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3:此情可待:塵埃落定
583:此情可待:塵埃落定
“媽咪你最近吃辣很多。”
“而且你的肚子越來越像小西瓜,很圓。”
“我比較喜歡妹妹。”
阿雅覺得第三條是主要答案。
不過很驚訝這傢伙是從哪裏打聽來的什麼吃辣生女,肚子圓生女,過了農曆新年才滿五歲啊,越來越不像個小孩,整天都在研究什麼?
越來越像個‘小老頭’,最愛乾的事情是皺眉。
肚子快七個月時,簡軒儀去西歐幾國辦事,飛停烏克蘭,來看她。
那時阿雅的狀態不行。
寶寶四個月時做的篩查明明是正常值範圍,長着長着,阿雅也特別注意着營養的跟進,可前些日做檢查,卻超出了正常值,屬於危險範圍。
她面上沉定,心裏着急,已失眠幾日。
偏簡軒儀來,更讓她害怕。
西歐離烏克蘭遠着呢,怎麼會飛停,除了他自己要來,多半也是奉子琳還有張老爺子的命令。
可她還沒開始裝,小舒這壞東西一股腦全倒了。
簡軒儀大恐,聯繫了烏克蘭首府基輔最大醫院,非要把阿雅抬過去。
好是第二日,阿雅去華人醫院拿結果,那數據堪堪擦過正常值。
這事兒才算揭過去。
簡軒儀氣怒不小,說她考慮欠缺周全。
卻也知道她打定主意來這裏,就是想離開香港,她誰也不打算聯繫的。
“本來清夢吵着要來的,我就知道你的想法,所以我單獨來了,但你又不是沒錢,多請兩個人傭人啊,這個韓國保姆我看她手腳不太利索,而且語言不通,各國伺候孕婦的飲食習慣都不一樣,阿雅,我越瞧越不是那麼回事兒……”
阿雅反正任他挑刺。
只等到他接上司電話,總算把人送走。
簡軒儀絮絮叨叨,簡直跟他在懷孕似的,阿雅站在公寓下面,這條華人街再往前走一個街區,就濱海了。
微風的味道有種濕濕的感覺。
她穿舒適的淺口平底鞋,從樓下居住的做服裝買賣的中國大嬸那裏定做的綿綢長裙,料子舒適,她懷孕后儘管身體不佳,但膚色卻又白了一個度。
如玉一樣,蒼白,也有安靜的光澤。
簡軒儀瞧她許久。
她也看見了他瞧她的眼神。
她細聲說,“有什麼你就講吧。”
他幾根手指搭着車門,有些用力,小心地看她的臉,才說,“自從席叔的骨灰回去,老爺子瞧見了,當場大病,怕也是不久了,現在是撐着,等着看一眼這個孩子……所以阿雅,”
“我知道。”她輕聲應着。
她底子差,她拼盡全力,即便是把自己耗沒了,也會萬無一失把寶寶生下來,健健康康的,可她誰也不為。
餘下的三個月,她幾乎沒有好受過。
懷孕就像面臨一個又一個懸崖邊沿的選擇題,先是檢查值不在正常範圍,她要做羊水穿刺,後來兩條腿水腫到無法走路,寶寶又在她肚子裏踢得很厲害,她四個月時擺脫的孕吐,七個多時竟又重來。
這是個能折騰她的。
再後來,每天夜裏只能左側卧,每天要去醫院跟着做操,把不正的胎位弄正。
好不容易這些都解決了,肚子裏的小東西又用媽媽的臍帶玩脖子。
繞頸。
阿雅幾乎奔潰。
夜深人靜,便怨起那人。
生許久的氣,可最後也只能對着自己哭,醒來時還得對兒子笑。
跌跌撞撞到了九個月,她緊鑼密鼓準備預產期,卻還有人要給她添堵。
阿雅望着公寓大門外,鮮衣怒馬的少年。
房東是個本土烏克蘭大伯,憨憨的,他不太能識別中國人,日本人,韓國人的體征,只知道五官相對平坦的都是東方人。
他用很慢的英語疑惑地問阿雅,“你的朋友?”
