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仵作
申時末,盧櫟收到了一個銀箱子,是劉文麗送來的。
他打開數了數,足有一百五十兩,對於一個閨中小姐來說,算是大出血了。
盧櫟非常滿意,這是想什麼來什麼,心想事成啊!
盧櫟姨母馮氏嫁的劉家,在本縣是大戶。劉家祖上也是書香門第,出過大官,但後代不給力,漸漸沒落,時至如今,劉家在灌縣枝繁葉茂,也只能算大戶。
馮氏嫁的劉長林是嫡長一支的三房,劉長林讀書不行,腦子好使,被老太太器重,管着劉家庶務。他的大哥劉長遠是做官的,好像外放了某處通判,是劉家最大的驕傲和保障。
二房劉長水未有功名,可有個好妻房,在老太太面前很得臉。
家大業大時,連親兄弟都要別苗頭,再加上妯娌鬧騰,劉家外面看着平和,內里也有不少官司。
老太太攥着劉家幾乎所有祖產,很多是不能擺在明面上的,她年勢已高,到時這東西給誰……全憑她個人喜歡。
老大當官,但離的遠,油水又不足,不能身前盡孝;老二有個好妻族,總想把兩頭壓下去;老三靠着媳婦的裙帶關係,養着盧櫟,牽連平王府,雖然平王府除了年禮沒更多的表示,但這關係只要不斷,就是他的有利武器。
所以……劉家不能失去自己。
盧櫟搜索着記憶,把事情想透,覺得自己不會有麻煩,甚至還可以在關鍵時候利用這些關係籌謀。雖然平王爺不把自己當回事,但只要他一日沒有明確表示退婚厭棄,自己就能平安一日。
至於劉家不重視自己……平王爺明擺不想要這婚事,沒看除了年禮,一次都沒來過么?
盧櫟琢磨透了,開始轉着找地方藏銀箱子。光靠着平王的禮,三房的女兒就能拿出這麼一大筆私房,他敲的簡直太少了!
藏好銀子,盧櫟無事,又開始抱着被子看書。
這一看,他連吃飯都忘了,直看到燈油耗盡,眼睛睜不開睡下。第二天被餓醒時,已近中午,盧櫟摸着肚子,他是幾時睡着的?錯過了幾餐飯?
院裏靜悄悄,劉家顯然沒有送飯的意思,連送葯的人都沒來。
盧櫟撇撇嘴,收拾好自己,走到牆邊,挪開石頭,去了張家。
曹氏看到他很高興,招呼他過來坐下,“你再不來我就要讓小猛去喊你了!今日我得了些鮮蝦,包了小餛飩,知道你最喜歡,還沒下鍋呢!”
盧櫟正餓着,聽她一說口水直吸溜,“嬸子你太好了!”他強壓下聲音里的急意,左右看看,“不過還是等張叔回來再說吧。小猛呢?怎麼沒見人?”
曹氏笑着說,“小猛被我使喚出去買東西了,一會就回來,你張叔回來早着呢,我先給你煮一碗,你嘗個味,鹹淡不夠我好改呀。”
說著拴上圍裙就要去廚房。她皮膚白皙,圓臉,笑容很溫暖,熱情的讓人攔不住,盧櫟眼睛有些熱。
她會這樣說,是考慮到自己的自尊心?方才進門時,自己肚子小小叫了兩聲,她怕是聽到了……
小餛飩端來的很快,盧櫟眼睛被水汽一薰,有些泛潮。他咬一口餛飩,眉眼彎彎地看向在一邊微笑等着,神情愛憐的曹氏,“特別好吃!嬸子手藝真好!”
“喜歡就多吃點。”曹氏拿了盤桔子放在桌上,“吃完吃點水果,你這兩天嘴上有些起皮,想是躁了。”
盧櫟微微低着頭,“……嗯。”
他心裏揣着事,三兩下吃完餛飩,就去了張家庫房——翻書看。
他還有很多需要知道的東西。
曹氏見慣了他愛書成痴的樣子,笑着搖搖頭,悄悄送去一個炭盆,並一壺茶水。
盧櫟這一看,直看到天色昏暗,期間張猛來找過他兩次,他都沒挪窩。
這裏的書果然很多,他得到了很多不錯的訊息。
仵作在大安朝地位很低,大多都是由身份低下的賤民擔當,比如家裏賣棺材的,紙紮鋪子做送葬生意的,屠宰殺豬的等等。仵作膽大,得錢不易,手藝不怎麼好的性格會漸漸油滑,很被人瞧不起,外面說起來風評不好,是很多人奚落嘲笑的對象。
仵作不準科考,後代也不準科考,基本入了這行,最高貴的工種——仕途當官,就不要想了。
當然,如果手藝好,德行好,仵作也能混的不錯。
仵作司刑事,人命關天,每一次驗屍都很重要,如果能慧眼如炬,準確驗明死因,對破案會有很大幫助,甚至直接揪出兇手,這是政績,沒有哪個上官不喜歡。
如果一個仵作不但能力強,品德也很高尚,身正影直,不受人收買,不懼兇手威脅,始終保持公正,只執着於事實,那麼他必將受上官器重尊敬,甚至名揚四野,成為很多官員爭搶對象。
如果這個仵作不但能力強,品德高尚,本身又很聰明的話……他能到達的位置,或許會讓人-大吃一驚。
盧櫟默默思索,成為一個仵作的可能性。
讀書科舉就算了,古今差異巨大,他能融入這個社會已經不易,懸樑刺股苦讀躍龍門,他估計沒那本事。再者周期太長,他可能等不了。想像中威風八面的提刑官大理寺青天的夢想,一準實現不了。
他懂驗屍,又有張家這個合適的背景,完全可以走仵作之路,用心經營,養活自己不是問題。至於後代……誰知道什麼時候有,想那個太遠。
大安朝經過連年爭戰,現在正是休息生息的時候,戶籍制度很嚴格。他如果想離開劉家,須得有官憑路引,而這官憑路引,沒有合適理由,官家是不肯給開的。
他身上還有個婚約,不知道那個討厭王爺怎麼想的,反正他是想解除婚約的,如果婚約解除不了,他大概會想更名換姓逃跑,這個實施起來很有難度。
如果他成為一個厲害仵作,可以朝上官請情,可以因為幫人伸冤得到人脈甚至錢財,適當操作……或許可行。
盧櫟邊想,邊翻着手裏的話本……
他小看了王爺在大安朝的地位,尤其他那個未婚夫平王。
平王自小在邊關長大,聽說老王爺為了歷練他,把他扔到狼窩裏過。這人從小心狠手辣,外族但敢來犯,他從不收俘,一向都是直接殺過去,把所有人殺光,特別血腥!
