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市井人家
幾聲嘹亮的公雞打鳴聲驚醒了熟睡中的姚惠然,在這天然鬧鐘的催促下,她萬般艱難的睜開了眼。
入眼仍是一片黑暗,姚惠然躺在床上,靜靜的等待着眼睛適應這片黑暗。
還沒等她完全適應,旁邊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起床聲。
“姐。”姚惠然輕聲喚了一聲,立時便得到了回應。
“你還沒好利索,再躺一會兒。”黑暗中響起一個溫柔的聲音,緊接着一盞油燈被點亮,昏黃的燈光照亮了這空空蕩蕩的屋子。
兩張木板搭成的小床分據在屋子兩側,只用磚石墊了,床上略鋪了一床薄褥。
靠牆處立了一張黑漆斑駁的條案,這便是屋內所有的家當。
不一會兒,外間的灶間便響起了風箱扯動的聲音。
姚惠然躺在床上,瞧着黑黢黢的屋頂,無聲的嘆了口氣。
醒來已經有三四天時間了,她依舊覺得自己是在做一個久久不能醒來的噩夢,怎麼就能從一個現代成年人士變成一個不明朝代的稚齡小姑娘呢。
聽着灶間裏鍋勺碰撞的叮噹聲,姚惠然掙扎着起了身。
雖然渾身關節都疼的要命,她還是不忍心躺在床上,然後讓一個十歲出頭的小姑娘在灶間忙活。
披了衣裳走出屋子,便見姚琇瑩蹲在灶下燒火,爐膛內的火光照亮了一張晶瑩的小臉。聽見妹妹起了身,便抬了頭埋怨道,“你怎的起了,不是讓你多躺會兒?”
姚惠然沖她笑笑,“身上已然鬆快不少,姐姐別擔憂我了。”
見姚琇瑩聞言愣了愣神,也沒多說,只笑了笑便拿了銅盆舀了水出院子洗漱。
天空此時方才露出一絲兒魚肚白,姚惠然站在院子裏洗了臉,又拿那端頭處剝了皮的柳條沾了鹽漱了口。
此時已是中秋時節,清晨的風有些涼意,卻也讓人很快的清醒起來。
將髒水倒入泔水桶里,再將頭髮打散編了辮子,姚惠然挽了袖子開始剁雞食。
家裏灶間太小,便在院子裏擺了張條案。
將那帶了點枯黃的白菜葉子洗凈、剁碎,再和上頭一日便泡上的玉米渣滓,裝入菜盆子送入雞圈之中。
看着立時便圍攏過來的小雞仔們,姚惠然只覺得自己的小腰就快斷了。
只不過這麼點活計就累成這樣,可見之前病的不輕。
也是,若是病的不重,又怎麼會讓她穿了過來?
姚惠然微微彎了腰,一手扶着條案一手垂着自己的腰,感覺自己彷彿是個七八十歲的老嫗。
正喘口氣的功夫,便看見姚琇瑩站在門口扒着門框面色忐忑的瞅着自己。細溜溜的搖曳身段,泛白的面色,再加上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彷彿一個受盡了委屈的小媳婦。
而自己,不像是她妹子,好像是她婆婆……
姚惠然嘆了口氣,對她道,“飯要是得了,你就趕緊端出來,能歇歇就歇歇,別在門口站着了。周家給的工錢雖多,活計也催得緊。那兩個小的,你也不用管,左右我在家裏也沒旁的事,況寧哥兒也懂事了。”
她絮絮的說著,越來越覺得自己老氣橫秋……
卻看到姚琇瑩臉上漸漸染了笑意,應了一聲才進了屋。
這姐姐……跟丫鬟似的。
只不過,身為姐姐的姚琇瑩弄成這副模樣,還真跟這身體的原主或者說跟原主的娘有關。
穿來的這三、四天功夫,姚惠然一邊躺在床上養病,一邊慢慢將殘留的記憶捋順。只可惜如今是個什麼朝代,她還沒弄明白,或者這身體的原主也不明白。
待姚惠然將這一家子關係捋順了,饒是她自認為是淑女,還是忍不住趁着沒人的時候,念了一句,“卧了個大槽……”
這一家子瞧着家徒四壁,四姐弟竟是四個娘生的!
這到底是怎麼個形勢?
那真是小孩沒娘,說來話長。
姚家原是商賈之家,家裏頗有資產。
姚家老太爺因是商賈出身,平日裏行走買賣之時,沒少受到官家刁難。待家中日漸富裕,便將自己獨子也就是四姐弟的父親姚彥周送去了書塾,勢要給姚家培養出一個讀書人。許還能考個官兒做做。
姚彥周十三歲便中了秀才,在溧水縣甚至在應天府也算是有名的神童。只可惜姚老太爺幾年前便過了身,沒有瞧見兒子得中秀才。
溧水縣知縣見姚彥周年紀輕輕便中了秀才,又生的眉清目朗一表人才,便自家裏一群女兒里挑了一個歲數差不離的,定給了姚彥周。
倆人十五歲便成了婚。
這便是姚琇瑩的親娘,姚彥周的原配妻子洪氏。
洪氏原本在一干姐妹里並不出色,只因歲數與姚彥周匹配便許給了他。
姚彥周十三歲便中了秀才,學院裏的先生都稱三年後秋闈必定蟾宮折桂,又因生了一副好皮囊,家裏姐妹沒有不羨慕的。只想着這個貌不出色的小妹妹,那立時就要成了舉人娘子了。
再過兩年,可不就是進士夫人?
