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
李明武才要開口就讓李明章李明文兩人聯手陰止,他憤怒之極,即便被堵住嘴氣急敗壞的聲音依然傳出來,只是模糊地聽不清楚。
李明憲淡淡地吩咐霓裳芍藥給蕭如月母子收拾東西,他欲摟上蕭如月的肩一起走,蕭如月生硬地拒絕,李明憲好脾氣地笑笑,神情寵溺,非常大度地原諒了她這點的小性子。反正她不出他的手掌心,偶爾也要給點甜頭么
蕭如月腳步又沉又穩地離開重華宮,李明憲親自掀簾送她上馬車,兩人面對面坐下,氣氛緊繃,李明憲有心讓人高心些,說起她不願住乾坤園的事,他特別在東郊衚衕選了個平房大宅子,保證她一定會喜歡。
“不,我要住乾坤園。”蕭如月抬起眼,看進李明憲那淡然的眼底,無視他挑起的眉峰,收回眼繼續不作聲。他以為她在生氣,所以種種冷漠沉默都可視為女人無聲地反抗。一些無傷大雅的小要求,這個男人必然會滿足。
當天,蕭如月帶着寶寶住進乾坤園。
寇塵音聽說蕭如月將跟她住在一起,本就說話溫吞的開心過度連舌頭都打結,曲有容訓練出來的幾個管事和僕婦領着大堆人,動作利索又快地整出新房間讓新人住下。
其實生活到哪兒都是一樣的,蕭如月這麼對自己說,所以,她能清醒地忍受心頭湧上的一波又一波暗潮,也能神態平靜地面對乾坤園裏的人事。寶寶碰到李明禎和李明峰,不好意思地紅了臉,李明峰搬來他的玩具箱,李明禎帶兩個弟弟遊園,仨個兄弟的感情打小就好。
寶寶露出一絲笑意,總算讓蕭如月冰冷的心帶上點微澀的甜意。
晚上蕭如月擔心小孩子睡不安穩,特地留在寶寶床邊給他念書,待孩子睡着,她合上書,在他小額頭上親了親,掩好被子滅掉煤油燈,她陪寶寶一道睡下。這乾坤園一覺並不太容易,蕭如月思潮起伏,緊張又憤懣,估摸着過了兩個多時辰才昏昏沉沉地睡沉。
她在夢裏重演聰明早熟的寶寶被無數看不清面孔的黑影扔菜根砸雞蛋謾罵的境頭,乖巧可愛的寶寶從此變得憤世嫉俗、乖戾殘暴,雙手沾滿那些他看不順眼的反對者的血。她斥責寶寶,她希望寶寶變回原來的樣子,帶點小臭屁為她這個母親驕傲,而不是仇視她。
“媽媽,媽媽。”寶寶想說什麼,是不是要怪她,她毀了他美好的童年,她的作繭自縛毀了他?
“不!”她從夢裏驚醒,仰身坐起。
淡淡的月光照進室內,寶寶的小手微舉,小嘴微張,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裏流露出濃濃的擔憂:“媽媽,你怎麼了?”
