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落煙幽湖

005 落煙幽湖

回天傾殿數月,很多神君殿的記憶都淡化。無彥依然去神君殿的學苑閣和修神者一起參悟神技之道,留落煙一神在天傾殿滿山追虐動物。日子一長,她也閑極無聊,於是百般請求。無彥執拗不過,只好答應帶她去一次學苑閣。

那日天色微明,落煙已隨師父來到神君寢殿前。神君見到她時,只是額首微揚,靜看無彥。

無彥解釋道:“落煙未曾去過學苑閣,今日想帶她去見識見識。”

神君淺笑應答:“也好,落煙畢竟是神者神位,多和神者交流也是理所應當。”

無彥點頭致謝,順手把她那東張西望的腦袋壓下去。她領師父之意,嘴裏蹦出兩字“謝了”。

無彥和神君都是神族德高望重的神祖,不老不滅。他們所過之處,眾神皆退避回讓。落煙自知不能與他們同級而論,只能安靜跟隨在後。許是因她之故,他們緩步慢行,一路攀談。落煙也樂得欣賞這神君殿的風景。遠處飄然若絲的雲霧,遊走於精雕細琢的樓閣間;近處仙子們輕悠的身姿,出入玉樹銀花叢,如入夢境。

路過一湖泊時,她忽然停住腳步,遙見一女子獨坐碧波幽湖邊凸出的岩石上,凄冷而絕望地凝視透藍湖水。看不清那女子的面容,卻感應得到她的心痛——藏了百年的思念,想見卻不能的痛——突然那女子起身躍入湖水,她猛衝過去。

“落煙!”一聲厲喝,身影及時閃過,抱住她落湖的身體帶回岸邊。

她仿若沉浸在某個噩夢,只知是神君出手抱住她,卻失神無法言語。無彥食指泛紅光,立刻輕點她額間,她才如夢驚醒。

“剛,剛才我看到一女子跳湖,只是想救她。”她擠出個笑容,抬手指向不遠處的凸石。

神君和無彥同時望過去,而後對視一眼,臉色略顯驚訝——哪裏來的女子?她心裏“咯噔!”一聲,大白天做夢來着?

“呵呵!昨晚沒睡好,是我在做夢。”她傻笑着站起來。神君的懷抱很溫暖,卻不容她留戀。

“這湖水是不能輕易觸碰的,以後小心點!”神君嚴肅道。

她點點頭,不由自主拉住師父的手,心裏一陣害怕。害怕的不是神君,而是這湖。她總覺得,她和它有段記憶,腦海里不停地出現一個熟悉的名字——落煙幽湖。

無彥手心溫暖,強大平和之氣瞬間溫潤着她。心底那份無緣由的恐慌隨之散去。

“這就是神族的落煙幽湖。師父就是在這裏遇到你。”隨後,無彥望着神君道,“我們走吧。”

神君若有所思地點頭,轉身繼續前行。

學苑閣是修神者的學堂,由上萬個院落組成,分別提供不同神技修鍊。無彥和神君在院落里穿行。修神者見到他們自然退讓,畢恭畢敬。近段日子他們常常出沒此地,即便是神祖級別,這些修神者也已不驚訝。今日多個落煙隨行,也未有學者敢提問。

當然神君和無彥無暇顧及這些修神者。他們只顧討論如何把這些院落合併?如何讓學者們可同時修鍊不同技能?落煙興趣全無,臉上盡顯睏倦之意。

“無神尊,還是讓落煙到空廂房歇息一會。”神君提議到。

無彥並未反對。隨後她就給留在一空廂房內歇息。修神者多來自凡人,顧及他們習慣,這學苑閣的廂房自是偏向民間陳設。一床一桌四把木椅,平滑無雕文,卻也是南天回木,萬年不腐。臨走前,神君有意布下暗夜。

濃郁的黑,幽靜的夜,睡意暗襲,不容錯過。

落煙和衣輕躺,很快進入夢鄉。不知過了多時,耳邊迷糊傳來一女子哭喊:

“為何要騙我?!……我是那麼相信你!你是我唯一的希望……”

無盡漆黑,無論她如何努力,都無法睜眼視物,耳邊只剩女子低低哭聲。突然一道白光破暗而出,照亮她的視野,也嚇得她倒退數步。眼前是一白衣女子,手緊握一把匕首,而匕首的另一端直刺入神君心臟。銀光從他心**出,照亮宮殿,同時也印出他容顏——微皺的眉間印着淡淡苦意。

而那女子,清眉帶淚,眷意含恨,分明就是——自己!