阿雅平淡地搖頭。
“嗨,大鬍子先生,我是附近大學的留學生,來租房的。”
烏克蘭大伯歪了歪脖子。
張梓銘慢條斯理把同一句話變成了烏克蘭語。
相談甚歡,烏克蘭大伯憨厚,可是愛財。
……
阿雅慢慢地爬樓,回到自己屋前,轉過身,“梓銘,回國去。”
“住三樓,太高了,你肚子像個球,會碰到台階的。”
“這不是玩笑。”
“當然,我在海洋學院掛了名,你可以看簽證。”
阿雅想了想,很冷淡:“我需要安靜,我抵抗力差,而你沾毒,我還帶着孩子,一切都表示你不適合住在這裏。”
少年清墨的眉毛挑了挑,極為冷漠地走到旁邊的屋前,打開門又關上。
“媽咪,在跟誰說話?”
阿雅疲憊地扶着后腰,小傢伙替她抵着門,手裏還拿着一件粉色的嬰兒服,在細心的摘掉線頭。
“一個遊客。”
席嘉舒黑澄的大眼睛掃了眼隔壁,哦了一聲,又說,“大嬸說怕你會提前把妹妹生下來,做衣服好趕哦,你看這些虛虛頭。”
阿雅想起什麼,回擊兒子:“你不是不肯去上學,那正好每天剪這些虛虛頭。還有,不一定是妹妹的,拜託大嬸做幾件弟弟的。”
小傢伙板起一張斯文玉秀的臉。
阿雅最近脾氣不太好,也不哄了。
她幾乎每天的睡眠時間達到十七個小時,可睡眠質量隨着預產期越來越近,很是糟糕。
上樓下樓,好幾日沒碰到梓銘。
阿雅心想她那天說的話挺狠的。
她顧着和肚子裏能鬧的寶寶打仗去了,隔了幾天,她從港口散步回來,倒看見小舒和梓銘在一塊兒。
大的歪着頎長的身軀在抽煙,小的仰着腦袋,在說什麼。
“小舒!”
阿雅心裏那個震驚,又有點生氣,同轉眸看過來的少年憤怒對視。
之後才知道,原來小舒被救回去呆在淺水灣老宅的那些天,和梓銘早就混上了。
阿雅把孩子帶上樓,“梓銘哥哥還不到十九歲,他來這裏是浪費時間,小舒,你不能因為寂寞讓他陪你。”
“他不是陪我的,他是來照顧你的。”
“我不需要。”
小傢伙擰緊眉頭,“媽咪,你現在不好,簡軒儀叔叔又不能隨叫隨到,你快生妹妹了,我拜託房東大伯上網查過了,說快生的時候會有各種可能,你會很疼,你還可能暈厥,家裏有個力氣大點的人好一些。”
他小嘴抿得那麼緊,低頭又說:“誰叫我還沒長大呢。”
阿雅一時語塞。
母子倆的談話還沒結束,有人敲門。
阿雅沒開門。
“我知道你聽着,何阿雅,毒我戒掉了,乾淨了才來找你們。你別管我,我能管你們倆就行了。”
明明是個才成年的大男孩,那聲音興許穿過了厚重的門,竟顯出幾分低沉利落。
阿雅是管不了他。
隔了幾日,見小舒總和他在一起,心中想着自己馬上要生,小舒她勢必顧不上。
她想,先緩一緩吧。
……
原先說得好好兒的計劃順產,那天做檢查,羊水卻變少。
華人醫生是個白鬍子資歷深的,見她當時就紅了眼睛,便低低勸道:“都撐到這時候了,准媽媽可千萬別動了情緒。”
羊水變少會發生的可能阿雅查過,潛意識總往最壞方面想。
可能做的,也只有回家,拚命喝水。
補充水分的結果並沒有變好,胎心監護異常,寶寶有些缺氧。
順產的計劃泡湯,剖腹產可能都要提前。
張梓銘二話不說收拾東西,他不知道從哪兒弄來了一輛車,把阿雅母子載到了醫院。
華人醫院雖然阿雅熟悉,但如果只有她和小舒的情況下,又要繳費又要做檢查,她又面臨腹痛,那兩個韓國的傭人婆婆這時候派不上用場。
張梓銘的作用就體現出來了。
一連住了一周。
到了第二個周一,阿雅突然腹痛。
要生了,沒錯了。
她一個人在病房裏疼的不知什麼滋味,跟着護士做馬步,後來沒了力氣,拖着床柱幾乎翻滾。
護士連連唉聲嘆氣,瞧了眼門外一個少年一個孩子,有些則難地問她,丈夫呢?
