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王敬宏仆
唐文宗皇帝很喜愛一個白玉雕成的枕頭,那是德宗朝于闐國所進貢的,雕琢奇巧,真是希世之寶,平日放在寢殿的帳中,有一天忽然不見了。皇帝寢殿守衛十分嚴密,若不是得寵的嬪妃,無人能夠進入。寢殿中另外許多珍寶古玩卻又一件沒有失去。
文宗驚駭良久,下詔搜捕偷玉枕的大盜,對近衛大臣和統領禁軍的兩個中尉說:“這不是外來的盜賊,偷枕之人一定在禁宮附近。倘若拿他不到,只怕尚有其他變故。一個枕頭給盜去了,也沒甚麼可惜,但你們負責守衛皇宮,非捉到這大盜不可。否則此人在我寢宮中要來便來,要去便去,要這許多侍衛何用?”
眾官員惶栗謝罪,請皇帝寬限數日,自當全力緝拿。於是懸下重賞,但一直找不到半點線索。聖旨嚴切,凡是稍有嫌疑的,一個個都捉去查問,坊曲閭里之間,到處都查到了,卻如石沉大海,眾官無不發愁。
龍武二蕃將王敬宏身邊有一名小僕,年甫十八九歲,神采俊利,差他去辦甚麼事,無不妥善。有一日,王敬宏和同僚在威遠軍會宴,他有一侍兒善彈琵琶,眾賓客酒酣,請她彈奏,但該處的樂器不合用,那侍兒不肯彈。時已夜深,軍門已閉,無法去取她用慣的琵琶,眾人都覺失望。小僕道:“要琵琶,我即刻去取來便是。”王敬宏道:“禁鼓一響,軍門便鎖上了,平時難道你不見嗎?怎地胡說八道?”小僕也不多說,退了出去。眾將再飲數巡,小僕捧了一隻綉囊到來,打開綉囊,便是那個琵琶。座客大喜,侍兒盡心彈奏數曲,清音朗朗,合座盡歡。
從南軍到左廣來回三十餘里,而且入夜之後,嚴禁通行,這小僕居然倏忽往來。其時搜捕盜玉枕賊甚嚴,王敬宏心下驚疑不定,生怕皇帝的玉枕便是他偷的。宴罷,第二天早晨回到府中,對小僕道:“你跟我已一年多了,卻不知你身手如此矯捷。我聽說世上有俠士,難道你就是么?”小僕道:“不是的,只不過我走路特別快些罷了。”
那小僕又道:“小人父母都在四川,年前偶然來到京師,現下想回故鄉。蒙將軍收養厚待,有一事欲報將軍之恩。偷枕者是誰,小人已知,三數日內,當令其伏罪。”
王敬宏道:“這件事非同小可,如果拿不到賊人,不知將累死多少無辜之人。這賊人在哪裏?能稟報官府、派人去捉拿么?”
小僕道:“那玉枕是田膨郎偷的。他有時在市井之中,有時混入軍營,行止無定。此人勇力過人,奔走如風,若不是將他的腳折斷了,那麼便是千軍萬騎前去捉拿,也會給他逃走了。再過兩晚后,我到望仙門相候,乘機擒拿,當可得手。請將軍和小人同去觀看。但必須嚴守秘密,防他得訊后高飛遠走。”
其時天旱已久,早晨塵埃極大,車馬來往,數步外就見不到人。田膨郎和同伴少年數人,臂挽臂的走入城門。小僕手執擊馬球的球杖,從門內一杖橫掃出來,拍的一聲響,打斷了田膨郎的左足。
田膨郎摔倒在地,見到小僕,嘆道:“我偷了玉枕,甚麼人都不怕,就只忌你一人。既在這裏撞到了,還有甚麼可說的。”
將他抬到神策軍左軍和右軍之中,田膨郎毫不隱瞞,全部招認。
文宗得報偷枕賊已獲,又知是禁軍拿獲的,當下命將田膨郎提來御前,親自詰問。田膨郎具直奏陳。文宗道:“這是任俠之流,並非尋常盜賊。”本來拘禁的數百名嫌疑犯,當即都釋放了。
那小僕一捉到田膨郎,便拜別了王敬宏回歸四川。朝廷找他不到,只好重賞王敬宏。(故事出康駢《劇談錄》,篇名《田膨郎》。)
文宗便是“甘露之禍”的主角。當時禁軍神策軍的統領叫做中尉,左軍右軍的中尉都由宦官出任。憲宗(文宗的祖父)、敬宗(文宗之兄)均為宦官所殺,穆宗(文宗的父親)、文宗則為宦官所立。由於槍杆子裏面出政權,皇帝為宦官所制,文宗想殺宦官,未能成功,終於鬱鬱而終。
王敬宏是龍武軍的將軍,龍武軍屬北軍,也是禁軍的一個兵種,他是受宦官指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