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清茶
趙小元便突然有一種:原來他爹啥都知道的感覺。
他垂頭喪氣地用額頭抵着某爹的胸膛,問道:“阿父甚個時候發現的?”
趙諶蹭蹭兒子的毛腦袋:“你不是那樣衝動的性子。”
他兒子甚樣的人他難道不知?膽兒小精,從小學步都是胖墩墩地用小碎步挪,下石階撅着屁股一個階梯一個階梯地往下蹭,跟他來西關之前,自個兒手指流點血都要嚶半天,何提殺人?
恐怕怒是一回事,心裏想得更多些。
趙元聽到他爹的話,心裏更加愧疚。其實吧,也就是一念之間的事情。
趙岫必是要死的,但他其實不須自己出面,等趙岫外出的時候有的是機會,只要略動動手腳,任何人也懷疑不到自己頭上。但是他當時突然生出一股不忿,絳城那人正在慢慢將他們父子逼到眾人對立面,而因為那人的態度,趙岫一介靠蔭封的亭伯就敢公然擄走他的侍女,那是他家中沒有女眷,若他有個姐妹,遭難的焉知是誰?
若不是那人不公,趙元的親族不至滿門慘死,他小時也不至糟那許多罪,說到底,還是因於一國之君的私念!可是他爹卻是宗室,卻是忠臣。他知道自己父親的想法,並不想他們父子背上叛國的罪名被趕出趙國,可是他卻覺得,若世人都認為他父子被國君相逼,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所以他想在其中添一把火。
當然,想法只是一時的想法,現在他又覺得自己這樣背着老爹,自小忠君愛國的趙諶說不得會生氣……
趙諶摸了摸兒子的后脖子,對於一直死不抬頭的某隻,無奈地嘆了口氣。
他淡淡道:“先坐下來,給我沏一盞茶。”
趙元心懷內疚,低着頭掏了茶爐茶具出來。他雖然是個軍二代未來的糙漢子,但好歹也算是貴族教育的果實,這些裝逼的技能必須具備!無論是燒水燙盞沏茶都如行雲流水,一蹴而就,帶着一種說不出的節奏和韻律,加上少年一身竹青的深衣,讓人如同置身老竹林里,幽靜雅然,看着倒頗為賞心悅目的。
他眼觀鼻鼻觀心地遞出一盞茶,趙諶施然接過,粗糙的指腹卻微妙地摩挲了一下他的手背。
趙元忍不住齜牙,都啥時候了,阿父就不能嚴肅點!
這是*的時候咩!
趙諶眼裏藏着縱容的笑,可惜某隻並沒有看見。
“行了,抬起頭說話吧,”他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茶,開口道,“瞧你那點兒出息,就算事發了,難道阿父還能把你交出去來求自保?”
聽聽這話!簡直嚇尿了好么!
趙元老實抬起頭,心裏卻在腹誹:雖然捨不得交出去,但是真能能造反嗎?
阿父啊……可是忠心了二十餘年,縱然對他說過幾次早有部署,可是在這時代,造反並非小事,一個不小心後半輩子都得遭人唾罵戳脊梁骨。阿父向來是穩中求勝的性子,他實在想像不出阿父造反是甚個情形。
於是忍不住推了一把手。
趙諶看兒子那一副心裏有話的模樣,還有什麼不了解的?
他搖搖頭,道:“你知道崔明的身份嗎?”
趙元納悶地瞅着他:“這怎麼不知?他是清河崔家的嫡幼孫,兄長就是左金吾崔直嘛!”
“蠢材!”趙諶嗤笑一聲,“你也不想想,你是跟着阿父來的西關,吳恆也是跟着他父親,崔家嫡長房不過此二子,為何不讓崔明留在絳城,抑或清河,反讓他來西關大營這等毫無崔家根基的地方?”
趙元又不是真的蠢材,腦中靈光一閃,頓悟地叫道:“阿父你竟和崔家勾搭上了!?”
我靠,崔家那是什麼樣的人家!兩代前崔家都還是趙國第一世家,就連國君都得禮讓三分!即便後來先君寵信臚氏,崔家退居,也不過只是表面低調而已,子弟經商的經商,為官的為官,在朝在野,哪裏沒有崔家的影子?
趙諶都說到這份上了,他還有什麼不明白?崔家能把崔明送到趙諶的軍隊裏,若不是出於信任,焉能放心!
“崔家早先就不喜國君,否則國君身邊起碼得有一位崔家出身的嬪,若能生齣兒子,只怕夫人之位就是崔家女的了,”趙諶解釋給他聽,“我與崔直相交,那是過了崔家主事的眼的,當初就存着日後給自己留條退路的心思,崔家崔元河卻曾邀我密談,願意鼎力相助。”
趙元聽到最後一句,不由心驚肉跳。
鼎力相助!
混到他爹這個份上的,還有甚個忙需要旁人鼎力相助!
除非……
他張大嘴巴看着某爹,滿臉的不敢置信,他爹……這是已經默不吭聲地拉到了強大盟友了嗎?那,崔直掌管金吾衛,若是也在其中,那他爹哪怕此時身在關外,絳城事無巨細也都了如指掌了哇!
趙諶勾起薄唇,含笑不語。
半晌,趙元帶着恍惚的表情鑽出帳子,因為腦袋裏還震驚着,迎頭險些和趙達撞成一團。
“大郎小心!”趙達忙拉住某元。
趙元這麼一驚,才算回過神,看向面前的小夥伴:“你杵在帳子口乾啥!”
面前的高壯少年鬆了手,吭吭哧哧地低下頭,半天也沒憋住一句話來。
趙元見他扭捏,原本隨口一問,現在也奇怪起來了。趙達可是個憋不住話的粗性子,這麼彆扭可不像他尋常的樣子啊,別是闖禍了吧!
