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CHAPTER.75
沈晾是傍晚離開醫院的。他拒絕做腦部ct,也拒絕檢查他突然不能使力的腿。楊平飛無奈地看着他借了一根拐杖上了車,端端正正地坐在後座上。楊平飛交環雙手和他無聲地對峙了一會兒,最終敗下陣來,走進駕駛座發動了汽車。
當天晚上沈晾依舊住在王國的宿舍里,王國提心弔膽地睜了大半個晚上的眼,才囫圇睡了個短覺。
第二天一大早,王國睜開眼睛的時候,只見到一雙光裸的腳踩在面前。他嚇得趕緊抬頭,額頭撞到了床頭櫃。
沈晾就那麼坐在那兒盯着他,說道:“讓方明權看他。”
王國懵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摸着額頭上鼓起的包起身說:“昨天就讓他盯着小楊了。”
沈晾“嗯”了一聲,起身去洗漱,王國忍不住叫了一聲:“我給你拿了拖鞋了……”
沈晾一整天都無法鎮定下來。他坐在警局裏,讓王國也無法工作。傍晚七點半,沈晾離開了警局門口,回到了王國的房間。王國有些愣神,回想了一下沈晾先前說過的時間,忍不住問道:“你不——?”
“馬上。”沈晾說出這個詞之後,只聽到外面傳來了嘈雜聲。王國楞了一下,扔下沈晾快步警局門口小步奔去,只見門口一片混亂。他逮住一個刑警說:“怎麼回事,鬧什麼呢?”
“幾個醉鬼,和門衛吵起來了,”一個女警有些不耐煩,“鬧得這麼大。”
王國皺了皺眉,往外看了一眼,只見到方明權正在大聲呵斥,也不知對方說了什麼,他一手揪起其中一個怒吼起來。
王國回頭問女警:“他怎麼在這?”
“他這人不最愛湊熱鬧了么?什麼時候都愛出風頭。”女警嗤笑了一聲,“兜不住的時候就跟個鵪鶉似的。”女警跟方明權一樣,也是從一開始跟着王國的。
王國皺眉看了一眼,攔住一旁正要出去的刑警說:“把方明權給我叫回來。”那刑警楞了一下。方明權是跟着王國一路走過來的刑警,在隊裏儘管大家都不怎麼待見他,卻都不敢在王國和他面前多說幾句不好聽的。那刑警聽到王國這麼吩咐,連忙往外跑。王國看到方明權和那刑警爭執了幾句,方明權地指着那刑警罵,接着那幾個酒鬼就沖了進來。一旁的警衛立刻去攔,方明權反倒將自己人給堵住申斥起來。
王國忍不住上前了一步,卻在這時,一陣引擎聲忽然響起來,王國遠遠望見幾輛車停在了警局門外,一連下來好幾個人,一邊大聲嚷嚷,一邊將車裏的棍子取了下來。
“無法無天了這是!”一旁一個刑警猛地站了起來,走了出去。王國深深皺起了眉,他攔住那個刑警說,“等等,你去看看小楊,方明權擅離職守,不能讓小楊遭罪。”
“王隊,小楊沒事!”那刑警有些急切地說。
“沒事也去看!”王國的喝聲把那小刑警嚇了一跳,他連忙一個立正敬禮說“是”。一旁的女警帶着點古怪的目光看着王國。
王國雙手叉腰看着窗外,後到的幾個手裏拿着武器的人也有些醉醺醺的,像是一群打群架沒長眼打到警局來的混混。王國看了一會兒,對那女警說:“你去讓人把拿幾輛車給扣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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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晾得知消息的時候,是七點四十分,楊平飛急匆匆地來到他房間裏,怒吼道:“沈晾!沈晾!”
沈晾猛地站起來,兩三步跨入了楊平飛的視野。楊平飛說:“輝哥回來了!”
沈晾的臉緊繃著,他什麼話都沒說,一抬腿越過楊平飛身側就開始小跑起來。楊平飛沒料到他能一聲招呼不打就跑,連忙跟了上去。只見到沈晾一直往醫務室跑,心裏愈加感到驚奇。他都沒對沈晾說旁輝在什麼地方,沈晾就已經前往目的地了,他和輝哥難道還有心靈感應不成?
