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土豪
“靠,誰敢說老子是窮鬼!”沈萬沙一下子跳了起來,轉身看向來人,動作有意無意有些誇張。他身上珍珠藍的衣袍隨之輕擺,盧櫟隱隱約約看到這衣料光華流轉,光線下似乎有紫色雲紋……
可惜蜀中冬日天色總是陰沉,沒有良好陽光,這點變化只被盧櫟一人看在眼裏。
盧櫟相信沈萬沙有錢,可能身份也不俗,至少這衣料不錯,但別人卻未必瞧的出來。
他涼涼看向對面,劉文麗正與一個姑娘一起走過來。說話的是走在前面的姑娘,眉彎眼細抬着下巴,姿態倨傲,身邊跟着兩排下人,有男有女。劉文麗站在她身側錯後半步,顯然這姑娘身份比她高。
姑娘說話時,劉文麗眼神閃爍,不敢與盧櫟對視。
想是心虛了。
這姑娘看向盧櫟時,眼神特別厭惡,看來剛剛的話,大半是衝著他……應是被劉文麗挑撥的。
盧櫟眼梢微垂,掩住眸中冷意,看來劉文麗是嫌銀子給少了。
張猛看着不好,拉了拉盧櫟和沈萬沙的袖子,“那是鄰縣縣令的小姨子,叫秦綠柔,脾氣非常不好。秦家在灌縣勢大,不是好惹的人物。”
盧櫟眉心微皺。張勇在縣衙當差,這些上層關係會不會對他有影響……
他拽住正躍躍欲試往前沖的沈萬沙,“好男不跟女斗,是窮還是有錢,不是她說如何就如何,擋了人家的路,讓一讓卻是應該。”
他笑着指了指街角那間最大的鋪子,“不是要去那裏花錢嗎?走吧。”
沈萬沙眼珠子一轉,給了盧櫟一個讚賞眼神。跟個女人當街吵架的確有失風度,他去狂花一把,別人不就知道他有錢了?這打臉姿勢才是最好!於是他抬高下巴背着手往前走,“走盧櫟,瞧瞧我們今兒個能碰到什麼好東西!”看也不看那倆姑娘一眼,好像人家是地上的螞蟻。
盧櫟見他起初還火的不行,這麼快就鎮定下來,心裏暗贊,倒是個穩得住的。
張猛拎着東西在後面小跑地跟上。
三人-大搖大擺揚長而去,秦綠柔氣的小臉青白,“竟敢不把我放在眼裏!”她斜眼瞪劉文麗,“看看你家這都什麼親戚!”
劉文麗一反剛剛沉默模樣,笑嘻嘻上前,抱了秦綠柔的胳膊輕晃,“你跟他們置什麼氣,不過是起子沒見識的……你要真生氣,回頭我幫你收拾他們!”
秦綠柔捏捏她的臉,“你敢么?那不是你家親戚?”
“八竿子打不着的沒臉臊皮貨,誰把他們當親戚!”
兩個女孩說著說著笑了起來,也沒往前走,就在方才盧櫟看過的攤子邊上聊天。說高興了,秦綠柔大氣的揮手,“這攤子上的東西倒也有些野趣,來來都來挑,看上了小姐我全包!”
這是連兩邊下人都施恩了。
劉文麗滿面笑容道了謝,招呼旁邊人都過來,“秦姐姐這麼大方的主家再好也沒有了,你們還不快點過來搶!”
下人們見主子高興,自然湊趣過來,個個臉上帶着笑,謝恩,吉祥話一句一句,都不帶重樣的。
秦綠柔被捧的十分高興。
正當這邊氣氛熱烈無比,連攤主都非常高興的各種奉承時,街角的最大的珠寶鋪子突然掛起紅綢,燃放鞭炮,夥計們進進出出忙的不得了,還有個套紅衣服的管事出來,敲着鑼,“大喜大喜,咱們珍寶閣換東家了!今日正逢好時機,新東家感恩回饋,店內所有寶貝,珠寶器物,釵環首飾,皆打八折!”
動靜這麼大,沒人聽不到,有好事的拽住管事問,“新東家是誰?這麼大手筆?”
