極是,只是耗錢極大,先祖非不知海運之利,念海運憋大於利,故棄之。
爾作時文,宜先講詞藻,欲求詞藻富麗,不可不分類抄撮體面話頭。可自作手抄詞藻小本,時時抄之錄之,閑時揣摩,余少時便如此記詞。我陳氏自先祖恭襄公自余,世代武官,皇恩深重。至余嗣伯,習武方知文重,年近半百仍苦讀不綴,讀書明理、解惑,爾學時文為博功名,除《十三經》外,雜書亦可多讀。爾言近日讀《史記》,甚好,讀《史記》便不可另讀他書,此書光華萬丈,非等閑他朝史書可比,爾讀完再稟。
爾大兄近日於淮南屯貨一事,余已知曉,不必再言。
此囑。
第士手示
正德三年八月一日
陳圭長舒了一口氣,從這封信里看,陳熊這個二叔,是站在自己一邊的。這信,也將他記憶中幾個斷斷續續的片段給串聯了起來。
首先,自己這個遺腹子,能在府里有這麼高的地位,不是單純的天資聰穎,也不是老太君的喜愛,而是二叔陳熊的看中!
作為整個陳氏現在官位最高的人,陳熊的態度,對陳圭今後的發展起着決定性的作用。從信里看,陳熊對他這個嫡親大哥的遺腹子,是很愛護的,愛護到關心他臨摹的書帖,在書信里給他解答學問上的知識。
最重要的是,陳熊居然在教導他漕運上的事情!漕運對陳家而言,無疑是立府的根基,是整個陳氏家族的核心。現在陳熊對他談這個,難道真的動了要選他做繼承人的心思?
特別是最後一句:“爾大兄近日於淮南屯貨一事,余已知曉,不必再言。”大兄指的是陳熊的嫡親兒子陳培,這個陳圭是知道的。但是看這句話,陳圭卻止不住會心一笑。誰說以前的陳二少耿直孤傲?孤傲的人不知道不動聲色在陳熊面前上了多少眼藥,才換來陳熊這句“不必再言”。陳圭現在心裏的想法就是,千萬別把古人當傻子!
起碼自己十二三歲的時候可沒有這麼有心計,陳圭心裏笑笑,現在想來,陳二少挨的那一推,也不冤枉了。什麼被三房的陳街不小心推到,要是沒點貓膩,至於在“陳圭”昏迷后趕緊送走了陳街?
陳圭心裏思付,看樣子三房是站在陳培那邊了。不過換了自己,也是站在陳培這邊,生意牽扯不說,人家再不濟,也是名正言順的繼承人。
對比下自己,做主的爹死了。娘是府里有名的麵糰人,出身的劉氏,現在主要勢力都在雲南。疼愛孫兒的老太君,是個吃齋念佛的老太太,起碼到現在看不出和別的老太太有什麼不一樣。唯一仰仗的,就是陳熊的看中。
這種叔叔對侄兒的看中,真的能抵得過父子的血親?陳圭很懷疑,覺得自己還是要主動一點啊。
來了明朝一遭,不知道也就算了,現在陳熊分明起了要立自己的心,不積極爭取才是傻子!
陳圭這邊想的心熱,門外響起紫馨淡淡的聲音:“二爺,快到時辰了呢。”
紫馨是受過很好教養的大家婢女,又是新來陳圭身邊沒多久的,說了話又立了一會兒才打起帘子進來。
紫馨說的時辰到了,是指府里主子們要去老太君房裏吃飯的規矩。陳圭沒有在這些事情上當出頭鳥的打算,聞言隨手將信夾在一本宋版書里,才跟着紫馨去裏屋換衣服。
秋日日頭漸短,出屋子一看才知道天已經朦朦黑了,不知何時下起了雨。青松在前提着燈籠,房裏的小玉珠撐起一把紙扇遮住陳圭,自己肩頭就濕了大半。陳圭眉頭不易察覺皺了皺,正要說什麼,就見紫馨捧着件披風追出來。
“雨夜涼,二爺要當心風寒。”陳圭本來還覺得這披風紅底綠花的,又俗氣又娘,聽見紫馨的話就不好反駁她的關心。
任由紫馨將披風給他繫上,才淡淡地說道:“以後這種情況,小玉珠就不用跟着了。”
紫馨什麼也沒問,只回答了一聲“是”。就當場喚了一個院子裏的小廝接過小玉珠手裏的傘。
陳圭一撩袍子,一行人順着游廊幾個轉角就不見了。
剩下小玉珠在原地委屈的紅了眼睛,包着一泡淚,想哭又不敢。紫馨難得笑笑,點了點玉珠的額頭:“傻丫頭,不讓你跟着,是憐惜你。”
小玉珠偏着頭想了一會兒,眼淚還含着,又笑起來。
紫馨看着早就沒人的迴廊,只覺得二少爺行事沒有跡象可尋。對柚兒冷酷不念舊情,又交待要厚嫁。對着小丫頭,會不動聲色的憐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