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妹妹,你姓林?
準備入浴湯水的,準備換洗衣物的。一整個院子都如陀螺轉起來。
也有小半個時辰,陳圭洗去一身風塵,重新又風度翩翩出現在眾人面前。見着紫馨為他準備的這一身衣服,不是常穿的青衣,紫色的袍子還滾了墨邊。額頭被紫馨勒了一條像戲文里那樣的玉帶,陳圭不舒服得直想扯掉。
“這是為何,眼見着遲到了還這麼多麻煩事兒。”陳圭不喜歡的,不僅僅是這根玉帶,還有每次在紫馨面前,被當成個小孩子一般穿衣打扮的擺弄。
紫馨笑着,又正了正額上的玉帶,才說道:“今天有客呢,見了外客,還是平日裏隨便的樣子,老太君會怪罪的。”
陳圭奇道:“這時節有什麼外客,重陽家宴,還能有別人?”
紫馨還沒答話,一旁的小露珠插嘴接到:“是三太太娘家的美人呢!”她聲音嬌俏,只是調子怎麼聽怎麼覺得酸。
紫馨搖頭,“你當人樂意大節下來,失了親的可憐人罷了。”說了才發覺這話里隱隱有折射陳圭的意思,小心去看了二少爺,見他似乎沒想到自己身上去,才鬆了一口氣。
小露珠嘟着嘴:“哪裏就可憐了,你沒見三太太哭成那樣,看樣子疼着她呢!”
紫馨見小露珠越說越遠,偏偏又不好明說,提這個容易打了老鼠,卻翻了玉瓶,戳在二少爺心上。
其實陳圭此時總覺得這個橋段有些熟,心神都浸入在裏面,兩個丫頭的神情,壓根沒看到。
陳府今晚的重陽宴開在園子裏的水榭旁。
亭子前面搭了個高台,小唱正在唱着《醉太平》。府里自養的班子,然老太君不愛聽戲,多數時候倒是閑置在莊子上。這些都是江湖班子,調教了貌美聲優的男童,賣把大戶人家,陳府鄉居無娛樂,也是養了幾個,宴客的時候湊不齊大班,平時倒是綽綽有餘了。
陳圭剛一踏進園子,就聽得那些小童嬌滴滴的聲音唱得婉轉低回,一想到這些敷着粉,看上去是美少女的其實都是偽娘,陳圭就抖起一身雞皮疙瘩。
陳圭向老太君請了安,想是老人家太相信自己派去的紫馨的緣故,一點也沒懷疑,陳圭是不是果真在府里臨摹了一下午的字。
受到方時的規矩限制,就是老太君一樣的身份,也是沒資格去祠堂的。這麼些年下來,老太君就早就對這個失了興趣,連問都沒問陳圭上午去祠堂的情況。
張氏對兒子代表嫡系去了宗祠的事情,與有榮焉,但是她周圍都是小輩,她又是個不喜歡錶露情緒的人。無處訴說,只是臉上一直掛着笑,丫鬟婆子們都知道大太太今日心裏舒暢。
陳圭以為自己來得算遲的了,卻不見三嬸,想來她今日操持,晚點也不奇怪,只是竟連陳惜都沒來。只有三房兩個庶出的妹妹,坐在母親張氏身邊,見過張氏厲聲說要打死人的樣子,都有些怕。
老太君見乖孫來了,笑眯眯地拉着他坐在身側,滿意道:“你平日裏不愛艷色,年歲小,穿的老氣橫秋,不如現在看着好。”
管家們又安排着點了許多盞燈,晃得整個園子同白晝一樣,襯着水榭那邊咿咿呀呀的唱詞,恍然有人在夢中的感覺。陳圭眼見這青磚黑瓦,一片榮榮,卻總是會難免想到若是有一天,人去樓空的寂寥。他在心裏想想,不知是否是自己欺騙自己,復又丟開這念頭了。
管家見耽擱了許久,悄悄問着何時起宴的事,被老太君好一番數落:“你也是老人,這般沒眼色!今日來了遠客,你想諾大個陳府陪你一起吃笑話不成!”
陳圭見這陳家的大管家,年過半白的人了。又在僕婦下人中歷來都有威信,現在陪着小心的笑意,他不禁暗暗好笑,這老成精的傢伙,哪裏這麼不知道輕重了,想是看出了祖母等的不耐煩了,故意讓這氣落在自己身上。
正想着,見僕婦們簇擁着個麗裝婦人,穿着個遍地撒進的紅比甲,發間一根各色寶石鑲嵌成的翠鳳,顫巍巍似要騰飛起來——這麗人,容長臉兒,不是三嬸是誰?
陳圭知道這婦人不好惹,但也不得不贊一聲,實在是看不出她已經是年過三十的人,擱在現代,各種處理過的網絡美女中間,也是絕色。
走的近了,才看見三嬸身側的陳惜,她攙着一個身量還要矮她一些的素衣女孩兒,低着頭不知在說著什麼。隔着水榭那邊的霧氣,面容看不真切。
三嬸娓娓而來,手裏執了枝明州黃,層層葉子簇着,甚有一番富貴氣。她走近了,笑着說道:“為了折這枝菊,費了老半天力氣,雅人果真不是誰都能裝的!”
她的一番話,惹得僕婦都笑起來,也只有她這樣的身份,說些這類話來,最有效果。果然就見老太君臉上微微的不渝,冰雪樣化開,笑罵著:“你這俗婦,生生將一枝上好的明州黃折了,還說是雅人!”又轉頭對着身邊的人吩咐,“還不去尋個瓶子來把你三太太的“雅人”給養起來。”老太君發了話,就是覺得不好笑的人,都得賠笑兩聲,頓時整個水榭都是一片笑聲,生生將咿呀的唱詞都壓下了。
待到眾人笑鬧一番,從三太太身後轉出一個人來,正是先前陳圭看見的素衣女孩兒。十二三年歲,聲音糯糯地,向老太君請了安,依舊低着頭,看不清樣子,偏偏就給人一種清凌凌的感覺。
老太君不知被觸動了什麼神經,拉着她的手,就先紅了眼眶。
陳圭突然想起小露珠說的三太太娘家失親的美人,莫不就是她?正想着,就聽見老太君說道:“陳哥兒,休在那裏發愣,快過來見過你若晴妹妹!”
陳圭只覺得這段子,眼熟得讓人不敢相信,待到那姑娘給他行了個平輩禮,半抬起頭來,陳圭只覺得他那顆早就沒什麼波瀾的心,生生起了憐香惜玉的軟念頭。
明明就是五官都還沒長開的小丫頭,偏偏膚白勝雪,眼角紅紅,讓人憐愛,像是玉雕出來的人兒,看得陳圭心神都動蕩了一下。
鬼使神差就問了一句:“妹妹,你姓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