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冰酪
立秋擔憂地問趙元:“大郎,咱們這樣不會得罪使臣嗎?”
“沒事,你們不必操心這個,”趙元眉頭微蹙,:“吩咐灶上準備吃食,把這人招待好了,我有事回大營。”
幾個人應了,立夏一直到趙元都走遠了,還探頭在看。
“你還看甚,”立春拽了她,“快些吧,外頭還有好些個人馬要安置,房間熱水吃食樣樣都是麻煩事呢!”
立夏草草嗯了一聲,跟着她往外走,心裏還在想。大郎不愧是郎君的兒子哩,明明她還記得大郎小時候胖乎乎的樣子,如今大郎只皺了眉頭,她就跟見了郎君似的心尖發顫。
趙元快馬回到了大營,吳恆叼着草稈兒靠在外頭,看他回來救吐了草稈兒迎上來。
“怎麼,你真抗旨啦?”他走在旁邊繞着大紅棗的鬢毛玩,眼裏究竟還是流露出一絲憂慮。
趙元漫不經心地應道:“我身負軍職,怎可隨意離營?自然只有抗旨了。”
吳恆被大紅棗嫌棄地驅趕開,他便撓着鼻子,嘖了一聲:“說真的,大郎,咱可真想不通你是怎個打算的,憑我家家世,想去一位王姬只怕得等下輩子……你就這麼討厭閔姬,不惜要得罪她?國君要是怪罪你,豈不是得不償失?”
這話倒入情入理,像句人話。
趙元心想,等閑人約莫都是這樣認為的,可他們哪兒知曉自己與趙冕之間的恩怨呢?
他嘆了口氣:“你只想那好的方面,我若娶了王姬,就得留在絳城,國君拿捏了我,就等於拿捏了我阿父,阿父鎮守西關七年,眼下盤乘虎視眈眈,若國君插手,這七年豈不白費了么!”他說的這話有些誇大其詞,不過,趙冕不正是打着這個主意嗎?
趙冕遠在絳城,他未曾親眼見過戰況,只聽到捷報頻傳,自然會覺得盤乘不值一提。趙國乃大國,魏國的先例在趙冕看來,不過因為國主年幼聽信小人,並不是因為盤乘的強大。所以哪怕盤乘時刻威脅趙國邊境,他也並不在意,只想着給西關大營換一個沒有根基的將領……
如果他爹還像從前一樣忠心耿耿,這一趟帶了他回去,只怕就再沒有機會領兵了。
趙元知道他爹的想法,國君若真能保證不動他分毫,他爹未必會想冒險帶他離開。然而國君設下不過陷阱,若他爹真箇回去,有朝一日手上兵權盡釋,焉知國君不會反悔,將他殺了?他分明已經成為國君喉間一根魚刺,不除不快!
兩人一馬走在大營里,太陽高懸,遠處陣陣喊殺的練兵聲響,馬匹吆鳴,成排成排的兵器架……這裏才是他們最熟悉的地方。他們如果沒有跟隨各自父親來到西關,此刻應當輕袍緩帶,呼朋喚友,要麼縱馬,要麼狩獵,要麼飲酒作畫,紅顏在側才是常態。
如今對他們而言,沉重的披甲,閃爍寒光的長刀,喊打喊殺的聲音,甚至於簡陋的帳篷粗糙的飲食,這些東西令他們自在,待得如魚得水。
“聽說絳城正流行甚個寒石散,”吳恆突然開口,眯起眼睛看向遠方的草原,“有時我也想回去試試,不披甲,換一身衣服,踩着木屐,或者出去打馬球狩獵什麼的……不過再想想,也覺得沒啥意思,咱們騎馬都是狩的人頭,幾百里草原隨便跑!那才叫一個過癮!”
他轉頭看向趙元,神情十分認真:“你是不能回去,那裏能把人憋瘋了。”
趙元也看他,吳恆長得帥,不過天天在日頭下曬,畢竟黑了,臉上還有些摸爬滾打帶來的細小擦痕。他忍不住樂,其實吧,這也是自己的模樣。他除了曬不太黑,身上也到處都是疤,好了留下印子去不掉,太陽一朝,還會反光!
“行了,你幫我送毛毛回馬房,我還得去見我阿父呢。”他拍拍吳恆的肩膀,把韁繩塞進對方手裏,自己大步朝中軍帳走去。
趙元掀開帳子,見裏面就他爹一個人。
“阿父。”他走進去,坐下來把趙諶正在看的書卷搶走,丟到一旁。
“你瞧瞧我這身衣服如何?”
趙諶早習慣兒子的土匪作風,沒了書也就不看了。他斜撐着頭,打量了一下趙元,眼裏便含了笑意。據說臭美是雄性動物的求偶方式,趙元迎着他爹的視線挺起胸脯,見對方目露欣賞,表情跟着得意幾分。
“頗能見人。”趙諶評價一句。
趙元不滿意道:“就這樣?沒別的了?”