醫務室里的人不多,王國和幾個眼熟的刑警都在,楊平飛給沈晾指了個休息隔間,沈晾立刻沖了進去,沒給外面躺着的小楊一個眼神。
旁輝就躺在醫務室的床上,床只有一米八,他的腳還越出來了點兒。王國一看到沈晾就說:“你可算來了!”
沈晾落在旁輝身上的眼神冷得可怕。旁輝的外表看上去沒受什麼傷,但是在這大冬天裏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棉襯衫,整張臉都凍得發青,嘴唇沒有一點血色。沈晾一看到旁輝,就立刻衝上去摟住他的脖子將其抬高了二十度,用枕頭墊着,又將他的腳也抬高了二十度。期間他還迅速擼起了旁輝的袖子,只見上面一圈粗紅的壓痕,磨破的皮下幾乎裸|露出了肌腱。很難想像旁輝究竟是用了多大的力道掙脫束縛。旁輝的眼睛睜着,他看到沈晾的時候眯了眯眼,還笑了一下。
沈晾抿緊了嘴唇,一把掀開了旁輝的衣擺,讓王國等人倒抽一口氣的是,旁輝的腹部青一塊紫一塊,瘀傷一直蔓延到胸口。幾道紗布包裹了旁輝的右胸,交叉處染出黑沉沉的血來。
沈晾用指腹摸了一摸,紗布上還是濕潤的。
沈晾的臉上看不出任何錶情,他說:“送醫院。”
“送醫院!”王國得到沈晾的首肯,立刻吩咐起來。王國一碰到旁輝,旁輝突然猛地睜大了無神的眼睛,用力攥住了王國的手。沈晾一步搶上前將旁輝的手指握在掌心裏,低低地說了一句:“我在。”
旁輝看了他好一會兒,呼吸漸漸急促起來,額頭上出現了汗珠。被沈晾握在手裏的手冰涼得嚇人。沈晾用雙手握住他的手,盯着他的眼睛說:“看着我,呼吸——”
旁輝的胸口重重地起伏,他的雙眼緊緊盯着沈晾,嘴唇慘白。
在旁輝被送往醫院的過程中,沈晾一直跟着,一起被送往醫院的還有方明權,他的左腿被打斷了。至今仍處於恍惚中,幾乎不敢看沈晾。而沈晾也沒工夫看他。王國偷偷看了一眼副駕駛座上的沈晾,看到他放在腿上的手指在顫抖。王國抬起頭說:“別擔心……”
“他們給了他一刀,”沈晾的臉色鐵青,“右肺。還有一槍,左腿。”
王國抿緊了嘴唇,沒有說話。
“他們放他的血,為了降低他的體溫,讓他無法保持清醒的思維……傷口結痂后重複割開共計十二次……”沈晾的呼吸都有些發抖,“都是他的……戰友。”
王國沉默着。他的身體有點兒發冷。旁輝就在他們旁邊那輛救護車上,沈晾沒有上車,也許是為了剋制自己的暴怒。
“……有一幫人來我們局子裏鬧事,他就在其中一輛車裏。我們截下車才發現他。”王國解釋說,“他在副駕駛座上坐着,昏迷。我們臨時審了那幾個人,都是一幫醉鬼,什麼都不知道。”
王國見沈晾一言不發,心裏有些緊張。他說:“我們發現他的時候,他沒有被綁着,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清不清楚?”
