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動機
十年前,苗方突然出現在灌縣,重傷暈迷。一大早出門的王富看到了,心有不忍,把他帶到家裏,請醫問葯。苗方傷情很重,卻不願麻煩王富,將將能醒,便花銀子包了灌縣最豪華精緻的客棧,並重金許以掌柜夥計,請他們照顧。
苗方是個氣質儒雅的老者,頗為富有,德行亦不錯,病養好后,給了王富一筆銀子就離開了。
張勇說著說著笑了,“我記得苗方出現不久,就在家門口看到了你,大約日子挨的近,我對他記憶很深刻。你或許不記得了,這位老者特別喜歡孩子,尤其喜歡你,還曾給你買過桂花糕。”
張勇說的輕鬆,盧櫟想的卻不輕鬆。他五歲那年必然是出了什麼不得了的意外,父母無法,與苗方分開,只為護住他。苗方會武功,不是一般的老頭,他有錢,那麼自己家應該不窮。
夢裏刀光劍影,苗方捨身相護,一路奔逃,後面定是有人追。何以到了灌縣,苗方就停了,難道不擔心別人發現?不對,他定是把自己放到安全地方后,故意高調離開引開了敵人。
有人要殺自己……
盧櫟心內一涼。
剛剛得到一具健康的身體,雖然稍稍有些困境,但很適合他發揮自己知識點亮豐富人生,他以信心滿滿的堅定姿態踏上這異世征程,卻沒想到,他身邊竟有殺機處處。
有人在暗地裏潛伏着,只要一發現他的蹤跡,定然會撲上來將他殺死。
他初來乍到,記憶缺失,沒有武功,對這個世界的認知少到可憐,唯一擁有的,是驗屍追兇的仵作知識。他這樣無知稚嫩,能走多遠……
可是他想活着,想健康的,無憂的,好好的活着,很想,很想。
盧櫟緊緊咬着唇,指尖掐進肉里。
“小櫟?”
盧櫟回過神,對上張勇擔心的眼神,緩緩笑了,“我只是在想,苗方那麼富有,身上穿的東西肯定也不一般,王富當時會幫他,是不是與此有關?張叔,王富是個怎樣的人?”
張勇略沉吟,“灌縣不大,縣裏百姓不是住的特別偏的,我都有些印象。王富他是個獵戶,有把子力氣,性格也有些粗魯衝動,說他打老婆,我信。可他看起來不像太精明的,當時會救苗方,許是一時起了善心?有些人做了稍稍出格的事後,總會有些愧疚彌補心思,或許他頭天剛剛打過老婆?”
盧櫟微微笑着問沈萬沙,“你與王富起過衝突,對此人有何看法?”
沈萬沙眼裏閃過一道思索,“這人很識實務。他見我少年獨身,周遭無下人,便與我衝突,武力上能壓制我時更是自得,可我撒出銀子,周邊幫手多了,他嚷嚷兩句就離開,顯是外強中乾之輩。而且很奇怪,他這樣的人該好面子,可情勢陡轉被我壓制時,卻沒有太多不甘之色……”
“應是習慣了。”盧櫟眸子微眯,“到了王家便知。”
盧櫟一邊走,一邊又問了張勇一些王富案的供詞,走到王富家時,捕快們也將將趕到,見到張勇便圍上來,“頭兒,你說找到兇手了?”
張勇這才一拍腦門,看向盧櫟,“對了,兇手是誰?”
捕快們齊齊腳一軟,和着您還不知道啊!
盧櫟指了指大門,“不如我們進去,把當事人叫齊,一起說?”
他湊過去與張勇幾句。
張勇頓時眼睛發亮,立刻安排捕快們分頭行動。
張猛上前敲開門,盧櫟與張勇,沈萬沙,幾個捕快一起,進了王家的大門。
這些天讀了些書,盧櫟知道,大安朝捕快們的作用很大。
任何案件,查探現場,尋找證據,破案,都由捕頭來作,且他們的偵破任務有時限,五天為一比,重大命案三天為一比,如果三比還破不了案,捕快就要受到重責。當然,如果碰到一個好上官,會諸多過問,甚至親自查案,遇到責任感一般的,所有案件都由捕頭們查,查破之後照形式過個堂,縣令拍案做結,就算完了。
所以他才放心地帶張勇他們過來,他們可以直接問案。
王家不大,張勇坐在廳堂正中央,盧櫟坐下他下首,張猛與沈萬沙湊一塊偏在角落,小聲嘀咕着饒有興趣地看着房間裏的人,王陳氏站在廳堂里,穿了一套毛青色衣裙,外套瑩白色小襖,領口袖口皆鑲了皮毛,顯的人越發單薄纖弱,我見猶憐。
盧櫟淺淺啜着茶,察覺到牆角視線,見沈萬沙正朝他擠眉弄眼,還努着下巴指王陳氏,臉上分明是‘這婦人瞧着三十好幾,竟然也別有姿色’的調侃。
盧櫟暗暗一笑,心說你才多大,懂什麼女人風情?
很快,有兩個年輕捕快抬着一個小銀箱進來,“班頭,找到了!”
張勇起身一看,悄悄朝盧櫟豎大拇指,“果然如此。”
盧櫟看一眼雕花精緻的銀箱,“在哪裏尋到的?”
“在王陳氏的嫁妝箱子裏找到的!”