她驚愕無助,呼吸似乎停止在那一刻。心口如此疼痛,痛到驚醒。

是幻夢可為何醒來余痛為歇?有些事曾經發生過。她一個翻身奔出學苑閣,跑至落煙幽湖畔。

“落煙……落煙……”

幽靈般的聲音在呼喚,仿若來自湖底,又仿若來自她塵封的記憶。她縱身跳入幽湖,一股神秘的力量拽着她直入湖底。

深處湖水幽藍依舊,卻刺骨無比。她猛地睜開眼,雙目所及,浮屍遍野。雖有淤泥覆蓋卻還分得出形體,老少婦幼,臉上毫無死亡的痛苦,仿若還沉浸在死亡當日:有相對而坐飲茶的老者,有街頭嬉戲的孩童,有院落起舞的少婦,更有勞作的壯漢……院落無數,殘花枯木,生息在一瞬間凝固成殤,永為遺址。

驚恐萬分的她本能地掙扎着回岸,卻無法衝破那股神秘之力。

沉泥浮動湖水漸渾,千斤壓力隨之而來。她芊弱之軀再也無法動彈。死亡降臨,某種禁錮似乎被這湖水沖開,記憶奇迹般清晰起來。

“煙兒,母親要帶你去一個神秘的地方。”

那張記憶里從未出現過的少婦的臉,此刻如此清晰。不絕色傾城,不肌膚如雪,卻雙目含情唇瓣蠱惑,青絲纏髮長垂於地,藍裙束腰搖曳於風。雖為普通凡人之色,卻有相見不忘的魅力。

“你的宿命,就在他一念之間。”少婦仰天而嘆。

……

“你,為何獨坐這裏?”

“等我母親。”

……

“無彥,不能去!長玄的結界,豈是你我能破的!她必留湖底,永不超生。”

“恆天,你告訴我,這難道也是她的宿命嗎?”

“是羽鈴族人的宿命!”

……

“以後你就叫我師父吧。”

“師父?”

……

“母親!”她驚醒過來,卻看到師父無彥俊冷的面容,而後意識到自己已回天傾殿落華閣。

“對不起,師父。”她低頭細語。心知又鬧出事端,拚命回憶卻找不到半點頭緒。

鬧出何事已被神封,只記得夢裏見到母親,而母親的面容卻已模糊。

“可以去後山走走。”無彥平靜道,“神君還在書閣。”說完便消失在她視線里。

她聽話起身,有種久病初愈之感。因是久躺之故,身體微微酸痛。師父口中的後山,自是暗示“九天池”,她沐浴之所。

這九天靈水,不但可清潔肌膚,更有調理神傷之功效。入池沐浴,這水溫比平日熱了些許,舒緩筋骨之效明顯提高。能操控九天之水溫的,除了師父無彥,怕沒有其他神可做到。

“謝謝,師父。”

浸泡溫水中,她閉目調神,卻無法不去回憶母親的容顏。可那時的她才三歲,又如何記得?

還是那襲師父最喜愛的白裙,長發輕挽,天然無飾的她來到天界之書,師父的書閣。

“無彥!羽鈴族人天生不可成神!落煙怎成了神者?這五百年來,你如何逆天?”那是神君的聲音。

原來神君還未曾離開,她習慣性地躲到窗檯下偷聽。

“這長玄的湖底結界不也是不可破?”無彥輕笑道,“我們不也破了。”

“那日你我只是幸運。”

“長玄若知有今日,當初就不該設那結界。”

“你,可曾受傷?”

“我,怎可能受傷?”無彥不屑一笑,平靜道,“不過,還是多謝神君那日願意與我聯手。不然,這先神君的幽湖界可不是我一個神能破。”

“那湖,是該填了。只記得長玄很愛這湖水,卻不記得緣由,我也老了。”神君嘆息着。

“上萬年的記憶,撿幾件重要的記住即可。何須糾纏?”說著,無彥忽然望向窗外,輕喚,“落煙,你可要進來和神君道謝?”

“呵呵。何必打擾她偷聽的雅興?”神君笑言。

落煙跳窗而入,恭敬地給神君致謝禮。她雖記不住自己的過去,百年來卻飽讀神書。這先神君長玄的回天之力天地皆知。他的結界豈是他神可破?然師父和神君最終還是解救她,這期間的艱辛她雖未見,卻可想像。

“難得聽話。我那神君殿從此可安穩了。”神君面帶微笑道。

她回以一笑,逕自走到無彥身前,輕聲道:“我給師父沏壺茶,可好?”

“正好。我和神君也可較量一番。”無彥一貫清冷的面容難得疏解。

語音未落,白霧在不遠處自行成盤。神君手一揮,一子黑棋占正中。無彥一子白棋緊跟其下。這樣來來回回,也未分出個勝負。待到火候,落煙為他們各自沏杯熱茶。

“本君終於明白,無神尊為何獨收這愛徒。”神君品后道,“這茶泡得不溫不火,一杯未盡,已思下杯。”

“神君若再分神,這盤怕要輸了。”無彥手持紫砂杯,只聞茶香,不急品綴。

“這棋,輸贏又何妨?只要有無神尊,神族何懼?”神君坦言。

“呵呵,神君過獎!”無彥淺笑着。

茶香裊裊,笑語暗藏。落煙忽覺天下最幸福的事,不過於此——有師父,而現在多加個神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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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傾妖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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