蕭如月心酸眼濕喉嚨也緊,她摟緊寶寶,直說對不起。她本該將他送走的,他本不該承受這些,她為什麼要那麼自大地認為她能簡單地逃離這一切?如果她有足夠地重視每一個人,如果她不沾沾自喜又自以為是,她就不會到今天這個地步,反而要讓自己的孩子來保護自己。
寶寶像小大人般拍拍母親的肩背,道:“媽媽,媽媽不難過,寶寶沒事。”他沖母親擠眉弄眼,“新爹爹那麼牛氣,沒人再敢說媽媽壞話。”
蕭如月放開寶寶在月光下認真地端詳,確定孩子比她更堅強,她再次抱緊孩子,狠狠地流淚,深深地呼吸,抹乾臉上的淚水,放開孩子,在他兩邊臉頰骨用力親印,道:“寶寶,你是媽媽的驕傲。”
寶寶挺起小胸脯,小下巴驕傲地一揚:“那當然,寶寶可是全燕京城最聰明最可愛的寶寶。”
蕭如月笑起來,摟住孩子躺下一覺到天亮。
李明禎和李明峰兩小傢伙早早地就候在屋外,等李明鏡去練武。仨小孩快快活活地鬧騰去了,寇塵音來約蕭如月吃早飯時,見她臉色難看,大為詫異。
蕭如月說無礙,沒睡好罷。寇塵音一邊扒拉米仁粥,一邊瞟旁邊空着的位置。昨日已頒下重華宮旨意,曲有容出任代理相國處理國政。
“幸好蕭蕭來了,要不然,這兒只有我一個人吃飯,冷冷清清的。”寇塵音咬着牙筷說道。
蕭如月笑笑,數着粥粒塞進嘴裏,她吃不下什麼,有些事並不以她的想法為轉移。就好比夜晚的噩夢,會在突如其來的時候造訪。一連數天,未曾改變。她的臉色越來越差,精神氣兒也不見幾分,寇塵音憂心忡忡,張羅着給她找大夫。密醫把脈后說憂思過重,開了安神葯囑咐蕭如月放寬心懷多休息。
她的健康如此糟糕,自然引來孩子的擔憂。寶寶的問題,從一開始的“媽媽,你為什麼不開心?”變為“媽媽,你是不是不喜歡這裏?”這些都給蕭如月搪塞過去,這個孩子吃過那麼多的苦還能這樣貼心又懂心,她不忍也不願更不能毀掉他心中對於李明憲這個親爹僅有的崇拜與仰慕。
小孩子好糊弄,大人可不信她那些寬人心的虛話。
寇塵音終究是聽到外頭的風聲,她雖有幾分醒世聰明,卻連自己那屋的丈夫也管不住,更枉論管比李明章更有威嚴的李明憲了。她悄悄地請來曲有容,想着這三妹能做到相國位置,定然能開解蕭如月幾分。
曲有容一見蕭如月,就先紅眼眶。她握住她的手,也沒說什麼勸慰的空話,嘮嘮叨叨地說起出任相國后對政事的安排,她已在着手進行把傳世樓名下產業納入國有資本貫注的模式,南北商人得到出仕掌權的機會非常歡迎這個新舉措,朝堂微有反對意見,不過勝在得到民間歡迎,這改革變成順時勢而成。
此為其一,其二是關於醫療教育新技術新明的研究利用等民生大計,條條種種都按計劃在有條不紊地推行,各郡各海岸港口都顯出高度的朝氣與熱情,保守估計大秦國力在五年內將攀升到一個全新的高度。
寇塵音聽罷對曲有容嘆服不已,曲有容苦笑,這些都是蕭簫早有的安排,她不過是把事情落到實處,寇塵音又驚訝地看向蕭如月,後者輕笑,說這與她何干,全是曲有容自己有本事。
曲有容有些生氣,道:“你撇得這麼乾淨做什麼,就怕外面的人知道你厲害是不是?你這麼能幹厲害怎麼就不對自己好一點?!”寇塵音急得直拽曲有容的衣袖,她不明白話說得好好的,怎麼曲有容就起脾氣,還一邊罵一邊掉眼淚。“我要做這相國是我自己的事,跟你何干?我的事要你操哪門子的心?你管好你自己就夠,誰要你多管閑事。”
蕭如月沒有接話,曲有容一番真心真意地關懷,可她未必知道蕭如月推她做這相國藏有幾多私心。曲有容在寇塵音的勸阻下,止住傷痛的心氣。她暗啞聲音,道:“我看你這是懶的,把事情全扔給我和滄海操心,回頭我就叫他們把活塞回給你,省得你像個嬌小姐似的不吃飯。”
寇塵音微微一樂,曲有容終於說了句有用的話。
曲有容去做了些安排,任滄海很快捧着一大摞文件來了,他把憂慮藏在眼底,表面上笑着埋怨蕭如月過度清修,他和下頭的管事累得都快散架,趕緊地把自己的生意拿回去管起來。
蕭如月指指一旁的葯碗,義正詞嚴地拒絕,不帶這麼虐待病人的。
任滄海壓低聲音,說附近沒人,她有什麼吩咐他拚命也給她做到。
蕭如月微笑,坦言她沒什麼要愁的,就是有些悶,過段時間就好了。生意上的事,以前怎麼做現在還是怎麼做。任滄海還待推辭,她現在給軟禁在乾坤園裏,沒權沒勢難道想要以死待斃嗎?