趙諶低低笑了,看着他的眼睛:“好吧,還有……阿奴這身衣服,倒讓我想親手替你脫了……這樣說,可否?”
某隻瞬間表演猴子屁股是什麼顏色。
趙諶忍住沒去毒蛇兒子那慫樣,問道:“那使臣你怎麼安排的?”
一提起這個,趙元就滿臉的不快活。
“還能怎麼安排,無非吃吃喝喝罷了,”他哼了一聲,“我倒想叫他捨不得走,免得一回去就告狀給我找麻煩。”
趙諶挑眉道:“大戎蠢蠢欲動,很快國君就沒功夫找你麻煩了。”
趙元握住拳看他:“阿父,這時候萬不能讓朝廷拖後腿,能不能一舉滅掉犬戎,可就看之後這一仗了!要是咱們勝了,阿父你可就能名垂千史了!”
名垂千史……
趙諶垂眸不語。
他所要做的事情,若操之不慎,別說名垂千史,只怕是會遺臭萬年……可他不得不搏一把。
此世間士大夫和武將,作為臣子都一樣,名節操守大於天,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身後名,但是不能不在乎阿奴的。何況阿奴還小,將來日子那樣長,怎能成為遭世人唾棄的人?他就算另起勢力,可是若背負着叛臣賊子的名頭,輕易會遭到諸國圍攻,根本沒有翻身的機會。
他必須帶着阿奴,還有其他人,正大光明地離開。
絳城。
趙靜靠在迎枕上,一旁的冰鑒里散發徐徐涼氣,還有兩名宮婢一人一邊給她打扇,就是這樣,她仍然熱得不行,薄薄一層白色單衣眼看又汗濕了。
“去!給我端一碗冰酪來!”她煩躁地起身,“我要換身衣服,把冰也換了,裏頭准都化成了水,半點涼氣也無!”
“娘子……”宮婢猶豫道,“您可是有身孕的人了,執醫可特意交代過不能貪涼……”
“閉嘴!”趙靜根本聽不進去,怒道,“叫你去就去啊!”
原賀就在這時掀開竹簾進來,看到她那副怒不可揭的樣子愣了一下,再看看她滿頭的汗,也就猜到緣由了。
“你們先下去吧,端一碗酪,用冰水鎮一下即可,”他不疾不徐地走過來,打開冰鑒看了看,“這裏面的冰都未化盡,不用換了。”
幾名宮婢如釋重負地行了禮退出了房間,屋子裏一時安靜下來。
趙靜冷冷看着他道:“你還知要回來?可見你那紅顏知己也不過如此。”
原賀對她的冷臉毫不在意,微微一笑,在她的床榻邊坐下,然後從懷裏掏出一個珠盒。
“你誤會了。我不過與朋友小聚,昨日回來時辰太晚,你如今覺輕,不想擾你,就歇在了書房。”他把珠盒遞給趙靜,“不是說臉上長了些斑嗎,試一試這個,是我那朋友為妻子所制,聽說極為又用呢。”
趙靜驚訝地看着他手裏的東西,半晌伸手接了過來。
珍珠鑲嵌的珠盒不過嬰孩拳頭大小,打開一看,裏面是一種顏色近乎膚色的脂狀物,聞起來沒什麼香味,用手一捻,十分細膩。
她的眼神就變得柔和了。
“還算用心,”她輕哼一聲,道,“我現在變醜了,你要不想看我,可去別處。”
原賀是個長得很好看的男人,他面對趙靜的脾氣,很是包容。兩人之間相處,反而趙靜處處落了下風,叫人完全想不到,這兩人在一年前還不過是對貌合神離的假夫妻。
原賀溫柔地看着她,伸手替她理了理鬢髮:“我沒有不想看你,也不願去別處……以前是為了子嗣,如今咱們有了孩子,旁人那裏,我再不去了。”
縱然趙靜曾經心有所屬,縱然她曾經厭惡眼前的男人,此時此刻,也不免感到甜蜜。
她已有了孩子。
“……對了,”趙靜定了定神,開口語氣便又柔和了幾分:“我上回讓你替我去問的事情,可問到了?”
原賀點點頭:“那無憂散倒有,只是配方繁複,所需甚多,還得再過一月才能製成。”
趙靜嘆了口氣:“叫那道士快些罷,阿翁近來頭疾加重,夜不能寐,我只盼這無憂散能減輕他的頭疼,好歹讓阿翁夜裏能安睡,睡好了,人才能好起來。”
原賀安慰她:“你放心吧,這無憂散早有人試過,確實有效。”他頓了頓,視線投向她微微隆起的肚子,“我說句實話,若能減輕陛下的頭疾,立下一功,以後咱們的孩子也能受用幾分。”
他這樣在乎孩子,趙靜聽了,不由一笑。
“你放心吧,阿翁若好了,少不了咱們的好處,”她摸了摸自個兒的肚子,“日後你就算不靠原家,也能自己出頭,我的孩子,定然要享用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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