沈晾依舊沒有回答,他將手臂支在右側突出的扶手上,眼睛看着窗外。王國只能從玻璃上的倒影看出沈晾的表情。
——實在算不上愉快。
好半晌,沈晾才開口說:“他自己回來的。”
王國楞了一下。
沈晾沒有再開口,他抿着嘴唇,雙眼沉沉地看着後視鏡。
旁輝被送到醫院后,進了急救室。沈晾就坐在外面。有幾個人也一起坐在外面等着。一個是隨同方明權來的,兩個是在搏鬥中受傷的。楊平飛站在急救室的門外,幾乎貼着門站,一動不動。遠遠看去,這裏彷彿被刑警鎮守了。王國站在沈晾的身邊,抽出了一根煙。
沈晾忽然說話了。“手腳都有約束傷,傷口內切深度較大,束縛工具均為麻繩。為了削弱他的抵抗能力,他們在他的手腕上割傷口放血以降低他的體溫,能夠導致他儘快喪失自主意識。但低溫情況下傷口凝結較快,他利用傷口的缺口掙脫繩索,所以他腕部機械傷帶有碾壓特徵。他胸口的傷不超過三個小時,腿部的彈傷沒有經過處理,開始發炎,因為他一路跑出囚禁處。囚禁他的地方是一個封閉空間,因為他臉上留有瘀傷,那是一天前因為蒙布留下的勒痕。可以判斷他從醫院到他被囚禁的地方,總共需要五個鐘頭,進入囚禁空間之後使用眼睛無法判別所處環境,因此那一定是個封閉空間。
“他穿得很少,腳上沒有鞋,對方不讓他有逃跑的機會,他的衣服不是離開家時的那一套,他是從看守人身上取下來的,檢測衣物上的指紋可以獲得對方的信息。他出來的時候沒有遭到太大的阻攔,因為對方的本意是讓他離開,抓捕他的人不十分願意,但是吳不生一定想要讓他離開。”
王國怔怔地看着沈晾。
“他回來了,代表一件事——”
王國突然想起了沈晾之前說過的——
“李潮風已經死了。”
急救室的門突然之間打開了,一個護士尖叫道:“誰是負責人!負責人在哪!”也許是看到外面站着一幫刑警,那護士沒有提到家屬。
王國只看到沈晾猛地起身走向那個護士:“我是b型rh陰性血,無不良病史,無過敏反應,他以前給我成功輸過血,我是一個法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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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輝睜開眼的時候,先是在心裏自嘲了一番。當了那麼多年的特種兵,在嚴寒酷暑下都進行過任務,過了將近十年的安逸生活,體能就退化到這個地步了。他睜開眼的時候主治醫生就在旁邊,醫生看見旁輝就說:“命挺大。”
“沒多大事。”旁輝笑了笑就想要起身。
“躺着別動,你送過來就失血超過兩千毫升了知不知道?再往前一步就是鬼門關!”醫生在一旁看了一眼角落裏的人,說得更加嚴厲了,“右肺割傷,胸腔積血積液,你這腿,再多跑兩步都得廢了。”
旁輝沒被嚇住,以前他當特種兵時,碰到的傷害比這嚴重得更多,那些醫生也都是這麼對他說的。他笑了笑說:“沒事,我身體壯,那點血還不夠我捐獻的。”
那醫生有點兒生氣了:“你知不知道自己什麼血型?你昨晚已經接近休克了,要沒有你朋友,你都別想睜眼。”
旁輝聽到這句話,突然之間愣住了,那醫生看他終於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了,這才算滿意。旁輝卻猛地抬起身體,看向了角落。
沈晾就在角落裏坐着,頭微斜地靠着一旁的檯子,兩隻手安靜地放在他的腿上,眼睛閉着,眉頭緊皺着。他被包裹在一件厚厚的羽絨服里,卻顯得更加瘦削了。旁輝的心猛地揪緊了,他一把抓住醫生說:“他給我輸了多少?!”
“八百毫升,也就夠給你動手術的零頭。”醫生沒好氣地說,“從血庫調血需要時間,是他給你把命吊著的。”
旁輝的后槽牙咬合,他捏緊了拳頭,盯着沈晾。醫生給他說了一些接下來的治療措施和注意事項,他都沒有聽見。沈晾給他輸了血。他們是一樣的稀有血型,旁輝一直以為自己是沈晾的保命符,但是事實卻掉了個個兒。
沈晾就靠在角落裏,甚至沒有躺下。醫生說他不願意躺下,在那靠了一整夜了。
旁輝的眼淚突然大顆地掉了下來,他咬着牙用綿軟的拳頭砸了一下床。醫生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麼,默默離開了。
旁輝半靠在床上,用虎口捂着自己的眼瞼,乾裂的嘴唇扯開了幾道細小的口子。他從喉嚨里發出了無聲的喊叫。166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