管事有意無意朝秦綠柔劉文麗這邊看了一眼,指着那攤子,“咱們新東家姓沈,就是方才在那小攤子看小玩意兒的年輕公子。”
“哦——”
有人拉長了聲音,意味深長地朝這邊看。
臨近年節,街上人多,方才秦綠柔劉文麗與盧櫟沈萬沙的為難,並不是沒人看到,尤其這秦綠柔在縣裏很有名,秦家也不是小戶,第一時間就關注的不少。
結果這秦小姐剛罵完人窮鬼,那‘窮鬼’就直接買下一個珠寶鋪子……
再對比方才秦小姐包下整個小攤貨……
有人沒忍住,“噗”的笑出聲來。
秦綠柔臉色鐵青,瞪了四周一眼,咬牙切齒地問劉文麗,“你家那個臊皮貨叫什麼?”
劉文麗眼睛一轉,“姓盧,叫盧櫟。不過他可和我們沒什麼關係,只和捕頭張家親近。”
“捕頭張?張勇?”秦綠柔眼底閃過一道算計,回過神來看四下一片沉寂,氣的直接轉身,“回家!”
珍寶閣這邊,盧櫟看着正在與掌柜交涉的沈萬沙發獃。
他以為土豪脾性好,不與女人計較,誰知道沈萬沙一點也不冷靜,來了問他要什麼,他說不要,沈萬沙就直接把整個鋪子買下來了……
珍寶閣背後有東家,按理說不會輕易賣整個鋪子,可是生意人總歸是生意人,只要錢足夠,並沒有什麼不可以談,於是沈萬沙非常迅速的成了珍寶閣的新東家,當然手續什麼的,要後補。
沈萬沙與掌柜的談完,拉着盧櫟趴窗口往外看,“快找找那個尖嘴醜八怪女人在哪,少爺氣得她吐血了沒!”
遠遠看到秦綠柔氣呼呼的帶人走,四面還有指指點點偷笑的平民百姓,沈萬沙笑的見牙不見眼,非常高興。
盧櫟撫額,他看錯了,這土豪……一點也不穩重!
除卻這點,沈萬沙其實性格不錯,大方善談,也不像有錢人嬌氣傲氣,很容易和人打成一片成為朋友。
可是盧櫟最終仍然沒有要沈萬沙的東西,只是答應他有麻煩,可以讓人去叫他,還將自己的住址給了他。
回去的路上,張猛大眼睛眨啊眨,一直好奇地看盧櫟。
盧櫟問他看什麼,張猛就只笑不說話,把盧櫟弄的有些不自在。快到家時,他接過張猛手裏的東西,“我自己一個人回去可以了,你去看看曹嬸那有什麼需要幫忙的,有事叫我。”
張猛‘嗯嗯’地點着頭跑了,心說他果然沒看錯,櫟哥就是厲害,什麼人都拿得下!
盧櫟走到門口,剛要推門,突然注意到側面有人。
劉文麗緩緩走過來,臉色有些白,顯是等了他很久。
盧櫟眉梢微挑,“有事?”
劉文麗眼神閃爍,“我是來提醒你,你今日得罪了秦小姐,這些日子當心些!”
“如此我該謝你提醒了?”盧櫟眼睛微眯。
劉文麗挺直腰,“那是當然,不是看在親戚的面上,我哪裏會來提醒你!”
“看來表妹的私房還有很多。”盧櫟嘴角上揚,露出一個略帶邪-惡的笑容,“我最近手頭緊,表妹再拿些銀子過來與我花吧。”
“你——”劉文麗氣的咬牙,“那麼多銀子還不夠花的!我不會再給了,你休想威脅我!”
“今日之事為何,表妹心底清楚,你是真想幫我,還是算計我,我也明白,”盧櫟呲了呲牙,“我這人不喜歡吃虧,你給銀子,我便饒了你,你不給……也好說,等着明日茶館裏說書先生的段子吧。”
說完他推門進院,‘啪’一聲關了門,非常冷漠。
劉文麗氣的整張臉通紅,跺跺腳,提着裙子跑去了正院。
她氣急之下忘了禮儀,推開門就喊,“娘!我們為什麼要養着那個臊皮貨!把他趕出去趕出去!”