“你這些心思還是放在生意上,給自己多攢點家底吧。”蕭如月指點任滄海,趁着新相上台改革這股東風,趕緊把手頭的工程和生意全賣給官府,不論是皇帝還是其他仨個李家兄弟,只要騰出手必然要剷除傳世樓的。
“這就是你寧可得罪李明章李明文也要換上曲有容的原因?”這個結論讓任滄海既感動又憤恨,蕭如月沒解釋,就讓他這麼錯誤地以為罷,本來也是原因之一。
“你不用擔心,”任滄海很快恢復常態,“朝中多數都是曲相(曲之問)的門生,他們都賣曲少夫人三分面子,我也會讓樓里的人儘力幫她搞好地方上的關係。”
蕭如月微笑,笑意未達眼底,就讓人把他送出園子,她繼續曬太陽。
說起來,她日常待人接物的行為言語都和平素相差無幾,也異常配合醫生的治療方案,大補藥小湯劑一鍋鍋地灌進肚子,但是,身體還是一天天地變糟。這晚上蕭如月又一次從夢中驚醒時,久未見蹤影的李明憲闖進她的房間,將汗濕的她從床上拎起來,俯身瞪着她的眼睛,冷冷地說道:“你要是找死,我保證你兒子會死得比你慘一萬倍。”
蕭如月用力扳開他的指頭,嘲諷道:“你真是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李明憲周身的氣息有顯而易見地變化,他還是唯恐蕭如月在他眼皮子底下再一次尋死覓活,他抱住蕭如月,煩躁又愛憐,一遍又一遍地叫着明月的名字,問她到底要什麼,她為什麼就能像小時候那麼聽話,或者,如數前那樣像波斯貓般地矜持的溫馴,偶爾伸出爪子耀武揚威一番還挺有趣味。
他想回到在明鏡宮的那段時光,甚至久遠前的東皋一心閣時期,也許他不懂得愛,但是,他無疑是出奇敏感地,他已察覺到蕭如月態度的不同。
蕭如月無聲地冷笑,撇開他的親近,李明憲的眼神深暗,冰冷地危險。蕭如月微微仰身靠近他的耳邊,低聲道:“不顧女人的意願行房,那叫強*奸。”李明憲眼神像漩渦一樣地深沉暴怒,蕭如月哼笑,大大方方地展開身體,示意李明憲強上好了,她根本不在意誰在她身上。
她眉眼間的這種冷然遠比前次兩人鬧僵時要冷酷得多,基本上毫無個人的感**彩。
李明憲沉默地看了她一會兒,驀然地掉頭就走。
蕭如月轉身拉好被子睡熟,這夜之後噩夢依舊照訪。放在從前,蕭如月若能將李明憲的軍,必定是喜笑顏開好夢連連,就像小人得志般猖狂。這大約也是李明憲主動送上門來讓蕭如月消氣緩和她逆反情緒的讓步舉措之一。
可惜,今日不同往日,蕭如月根本不稀罕,她很清醒自己要的是什麼。
就是因為這樣的堅持,所以,她對自己的厭食厭世情緒也無能為力,也因為有這樣的堅持,所以,她一定會活下去,哪怕再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