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十九
活着,從來是一件神聖而尊貴的事情。
青山巍峨,滄海無垠,荒漠千里,雪峰綿延。
只有活着,才能見到最溫柔最燦爛的陽光,才能看到最美最可愛的花朵。
只有活着,才有希望,才有愛恨。
只有活着,才知道人間的骯髒與溫暖,才知道人類本身的矛盾與偉大。
這世上,再沒有比一個生命掙扎求生還要讓人尊重的事情。
因為生命本身,就值得尊重。
可惜,總有人因為愛恨憎,因為別離苦,因為求不得,放棄生命。
這豈不是一件悲哀的事情?
這又豈不是一件古怪而美麗的事情?
林詩音微微低垂着眉目,心中歡喜一片,恍若花開。
李尋歡見她放下筆,笑道:“詩音,你可是畫完了?”
林詩音的眼眸明亮而沉靜,面色蒼白,身形單薄,淺淡的彷彿一襲細雨煙塵,素凈的恍若一幅丹青水墨。
風吹而散,雨落則逝。
“表哥,”她望向李尋歡輕輕的搖了搖頭,“詩音突然不想畫了。”
“這幅未完成的畫,就放在你的身邊,等待我再次畫完它好不好?”
李尋歡放下書卷,走到林詩音的身旁。
林詩音身前的畫像上,眉目舒朗的男子手執書卷,含笑而坐,眉眼髮絲,神態姿勢,衣角袍袖,無一不纖毫畢現,活靈活現。
正是李尋歡。
而在李尋歡的身側還靠着一名女子,雖只描了些許輪廓,卻依舊依稀可以看出,正是林詩音自己。
在畫像的右下角林詩音提了一行娟秀的小字。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
“表哥,好不好?”
林詩音唇角含笑的望着他。
李尋歡輕輕的撫了撫她的發頂。
“好。”
那前來尋人的僕從,方才上前來,行了一禮,將李老翰林的吩咐說了。
李尋歡同林詩音一起穿過重重回廊,步入了李老翰林的書房。
他二人方一站定,便聽李老翰林厲聲斥道。
“林詩音,你可知罪!”
林詩音被嚇得單薄的身子忍不住微微顫抖。
而李尋歡卻是簇緊了眉峰。
“父親,您在說什麼?”
“表妹有什麼罪?”
李老翰林卻不理會李尋歡,目光灼灼,死死的盯着林詩音的面容,不放過她的一絲情態。
林詩音慢慢鎮靜了下來,她緩緩的行了一禮。
“詩音不清楚您的意思。”
李老翰林冷哼一聲道:“你涉嫌同杜如晦合謀刺傷西廠都督汪直汪大人,已有人指證,汪直此時正在來李園緝拿你的路上。”
“你可知罪?”
林詩音呆了一呆,然後屈膝跪了下去。
她微微仰起頭,一雙眼眸直直的盯着李老翰林,坦蕩而清澈。
“我林詩音發誓,從未做過此等事情,更加不認識什麼杜如晦。”
“甚至連您口中的西廠督公汪直,詩音都是第一次聽說。”
她輕輕的扣了一個頭。
“詩音自由跟隨您修習,知曉善惡之分,更明白女子之道,怎麼會去做此等非人的惡毒之事?”
一滴淚珠輕輕的落於地上。
“詩音不知道開罪了何人,竟是如此污衊於我?”
李尋歡看見她情狀,微微垂眼,細密的長睫遮住眼眸中一閃而逝的笑意,他撩起袍角,跪在林詩音的身側。
他低聲懇切道:“父親,詩音不過是閨閣之中的一名普通女子,如何做的來您說的事情?”
“此事怕是另有隱情。”
李老翰林背負雙手,沉默不語,只細細的觀察林詩音,見她眼角微紅,眼眸中盛滿了哀怨凄涼之意,心中的一顆石頭終於放了下來。
雖然他並不相信林詩音有此等本事刺殺汪直,但總也要試探一番才能放下心來。
廟堂之上勾心鬥角幾十年,便是如今帶病在家修養,一些習性卻早已深入骨髓,無法自拔。
“起來吧。”
李老翰林柔和了語氣,輕聲說道。
“我知詩音你自幼聰慧乖巧,定不會做出此等冒天下之大不韙之事,不過終是怕你年少無知被歹人欺騙。”
李尋歡扶着林詩音起身,細緻為她拭去眼角淚珠。
漆黑到近乎碧綠的眼眸深深的望着她,溫和而柔軟。
“詩音,不要害怕。”
林詩音的心彷彿被一根裹了蜜糖的針輕輕的刺了一下,淚珠竟是不由自主的滾落了下來。
她身子一軟,倒在李尋歡的懷中,纖瘦的手指抓住他胸口的衣襟,哽咽難言。
表哥,你可知道我有多麼的愛你。
就算是死,我也要你記得我一輩子。
對不起,表哥。
這就我的愛。
林詩音的愛。
李尋歡輕拍林詩音的後背。
“詩音,不要怕。”
“我會一直站在你的身邊。”
李老翰林見狀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詩音,你此番,只怕是受了我李家的連累。”
”你不如和尋歡一起走吧。”
“待我查清楚是誰陷害於你,再回來。”
林詩音聞言緩緩從李尋歡的懷中站起身,啞聲說道:“不管前因如何,詩音只知道詩音是清白的,那麼就沒有人能定詩音的罪。”
“詩音不會逃,不會躲,我就在這裏,等着那位汪直汪大人來。”
“我要隨他去京都,讓聖上還我一個水落石出。”
“詩音絕對不能因為我陷您和表哥於不忠不義之地。”
“寧為玉碎,絕不瓦全。”
少女單薄,瘦弱,眼角猶怪淚珠,但她的神情卻執拗,堅定,毫無妥協的餘地。
李老翰林的手輕輕的抖了抖。
“好孩子。”
千般話語萬般疼惜卻終是化作了口中吐出的一句話。
林詩音深深的行了一禮。
“多謝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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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明月高懸,星辰如鑽。
林詩音深夜尋了李尋歡,一道在亭前聽風起舞賞月喝酒。
李尋歡手執長笛,月華如練,笛聲清幽,青年身如青竹,微垂眉目,光華內斂,林詩音的一顆心卻似深陷夢中,難分難捨。
心思雜陳間,林詩音伸手握住李尋歡的手掌,她的手指纖瘦而冰冷,渾似一塊寒玉雕就,只冰的李尋歡抬眼看了一下她。
“表哥,你我生生世世在一起可好?”
李尋歡放下手中長笛,淡淡微笑,眉目疏朗而俊氣,眼眸溫柔而靈活,永遠充滿令人愉悅的希望。
他並沒有說話,只輕柔的握住林詩音的手指。
然後微微低頭,吻在她的額間。
從未有過的溫暖柔和,從未有過溫存纏綿。
林詩音的身子忍不住抖了一下。
這一吻,她似乎已經等了很久很久。
從天地初開之時,一直等到現在,穿過無數的空間與時間,窮盡了所有力氣掙扎,才終於等到了這一吻。
她閉着眼,潸然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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