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炙烤鹿筋
大戎國國主盤乘,對趙國連派三道戰書,其虎視眈眈的野心昭然若揭!大司馬諫言,盤乘欲入侵中原,除掉魏國,趙國便是第一道也是最後一道屏障,趙國一敗,中原北門便如同對犬戎敞開,再無人可阻擋!
這道理趙冕並不是不懂,他只是,有些遺憾。
趙諶對他而言,是一柄用得順手的劍,由他親手打磨開刃,見血,如今舉世聞名。
人人都垂涎他這柄劍。
當年魏公玄曾對他言,諶乃名劍,以三城易之可否。那時候趙諶不過十四五歲。
趙冕拒絕了,而如今的大將軍,又豈止值區區三座城池?
“陛下?”大司馬有些着急,抬起頭看他。
趙冕便笑了。
“戰事之前,當以大局為重,”他揮揮手,“那召令,且留下不發。”
竟不是毀掉,而是保留?大司馬重重地嘆了口氣,行了禮退出了耳殿,慢慢走下漢白玉的階梯。
夜已深,趙冕看着大司馬沉重的背影在石燈火光映照下一階一階地矮了下去,最終看不見了,這才收回視線,復又沉思起來。
他近來用了那無憂散,晚上倒睡得香,身體跟着好多了。那股決心,本來已經慢慢淡了下去,不過這幾日的朝會,又讓他起了念頭。畢竟臣子再優秀,比不過身邊忠心的內侍,他寧可廷下都是庸庸碌碌之輩,也不願個個都像趙諶似的,為了一個雜種與他翻臉。
趙諶啊,不能再留……
寺人瑜伺候在一旁,見他神色起伏不定,十分陰鬱,就小心道:“陛下,可要有些夜宵?”
人的身體一好,也就會有食慾。
趙冕心情不錯,隨口問道:“寡人確餓了……有些什麼?”
寺人瑜更小心了:“新進了鰣魚,公子毓獵了一頭鹿送進了宮孝敬您…鰣魚可熬湯,鹿不如取了鹿筋炙烤?”
鰣魚自然是做魚膾最好,不過趙冕因為身體緣故,不怎麼吃生食冷食。他聽了不甚在意地點了點頭,靠着迎枕閉目養神。寺人瑜就無聲地退出殿外,吩咐宮婢去準備吃食了。
數天後,甲遜將絳城傳來的密信遞到趙諶的手上。
趙諶搓開蠟丸,將裏面疊成指甲蓋大小的絹佈展開,匆匆掃了一眼。
“郎主?”甲遜壓低聲音。
趙諶沖他搖頭,諷笑一聲:“原家果然耐不住了,若不是戰事告急,只怕還真如了他們的願。”
甲遜眉頭一斂,眼神跟着變得冰冷:“可要屬下去解決?”
“不必,那邊暫時不用管,”趙諶隨意擺手,“守城已是不易,我這邊缺不得你。”
他轉頭看向沙盤,號角吹起已經四五天,盤乘這回下了狠心,光騎兵便有三十萬之眾,但是想要像叩開魏國大門那樣對付西關,也得看他趙諶同不同意。
“北大營的可安置好了?”
甲遜點頭:“屬下走的時候,魏將軍和大郎正同原將軍他們說話呢。”
一提起趙元,趙諶的表情就柔和下來,嘴角的笑意也變得真實:“那小子和原褚的兒子幼時交好,此番見面,定然有說不完的話。”
趙元簡直太驚訝了,他沒想到隔了這麼七年多,兩個人竟然會在西關的大營里見面,且原珏還是要同他一道上戰場的!
“你……”他瞅著兒時夥伴半天,“你不是在陪公子讀書嘛?”
原珏長得人高馬大,比趙元還高出大半個頭,聞言嘿嘿一笑:“我不是伴讀啊,阿鋮才是……再說留在絳城整日招貓逗狗的多無趣!阿鋮都四處遊歷去了,我自然要跟着我阿父進軍營啦!”
也是,趙元點點頭。
“你這回來西關,你阿媼知道不?”他還記得那位端莊溫柔的婦人,不由問道。
原珏聽了就嘆氣:“阿媼到我去北大營前一天,還不願與我說話哩……”
趙元以前可能會羨慕,好吧,的確羨慕過,不過他今非昔比,愛情的力量是偉大滴!他拍了拍原珏的肩膀,笑道:“你這也快十四了吧?可定親了?”
男人嘛,縱然他的對象不太一般,那和同伴在一處,大多也會順應大眾地聊聊女人。原珏畢竟在絳城待了不少年,比起一直在軍營的趙元,對這種事老練許多,聞言便道:“定親倒還沒有,我阿媼正給我相看呢,不過我自己看中了一家的小娘子,這次立了軍功回去,便上門求娶!”