他狐疑地問道:“問你話呢,你倒是說啊。”
趙達抬起頭,咬咬牙,伸手掏出個用帕子裹得死緊的東西遞給他。
趙元一瞬間臉都抽搐了。
好在趙達跟着開口,囁嚅道:“這個……這個你替我給,給芳綾。”他口裏一說到芳綾二字,臉立馬就紅到發黑,簡直快要冒煙,“我……我給她買了一對鐲子,你可別掉地上去了。”
趙元原本還想要調侃兩句,聽到跟芳綾有關,臉色便跟着淡了下來。
他壓低聲音,表情嚴肅問道:“你可知芳綾的事情?”
趙達立刻就變了臉,眼睛裏一瞬間帶出暴怒之色,又很快被強摁了下去。這個高高壯壯的少年沉默半天,捧着鐲子的手無力地垂了下去,最後點了點頭。
趙元嘆了口氣。
他就知道,那天趙達跟在他旁邊,親兵過來大營報信說芳綾不見了,趙達怎能不憂心?趙達沒到旬休輕易出不來大營,卻跟丁方關係一向的好,肯定會拜託丁方打聽清楚。怪道那天不是丁方輪值,他卻在府里見着對方,搞不好他爹能過去接應他,也是趙達直接去說的。
趙元心想,這倔牛竟然能忍住沒問他,也還算有點心眼了。
“我就不問你如何知曉了,”他鄭重道,“你既然清楚,就當明白,她如今還要養着,心神俱疲,你這東西送了,不合適。”
趙達卻再次把鐲子連着帕子遞到他跟前,低聲道:“大郎,我想求娶芳綾。”
趙元一聽臉就黑了,抬腳便把他踹到了地上。
周圍沒什麼人,但趙元還是壓着嗓門,嚴厲地盯着他一字一句說道:“這事,不行!”
“為什麼!”趙達被踹的發懵,滿臉不甘委屈地看着他。
趙元簡直恨鐵不成鋼,差點沒忍住又要踹過去:“達子,你這是趁人之危啊!”
他說的這樣嚴重,嚇到了趙達。但是趙達還是不能理解。他喜歡芳綾,為了芳綾做任何事情都願意,大郎替芳綾報了仇,他什麼都做不了,就想,他應該要把芳綾娶回家,往後便再沒有人能欺負她了!難道這樣也不對嗎?
趙達低下頭,看着手裏的鐲子:“我要娶芳綾!”
趙元冷冷道:“你要娶她,也得看她願不願意!”
他出了口氣,放緩聲音,“達子,她出了那樣的事情,便是我坐到她床頭,她都會縮了一下,除了流淚就是昏睡,你這時候非說要娶她,豈不是把她擱在火上烤?芳綾性子強,難道她會因為這次的事情,就隨便把自己給嫁了?她若不喜歡你,就是再怎麼,也不會嫁給你。”
趙達聽得發怔,握緊鐲子沒吭聲,半晌抬頭看他,滿眼無助。
他知道芳綾瞧不上他,他發誓自己絕沒有心裏竊喜,只恨自己無能!但是,他內心深處,並不是沒有想過,也許芳綾傷心之餘,會感動他的毫不介懷,也許就答應嫁給他了呢?
一瞬間,他為自己的私心羞愧不已。
趙元看他那副心灰意冷的樣子,心下好笑,便伸手把他拽了起來。
“我只問你,你可是認準了芳綾,日後不會後悔?”
趙達木愣愣瞅着他,半晌反應過來,忙不迭地點頭:“我,我我絕不後悔!”
趙元一笑:“那就行。你啊,只管守着她守個兩年,反正你還未成年,她年紀也不大,兩年等得起!你聽我的,好好地守着她,便不做什麼多餘的事情,兩年後,且看她動不動心。”
兩年……
趙達眼睛亮了,彷彿看見了兩年後芳綾對他露出笑容。
於是從此以後芳綾身邊總出現默默無聲的忠犬男,不是有一句話叫烈女怕纏郎嗎?她和趙達便是經典的例子,那也是兩年後的事情了。
回到現在,趙岫身亡的消息還未傳到襄河公府,趙靜由着兩名婢女扶着她,慢悠悠地進了趙冕的寢殿。
“大娘子安,”寺人瑜朝她行禮,眼睛掃到她還未曾顯懷的肚子,又迅速收回,“外頭天熱,您快先坐下涼快涼快,陛下還在午歇呢。”
趙靜不及回他,驚訝地挑起眉:“阿翁還未起?”
不怪她吃驚,她印象里,阿翁可是自來沒有午歇的習慣,就算偶爾小睡,往往半個時辰也就起了。她這回可是算着時辰來的,尋常怎麼著這會兒阿翁也該起身了呢!
寺人瑜聲音愈發低了,神情帶着說不出的憂慮。
“大娘子不知,近來陛下頭疾加重,夜裏點了安神香,也睡不到一兩個時辰,加上白日裏國事繁忙,天長日久的,人就熬不住了。”他長嘆一聲,“這白天,多少還能睡熟一會兒哩。”
趙靜表情緊繃了起來:“竟這樣嚴重了?”
她對趙冕的擔憂是真真切切的,自小就享着趙冕的疼愛,她又不是無知無覺的白眼狼兒,烏鴉尚且反哺呢,她焉能不孝順趙冕?只是畢竟嫁人,中間也是*折折的,回宮的次數便漸少了。哪裏知道自己父親便病成這樣!
“我就坐在外殿,”她語氣堅決地自個兒往前走,“你莫打擾阿翁,我等他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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