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9章 忘記一世流離 12
姜豪將小憐放在清爽乾淨的床榻上,心中還想着這床榻雖然有些舊,但她一定不會介意的。他看見她的髮鬢有些凌亂,忍不住自己動手替她撩好了兩側的碎發,看着她臉上有些污漬的地方,還想着親自去打一盆水來替她清洗。
馮管家從房間外走了進來,卻只是跨過了門檻,就這麼杵在了房門前的位子。
這間房雖然沒有人住,但是小荷每天都會按時的打掃一遍,如今房間的那三扇窗也是打開了通風的。馮管家站在房門口擋住了從房門外照射入內的陽光,雖然不至於讓房內陷入黑暗,卻還是顯得有些詭異。
姜豪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和馮管家說明這一件事情,或者說他本來並不打算說。張明和張毅當初是跟着宇文達最親近的人,也是現在還留在長安城以代王舊人身份自居的人,他覺得這件事情由他們來說是最合適的。只是他沒有想到他們兩個人竟然會在半路上消失了,而這個宅子現在還是這麼的安靜,看樣子一時半刻是不會回到這裏的,那麼他再不想開口,也必須開口的。
馮管家上了年紀,姜豪也知道自己有的時候說話會有些傷人,所以他很害怕自己直白的表達方式會刺激到馮管家讓他生病。可是,這樣的時候若要委婉的表示又能夠委婉到哪裏去了?若是要委婉的表示,其實他就不應該把她帶回到這裏,應該隱瞞這件事情。只是小憐身份特殊,在李宅的事情也是長安城中津津樂道的事情,所以她的死訊不用多久便會傳遍長安的大街小巷,那個時候他不管再怎麼隱瞞都是沒有用的,若是私自將她的屍身帶走只會讓這些代王舊人更加的難過……
這件事情,他沒有選擇。
忽的,姜豪的臉色一沉。
這一路急急切切的,他直到這一刻才發現小憐身上竟然只穿着白色的裏衣,連最基本的侍女服都沒有。他面色慍怒的彎下身子扯過床榻內側的被褥蓋在了她的身上,和臉上怒意不符的是他的動作很輕柔,似乎躺在床上的人只是睡著了一樣,而他不忍心驚醒她的睡夢,所以每一個動作都顯得小心翼翼的。
馮管家看不清背對着自己的姜豪臉色如何,只是從這邊看過去,房內暗沉沉的,就像是即將要知曉的真相那樣讓人喘不過氣。猶豫再三,他還是決定開口:“她……”
房外忽然傳來步驟不一的腳步聲,悉悉索索的似是有好幾個人。
小憐雖然已經被“賜”到了李家,但說到底也還是個因為宇文達而受到牽連的罪人。姜豪在李宅無所畏懼的將人帶了出來,但心中還是擔心朝廷會派人來將人搶回去,也害怕會因為這件事情讓這個宅子裏的人受到無謂的牽連。
聽到參差不一的腳步聲,姜豪緊張的皺起眉頭,和馮管家一同擰過了頭看向門外。
“馮姐姐!”
小荷像是一頭失了控的小鹿,一頭就撞進了房內。似乎是歇斯底里的叫喊着,她腳步不穩的被門檻絆了一下,整個人都重重的摔到了地上,就連站在一旁還未從震驚中回過神的馮管家都感覺到自己的膝蓋也狠狠地疼了一下。馮管家彎下身子想要將她攙扶起來,她卻像是沒有看見還在房中的其他人,掙扎着站起身子往床榻的方向走去。
她第一次起身的時候沒有踩穩,才撐起一丁點的身子又狠狠地跌回了地上。
馮管家還想再上前將她攙扶起來,守在小憐窗前的姜豪卻忽然站起了身子退到一旁,像是要把自己當成一個透明人一樣看待。姜豪的動作並不大,馮管家雖然沒來得及和他說什麼卻能夠感覺到他心中的想法是什麼,便收回了自己的手,也安靜的站在一旁。
姜豪抱着小憐離開李宅並沒有多久,消息卻已經快要傳遍整個長安。小荷如今仍舊和自己的母親李嬸負責着這座民居里所有人的膳食,她剛剛就是出去購置晚膳要用到的食材。在集市裡,她聽到了這個消息便再也冷靜不下來的往回沖,連自己的母親也被拋得遠遠地。
好像回到了第一次見到躺在床榻之上的少女的樣子,小荷撐在地面上的手心已經被沙石劃破,她卻彷彿感覺不到痛,就這麼硬撐着仰頭看着床榻上的人,似乎和從前一樣,床榻上的人只是睡熟了而已。
在過去那幾年的時間裏,小荷對小憐的睡顏絕對是最熟悉的,即便要和宇文達比較她也不會認輸。她希望現在就和當初一樣,她希望這是等到了希望的時刻。可是正因為她的熟悉,她才感覺不到屬於小憐的氣息,才感覺不到重逢的欣喜,她能夠感覺的只有鋪天蓋地的沉痛,只有壓得人站不起來的傷痛。
小荷仰頭大聲哭了起來。
她明白的,到現在她什麼都是明白的,就算在集市上她還能夠欺騙自己是別人在胡說,可現在回到了這裏,親眼看着面前的場景,她又如何能不領悟?她又如何再繼續的欺騙自己?
聽到小荷的哭聲,李嬸的鼻尖一酸,淚水無法抑制的落了下來。她將手上的菜籃子緩緩地放在了地上,屏着氣睜着雙眼走過去,似是在努力地剋制着自己不斷外流的淚水。越過跪坐在的地上的小荷,她繼續往下走,腳下的每一步都沉重地像是拖着千斤重的巨石一般。隔得遠遠的,她心中對事情早已經有了答案,卻又不願意去面對也不想承認這是真的,想後退的雙腳不受控制的繼續往前走着。
垂眸看着躺在床榻上雙眼緊閉的小憐,李嬸壓抑着聲音,落下的淚水“吧嗒吧嗒”的浸濕了床沿的被褥。
在私宅的時候,她就像是她的半個母親,看着她第一次來月事,看着她和宇文達越走越近。小荷是自己的女兒,自己卻從未在小荷的身上有過這樣激動的情緒,更慶幸的反而是她能夠找到自己的歸屬。
因為在私宅已經很多年,她是知道宇文達的為人的,在見到小憐的第一次她就感覺到了小憐的不同和特別之處,所以宇文達對小憐表露出來的特別她也是能夠切切實實的感受到的。她能夠感覺到當年還年紀很小的小憐曾經有過怎樣的童年,很多時候看起來冷漠的像是不與其他人接觸,其實也只是害怕陌生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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