趙元看他臉不紅心不跳的樣子,頓覺無趣。
原珏大概已經忘了過去喊趙元大兄的時候,仗着自己個頭高,反而一副哥哥模樣關心趙元。
“說來,你比我還大上幾個月哩,難道不曾定親?”
趙元翻了個白眼,轉身掀帳子就走了。
哼,去找對象去!
趙諶正站在城樓上,趙元上去的時候,正看見對方高大的身軀立在垛牆前,肩甲上的鮮紅披風隨着西北大風獵獵飛揚。
“小將軍!”兩名城門將對趙元行禮。
趙諶便回過頭,整個人映着天空簡直如同在發光,英俊威武得不像話!
趙元沖他們一笑,就朝趙諶跑過去,忍了又忍,好歹忍住了沒往人身上撲。
“阿父!”
趙諶似看出他內心的小衝動,愉悅地笑了起來。
“見過原珏了?”
趙元撇撇嘴,低聲道:“那小子都不喊我大兄!”
趙諶摸了摸兒子狗頭:“反正你也不曾生氣,這會兒又來跟我撒什麼嬌。”
誰撒嬌了……趙元不屑地甩腦袋,身體卻不由自主地往男人身上靠了靠。他舉目遠望,只見暮色四合,遼闊的草原卻充滿一股肅殺之氣。
遠處幾千米外,可看見黑壓壓的旗子,還有密集的炊煙升起。
他低下頭,下方一片焦黑,一直蔓延到城牆紅磚上,零星幾支箭插在十幾米的城牆中間,四周一股桐油燃燒的刺鼻氣味。雖然下方犬戎攻城時留下的戰場已經打掃過,但他猶記得這幾個白晝里震耳欲聾地喊殺之聲,漫天的箭矢如同烏雲一般遮蔽天空,遠處的草原乍一看似覆蓋一層黑色,密密麻麻的都是騎兵,連大地都在震動!
“阿父,咱們還要守城門到何時?”他煩躁地問道,“為何不幹脆出兵,好將這伙犬戎趕出北草原去?”
“耐下性子,”趙諶按住他的肩膀:“犬戎現在也和你一樣,但我還想讓他們再急一點。”他看着遠處沉聲道,“這一戰我不但要勝,還要勝得漂亮。”
盤乘騎兵能以一抵十,雖然他在這幾年一力發展精騎兵,終究比不得草原部落全民皆兵的先天優勢,因此決不能小覷對方。從前盤乘兵力不足,他那套戰術自然可行,可是現下想要在戰場上直接把盤乘的軍隊斬斷成幾截,卻不是那樣容易,唯有先耗掉對方的士氣,再減少對方兵源!
趙諶轉頭看向兒子,聲音變得溫柔起來:“打完這一仗,就快到阿奴的成人禮了。”
趙元臉一紅,頓時無語了。
這是在特么告訴他,打完仗就準備洗洗菊花咩?
不知道為什麼,原本充滿戰場殺氣的城樓,突然給他一種逗比的趕腳,簡直不能直視!因為在這裏,他爹同他定下了菊花之盟==。
重陽節過去第三日,戎國大王子盤古薩剛帶兵撤退,營地帳篷里炊煙都還剛剛升起,西關城門突然洞開,四列身着黑甲的精騎兵舉旗,長長的隊伍無止境一般狂涌而出,直襲盤古薩軍隊的後背!
“怎麼可能!?”盤古薩勒住馬,驚怒不已地吼道,“快——擺出陣型——不許亂!!”
然而趙國黑色的騎兵不僅僅只在後頭,兩翼不知何時也衝出精騎兵,盤古薩的軍隊竟然已經呈現被包圍之勢!他們圍成內外一層層的圈子,但無論從那邊突破,都無法成功,盤古薩雙目陰鷙,背後卻已經浸了一層冷汗。
這次他要是被抓了,父王不但不會受脅迫,反而會逼趙諶直到趙諶殺了他!無論是他自裁還是被殺,最終反而鼓舞了大戎的士氣!他若選擇自裁,能保住勇士的名號,可是他死了,那名號還有什麼用處?
不行!
“誰若護本王突圍,本王賞他良駒百匹,草場百里!”他揚起刀大喊道。
然而最終,盤古薩還是被趙諶斬於馬下。他一臉不敢置信的表情倒了下去,然後這表情便永遠凝固在了臉上。
趙諶將他的頭顱高高掛在軍旗之上,黑色的騎兵如同某種噬肉的獸類,疾風一般地掠過這支犬戎的萬人隊伍,最終留下了不計其數的屍體,隊伍卻毫不停留地繼續往前——
大戎的營地接連吹響號角。
盤乘坐在高高的戰馬上,周身殺氣已經快要凝成實體一般。不必探子來報,他已經看到了遙遠的那旗子之上,一個不斷晃動的黑色東西。
盤古薩的頭顱!
他不為失去兒子而憤怒,只是為自己再一次失算而恥辱。身後幾十萬戰馬的鼻息在響,這一次,他不信自己還會鎩羽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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