王陳氏帕子拭眼,泫然欲泣,“捕爺,這是我家的存銀,並非來路不正……”
正好,出門的捕快們把紙紮鋪子的呂老闆帶了過來,呂老闆看到王陳氏哭泣,又看見桌上放的銀箱,冷笑了一聲,“我以為咱們縣的捕爺都是好漢,從不假借名目收取勒索好處,不想哪都一樣。”
張勇不理他,只看他身後的瘦高捕快,瘦高捕快目光欣喜,沖張勇點了點頭。
張勇便明了,厲聲道,“呂三,你可知罪!”
呂三一愣,頓時眉心緊皺,“怎麼,捕爺還要隨意拘捕百姓,屈打成招不行!”
“如此利口,看來不打不行,”張勇朝縣衙的方向拱了拱手,“我上承大人教令,身兼查案之職,雖不能動大刑,板子卻是可以打的,來人!”
捕快們齊齊喝是,聲音衝天,氣勢無兩,呂三驚的腿軟,差點跪在地上,失口大叫,“我沒殺王富,你們不能打我!”
張勇微微眯眼,聲音帶笑,“哦,你沒殺王富……我是哪句話說,你殺了王富的?”
呂三一愣,視線飄向王陳氏,王陳氏低着頭沒看他,手指輕輕攪着帕子。
呂三深呼口氣,挺直腰板,“你們把我帶到王富家,又問我可知罪,可不是在說我殺了王富?這王家,還有別的罪可認么?出了這麼大的案子,人命關天,捕爺們不去追查真兇,反倒在這裏混時間……不知道縣令大人給的日子是多少?一比還是兩比?屆時捕爺們不能破案,受罪的可不是我!”
張勇卻不接他的話,背着手走近,盯着呂三,神情冷肅,“你沒殺王富?”
呂三聲音非常大,“沒有!”
盧櫟放下手裏的茶,聲音淡然,“你說謊。”
呂三瞳孔微縮,“你……你又是誰!”
“你眼神遊移,身體僵直,肌肉緊繃,舔唇……你嘴唇發乾,手心出汗,你很緊張,因為你說了謊。”盧櫟拍拍手站起來,“你也不必狡辯,事實前面,狡辯無用,我就來與你說說,你是怎麼殺害王富的。”
盧櫟看了看張勇,張勇點頭鼓勵,他上前兩步,開始朗聲說話。
“王富之妻陳氏,體纖,柔弱,經常受虐打,非常可憐,你偶爾看到,心起憐惜……”
呂三眼睛瞪大,氣憤地指着盧櫟,“你如何能隨便毀人名譽!陳氏性烈,如何會與人通姦!”
王陳氏亦立刻跌倒在地,嚶嚶哭泣,“求捕爺做主,妾身沒有對不起我夫啊……”
“有與沒有,事實說話。”盧櫟冷笑,指着外面牆頭,“呂三,你可知道,你跳牆時留下了腳印?”
王陳氏立刻高呼,“我家的牆頭,只有我夫跳過!”
“是,你夫王富的確經常跳,但還有一個人也跳過。”盧櫟指着呂三,“你知王富經常跳牆,你與他腳大小相似,便覺無需處理痕迹,卻不知你鞋底沾的東西,與王富並不一樣!”
“你若沒跳牆,王家牆頭的白蒙紙從何而來?白蒙紙質脆,透白,價低,唯一用處便是做紙紮,這方圓幾里,除了你一家,還有誰做紙紮!”
呂三梗着脖子,“許是王富去了哪裏沾到的!”
“捕快們查問過,王富的交際圈子,沒一家辦喪事,就算有,那白蒙紙新鮮生脆,明顯是新沾上的,”盧櫟下巴微抬,眸里滿是冷光,“昨夜有雨,後半夜才停,而那白蒙紙未有濕溻,顯是雨停了之後才沾過去的,呂三,我且問你,王富的屍體現在還在義莊呢,他是怎麼死後爬自己家的牆頭的?”
呂三有些慌亂,仍然否認,“那有可能是別人爬的!”
“是么?”盧櫟微笑着看王陳氏,“除了呂三,你還有姦夫?”
王陳氏嚶嚶哭泣,沖張勇磕頭,“小婦人沒有……求捕爺明察……”
“你也無需否認,我自會一條條說個清楚。”盧櫟回頭再看呂三,“你憐惜王陳氏受苦,可求一陣后未有得手,你便嫉妒王富有此嬌妻不知珍惜。時日漸久,王陳氏雖未與你,但態度略緩,你大膽夜會,王陳氏並未推卻,你便想勸說王陳氏與王富和離,好成你二人之事,王陳氏未肯,你心裏便起了更強恨意。”
“你可能還私下暗示過王富,願意給些銀子,求王富放過王陳氏,甚至與其打過架,可惜王富都不肯。便是如此,你也沒想殺王富,但那夜王富酒醉,歪歪斜斜走在河堤,眼看着就要跌入水裏,周遭又無人,你便覺得機會來了。你順手將其推入水中,用你做紙紮綁好的‘丫’字形竹竿狠狠按住他的脖頸,使其不能露頭,活活溺死。你從頭到尾避免與王富接近,以為萬無一失,卻不知王富仍然從你身上扯下一段布條——”
盧櫟看了眼瘦高捕快,瘦高捕快從外面取了件衣服進來,“呂三,這是從你房間裏搜出來的衣服,經你徒弟證實是你之物,左袖處有一條撕痕,料子形狀皆與死者手上布條匹配,你還有何話說!”
呂三瞪着衣服,呼吸急促,半天沒說一句話。
盧櫟看向微微搖頭一直否認的王陳氏,“至於你,你是個聰明人。你之言行過往,為何請官立案,需要我替你說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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