可能因為他過於強悍的武力足以震懾所有外族,或者他與當今聖上交情極好,他極受皇寵。基本上他想幹什麼,皇上從來不管,就算他帶幾十萬大軍進皇都,皇上也不會問,因為皇上不相信他會造反。
實際情況到底如何他不清楚,但話本里敢這麼寫,一定有相當的事實根據。
於是他這個討厭的未婚夫,非常非常厲害……只要婚約還在,他不僅能保自己平安,他還可以扯着虎皮,做一些不那麼容易成功的事!
盧櫟目光閃爍。
“櫟哥——吃飯了!”張猛走進來,迅速奪過他手上的書,“天都黑了,不許再看,傷眼睛!”
盧櫟揉揉酸澀的眼睛,微笑着說,“好。”
飯桌上除了小餛飩,還有曹氏親自腌制的小菜,做的米糕。
小菜里拌了香油,放了紅椒,米糕甜絲絲,再配上鮮美的小餛飩,盧櫟吃的非常舒服。
張猛閑不住,邊吃邊問張勇,“爹,那個淹死的案子破沒?”
“哪那麼容易?”張勇呼嚕了下張猛的後腦,“今兒個我們四處查訪,死者家裏四鄰都說沒聽到什麼意外動靜,倒是在死者昨夜去過的酒鋪子裏,找到一個少年。這少年昨夜曾與死者發生爭執,還動過手,現在死者家屬認定少年心氣高,一時不忿動了殺機害死死者,揪着少年不放。”
“可少年與死者身量氣力相差太多,且屍體未曾驗過,兇手……不好說。”張勇嘆着氣,“縣丞的請官文書派過去,鄰縣仵作不在,我們得等上一兩天才能等到驗屍。”
張猛眼睛睜圓,“那死者家屬不會鬧事?”
“這正是我擔心的。”張勇呼嚕呼嚕喝着餛飩湯,“家中有親人離世,家屬情緒可以理解,少年確有可疑之處,但屍體未驗,案情不明,如此被針對也是不應該。”
盧櫟聽到這裏,突然插話,“張叔信不信得過我?”
張勇濃眉一挑,“如何這樣問?”
盧櫟雙眸微斂,眼梢微垂,聲音清冽如月下溪水,“我去幫張叔驗屍,如何?”
“你是說……”張勇騰的放下碗站起來,“你要當仵作!”
盧櫟拍拍手站起來,微笑看着他,“正是。”
張勇眼睛睜大,臉上肌肉微抖,神情非常激動,看着似高興,又似不忍。
高興的是,他祖父的本事,終於有人繼承。起初盧櫟對那一屋子書感興趣時,他就起了這樣想法,祖宗的東西,他不會,但非常願意看到有人喜歡並傳承。
不忍的是,仵作行不容易,一旦進了這個圈子,就沒有回頭路,乾的好還罷,干不好……難免一生蹉跎。
張勇神情掙扎,最終長長嘆息,“仵作不易……你還是好好想想吧。”
盧櫟笑着,小巧虎牙露出來,顯的整個人乖巧活潑,又聰慧無雙,“張叔不信我能幹好?不信庫房裏那些書?”
張勇手握拳,“自是信的……可是你……”
“多說無益,咱們不妨試上一試。”盧櫟眼角微挑,下巴微抬,背着手長身直立,很有一股自信非常的從容謙雅。
“試?怎麼試?”張勇有些糊塗。
“張叔做捕頭,權利總該有些……”盧櫟捏着手指活動指節,笑容燦爛,“帶我去驗屍吧。”
“行與不行,我驗上一次,張叔便知。”
張勇覺得這也是個辦法,如果盧櫟害怕,他不過用點權利壓下此事,如果盧櫟真的出色,他也不能擋他的路。
“行!”張勇看看天色,“你準備準備,咱們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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