馮氏正在看這月的帳本,聞言放下帳本,輕輕拍了拍身邊的位置,微微笑着,“麗兒來了啊,過來坐。”
她個子不高,身材纖瘦婀娜,臉很小,長着一雙多情水眸,說話柔柔的,看起來十分柔軟秀美,讓人不忍心對她大聲說話。
事實上她‘化指柔’的功夫的確不錯,只淺淺一個笑,淡淡一句話,就讓劉文麗安靜下來,乖乖的坐過去。
馮氏摸着她的發,“娘的麗兒這是怎麼了?女子宜貞靜,再急的時候,說話做事也要在心裏過幾遍才好,娘同你說的,你都忘了?”
她聲音雖軟,卻似含了很大壓力,劉文麗咬着唇,低着頭,“娘,女兒知道錯了……”
“很好。”馮氏將一盅茶塞到她手裏,看着她慢慢的喝,直等一盞茶喝完,又停了一會兒,她才緩聲問,“盧櫟又礙着你了?”
劉文麗冷靜下來,意識到有些事情不能說,不然她娘非扒了她的皮,“也沒什麼……”
“沒什麼你這麼激動?”馮氏一臉不信。
劉文麗只好拿今天的事出來說,“他不懂眼色,得罪了秦綠柔……娘知道秦家背景,秦綠柔不好惹,我怕咱們家有麻煩。”
“娘的乖女兒……”馮氏摟了摟劉文麗,笑容溫柔優雅,“真是貼心小棉襖。”
“不過沒關係,盧櫟是平王有婚約的妻子,秦家如果知道這事,不會再想追究,你放心。”
“可是……”劉文麗咬了咬唇,有些不甘心,“我們就不能把他趕出去么?”
“至少現在不行。”馮氏看着外面的陰沉的天色,馬上要進臘月了,平王府的年禮就要到了……“王府送來的東西麗兒也喜歡不是?把他趕走,麗兒就得不了這些東西了。”
劉文麗有些捨不得,平王府送來的東西,都是這小小縣城沒有的,她憑着那些東西不知道出過多少迴風頭……“娘,平王真的會娶盧櫟么?”
“怎麼可能。”馮氏嗤笑一聲,笑完覺得不好,恢復溫婉模樣,颳了刮劉文麗的鼻子,“這些是大人的事,小孩子就不要操心了,嗯?”
劉文麗皺皺鼻子,“我知道,平王那麼大的家業,怎麼會想娶個男妻。”
“婚約訂下時兩方說好,要在盧櫟十八之前娶他過門,過了年他就十六了,時間不多了……”馮氏摸摸劉文麗的頭,“娘琢磨着平王明年大約會來,麗兒可以好生表現。”
劉文麗臉一紅,“娘說什麼呢,我怎麼可能……”
馮氏笑了,“娘的麗兒哪哪都好,要模樣有模樣,要德行有德行,值得更好的人家。王府……娘也不太奢望,能靠着這層關係,給你尋個好夫郎,娘就滿足了。”
劉文麗害羞的一跺腳,“我不同娘說了!”轉身跑出了屋子。
馮氏纖長指尖敲打着桌子,多情水眸內滿是算計,她的女兒,值得最好的……
入夜下起了雨,不大,細細綿綿的,落在身上便是一層水霧,拍之即掉。這樣的雨最惹人煩,打傘吧,覺得太誇張,不打傘吧,淋久了人也難受,尤其大冬天,再小的雨也帶着寒氣,浸的人骨頭疼。
灌縣十五裡外,有十數匹馬奔馳而來,為首一匹馬周身黑色,四蹄踏白,姿態矯健,極有精神,在它身上坐着的,是一個着玄色深衣,身材高大的男人。
男人劍眉冷眸,嘴唇微抿,臉部線條刀削斧砍般的鋒利。他伏在馬上,抓着韁繩的手指有些粗礪,手臂大腿上的肌肉形狀隱約可見,這是一個常年動武,極為強大的男人。
待到一處荒蕪略有些破敗的廟宇,男人抬手,停了馬。
立刻有人上前,“王爺?”
“在此處休整。”男人聲音低沉,透着寒意。
有人點燃了火把,火光折射着雨線落在男人身上,男人喉間一點深紅清晰可見,似是血痕一般,陰森可怖。
“王爺……府里年禮車輛要等兩日才能到。”
“無妨,我們先進城。”
男人目光看着前方,似是要透過天際,看到城裏的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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