誰想着,天有不測風雲。
洪氏嫁進門來,當年便懷了身孕,十月懷胎生了個閨女,自己卻因難產撒手而歸。姚彥周為原配守孝一年,一年期滿麻利的續了弦兒。
從這也能瞧得出,這姚彥周不是個厚情的。
續娶的娘子姓李,就是姚惠然這個身體原主的娘。
李氏出身小門戶,家裏有個十來畝的水田,雖說長這麼大溫飽無虞,可是比起洪氏那樣的官家娘子可就差的遠了些。
不僅僅是因着續弦,更因為頭一歲秋闈姚彥周下了場,卻落了第,身上神童的光環暗淡了許多。再過三年,即便能中了舉人,可也二十歲了。
在這繁華江南地,二十歲的舉子那不有的是么?更況且,還不定能不能考上呢。
李氏嫁進門來,也是頭一年就有了身孕,十月懷胎生下來又是個閨女,便是姚惠然了。這邊是親閨女,那邊還有一個原配留下的……
李氏小門小戶出來的,那心思必然大氣不了,便是連點掩飾都不肯有,事事苛待姚琇瑩,把個本是嫡長的女孩兒養成一副丫鬟般的軟弱秉性。
這般做派下,也該她沒福氣。
生了一個女兒后,接連三年無所出。
第三個年頭上,姚彥周正滿二十歲,鄉試再一次落第。
這下子,姚彥周的老娘先急了,這舉業不是能着急的事兒,可傳宗接代那是迫在眉睫。他姚家到了這一輩兒上,只得姚彥周一個男丁,眼瞅著兒子已經二十了,家裏只得兩個丫頭片子,便整天攛掇著兒子跟媳婦兒鬧騰。
往日裏李氏苛待洪氏留下來的長女,姚家老娘只睜一眼閉一眼,左右是個丫頭,再沒有把姚琇瑩當回事兒。待到李氏三年再無所出,姚家老娘便瞧着李氏不順眼了,苛待繼女這件事變成了大罪過。
李氏明白婆婆心思,卻也無法。
姚彥周這人,那是油鹽不進、軟硬不吃。不管你是撒潑耍橫還是小意溫柔,他就總是那一副冷清清的模樣。
再者,姚彥周到底是個讀書人,前妻洪氏又是官家女兒,識得字談得詩,雖說不見得能做出詩來。
總歸,三春季節里姚彥周說一句“竹外桃花三兩枝”,洪氏能接一句“春江水暖鴨先知”。而不像李氏,只會攏了袖子瞅瞅窗外,道一句“那桃子得再過三月才能吃得。”
李氏被婆婆拿住了錯處,終是給姚彥周納了一房妾室,好歹自己依舊是正房太太。
妾室姓梅,倒也是正經人家出來的姑娘,她老子與姚彥周一般也是個多年不舉的老秀才。只因家裏遭了變故,為了替父母置辦一口薄棺,便賣身給姚家作了妾室,進了姚家門,便稱作梅姨娘了。
梅姨娘進門時剛過十五,雖生的貧家,卻嚲袖垂髫,風流秀曼。頗得姚彥周的喜愛。進門不過兩月,梅姨娘便懷了身孕。
這一胎,姚彥周終是得了個兒子,起了名兒叫姚世寧。
許是梅姨娘這姓氏不好,生兒子的時候落了病根,整整三年病的顫顫歪歪,終於在姚彥周第三次落第的時候,撒手西去。
果真應了那姓氏,姚家沒了姨娘。
姚彥周受了雙重打擊,一下子病的起不來床,眼看着出氣多進氣少。一家子老弱婦孺,齊齊的慌了神兒。
這時候便有那與姚家老娘交好的給出了主意,說是抬個人進來沖沖喜,說不準能破邪驅晦,救那姚彥周一命。
姚家老娘一聽,立時動了心,也是死馬當活馬醫,逼著兒媳給姚彥周又抬進來一位姨娘。
李氏嫁進來這幾年,已然冷了心。
瞅着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姚彥周,冷笑一聲,轉身給丈夫抬進一房姨娘,姓吳,吳姨娘……跟梅姨娘似有異曲同工之妙。
打吳姨娘進了門兒,姚彥周竟真的有了起色,將養了些時日,慢慢緩了過來,但終歸是落了病根兒,不復往日康健。
吳姨娘進門一年後,給姚彥周生了個兒子,起名姚世宣。
倒霉催的是,這吳姨娘也死在了難產之上!
姚家無了姨娘……
姚惠然每每想起這家裏死去的三個女人,就算后倆是妾吧,也覺得這個姚彥周真是天生克妻命啊
然後更慘的是,姚彥周第四次鄉試又落了第。
這一回便是連家裏的祖產也變賣的所剩無幾,姚彥周更是失了志氣,便進了縣裏私塾作了開蒙的教書先生,賺的幾分束脩以養活家裏老婆孩子。
日子過得雖不甚富裕,卻也絕到不了如今的地步。
誰知道天降橫禍。
李氏老爹過世,姚彥周帶着李氏回鄉給丈人奔喪,卻在回鄉的路上遇到了匪禍,兩口子齊齊遇了害,連具全屍都沒留下來。
待到官府衙役上了門,姚家老娘得知兒子和媳婦兒雙雙殞命,一口氣沒上來,翻着白眼兒跟著兒子去了……
這一大家子,一下子就剩了四個還沒長大的孩子。
還是四個娘生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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