護士等了半天沒見回答,扭過頭,這個纖弱的東方女人忽然安靜了下來,連喊痛也不喊了。
“miss?”
阿雅擠出一絲笑,很緩慢,汗水淋漓的霜白臉龐,她的表情有點木,變得鈍鈍的,她的手放在高圓的肚皮上,她不知道下了多大力氣,毫無知覺,就是那麼一下,劇痛侵骨,她嘶啞顫聲,徐徐叫出一個名字,那個名字在她嘴裏又變成了凄厲的聲音,眼淚嘩嘩而墜,再也不能支撐,她要生了,要生了啊,該在的人不在,他不在了……
“艹你問什麼問啊!”張梓銘衝進來,揪住護士甩到一邊,刺紅着眼睛摟住她,他掌心裏一把血,低頭看,嚇得不敢動。
病房裏亂成一鍋粥。
……
六個小時后。
阿雅醒麻醉在預計的時間裏。
她的眼睛睜不大開,身體像被掏空了一樣,一時感覺輕了,可是疼痛讓她每個細胞都在撕裂,再加上耳畔一聲一聲嬰兒的啼哭,慌亂無措的大小兩道男孩聲線。
她被吵得不行。
“媽咪?”
她實在累極,勉強睜開眼睛,蒼白的手指撥動。
張梓銘鈍了鈍才會意過來,可他不敢去抱,立刻嚷了護士過來把那團小粉肉球抱起來。
阿雅攢了攢力氣,把輸液的那隻手舉起來,她目標明確,掀開白色的襁褓下端,小小一團粉肉,白白的腳丫子,她輕輕地撥開,看了眼。
彷彿塵埃落定,她閉上了眼。
她緩慢的把雙手挪到心口的位置,放平整,歪過頭,似乎平然入睡。
眼角一行淚,安安靜靜的垂着,又慢慢蒸干。
張梓銘盯着醫生掛上了鎮痛棒,又等她的呼吸平緩了一些,才領着小舒出去。
走廊里,一排人。
席子琳抱着自家的孩子在首,簡軒儀,孫清夢,張鐵青,還有幾個席家管事的長輩。
張梓銘攔在門口,誰也想進去看一眼,可誰也沒動。
“都平安,你們回去吧。”
“阿雅睡著了嗎?”席子琳還是想進去。
秦穆之拉住老婆,勸道:“何小姐心裏怎麼想的,你不是不知道,咱們這樣的陣仗,又讓她想起誰?”
席子琳一鈍,眼中熱氣濛霧,嘆息一聲,攥緊雙手。
張梓銘把寶寶出生后的基本情況記錄表給了席子琳,席子琳又給張鐵青,張鐵青走到一邊,從口袋裏拿出兩張照片,一張老爺子的,一張阿城的,他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終是老淚縱橫,抖聲念道:“凌晨六分產下一女,六點三斤,爸,阿城,你們聽到了,都好,都好着呢……”
……
兩年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