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夜 懷夢草
在古代,很多成功人士總喜歡標榜自己的不同,形容最多的就是自己出身前就已經被上天安排好了要去做什麼,這些傳說表現的直接的就是自己的母親再懷自己前總能做些千奇百怪的夢,例如舜的母親夢見吃下土巨人的泥土而懷舜,漢武帝劉彘未曾降生,他母親王夫人也說自己夢見擁日入懷孫堅的妻子懷上孫策孫權兄弟的時候,也分別夢見月日入懷,當然,我小時候自然也會去好奇得問母親懷我的時候夢見了什麼,可是答案非常失望,母親思考良久,只是回答經常夢見吃紅燒豬腳
也難怪,那個年代母親在懷孕的時候連雞蛋都吃不到幾個
可是夢的確是非常神奇的東西,最出名的當然是要屬周公解夢了,周代還有專門的占夢官《周禮-春官-占夢》云:“占夢掌其歲時,觀天地之會,辨陰陽之氣,以日月星辰佔六夢之吉凶關於夢的形成,民間多認為是靈魂離開了軀體的遊盪,是靈魂的經歷,而死亡,則是靈魂永久的離開身體
何謂六夢?《周禮》中將夢分為正夢、噩夢、思夢、寤夢、喜夢、懼夢等
做夢頗有禁忌,據說古人睡覺很有講究,如枕頭要高點,是為“高枕無憂”最好側身而睡,忌諱開口仰面“屍卧”睡覺地點忌寒,忌風,忌近煙春卧南首、秋卧西首、冬卧北首睡前最好清心寡欲,少思少想,自然不會做夢,而且佛教認為夢代表着人的慾望,夢多則意心雜,對於修行者不利,他們往往採用詠頌多遍經文來禁夢,或者乾脆不讓自己熟睡,徹夜閱讀經書
而我所要說的,則是關於一個占夢官的故事
占夢官屬禮部,最高為太卜,下面則是占夢官員,多為解決皇室的夢境或者星相變化
隨着時間的推移,這項古老的工作已經幾近消亡,就如同伴隨着紫禁城的炮聲,宮廷的御膳房流落到民間一般,養尊處優的占夢官也要為自己的生計着想了,而我居然探究到,這個城市就有一位靠占夢為生的人
這種人往往和市井騙子沒有太大的區別,而事實正是如此,真理與謊言,荒謬和現實總是一線之隔,如果都那麼好區分,也就沒那麼多煩惱事了,所謂大智若愚大奸若忠,大師和騙子自然我等凡人肉眼是分辨不出來的
當然,在我去見他的路上,仍然對這種事抱着懷疑態度
這個奇異的男人居住在一片貧民窟內,我們對算命先生最喜歡諷刺的一句話就是:“既然你這麼准,為什麼不把自己的命算好點呢?”而我自然也萌生出這種想法,但既然來了,見一見也不會損失什麼
四處追打着的臟着小臉的少年,看見陌生人就害羞的躲藏在牆角,猶如受驚的小兔子一樣探着腦袋睜着大眼睛望着我,收破爛的老人,和靠着一輛拖車的移動早餐店,一切彷彿都很熟悉,我似乎又回到了自己兒時居住的地方,只是二十年後,這些地方彷彿從未曾變化過一樣
這個被大家喚作老葉的占夢者在這一帶非常出名,隨便問個人他都能講出一堆關於老葉的故事
只是大家聽說我現在要去找他,都搖頭說不要,他們說要找老葉,最好入夜以後再去
我當然更加的好奇,不顧大家的勸阻來到老葉的住處——一個在這一帶少見的帶有庭院的磚瓦房,青磚白瓦,潔凈如洗,和周遭的木棚低矮如柴房的的房屋形成很強烈的反差,庭院裏右邊擺放着一些盆栽,只是相當奇怪,陶盆里只有黑色的泥土,什麼都沒有種,想必主人還沒有決定好,另外還有一直半咪着眼睛毛色黑白相間的貓咪趴在門口打盹
我小心地走過去,拉開了圍欄的木門,伴隨着咯吱一聲,似被驚醒的貓警覺地抬起頭,但身體依舊保持着躺的姿勢,它圓睜着雙眼望着我
當我逐漸走進由貓把手的大門時候,這隻貓忽然弓着腰向後伸去,接着猛地跳了起來,全身的毛都豎了起來猶如一直豪豬,體型也大了,它彎起腰,對着我,咽喉發出的聲音讓我想起了準備攻擊獵物前的響尾蛇而且它的眼睛看上去有些奇怪,我卻一直說不上來
我只好獃在原地不動,對着門喊了句不多久,大門打開,一個人影走了出來,四十來歲,滿臉絡腮鬍子,寬額劍眉,隆鼻闊嘴,四方國字臉,身材雖然不十分高大,卻相當健壯魁梧,他蹲下來,一把拎起那很不友好的貓咪的脖子,猶如提着一塊毛被子一樣,貓忽然也老實很多
“別鬧了”中年男人朝貓屁股輕輕一拍,便不再搭理它,貓也知趣的走到一邊繼續睡覺了
“進來”男人看都不看我,低頭拍了拍自己的衣袖——滿是油膩,幾乎已經結成了半透明的油殼子,自顧自地走進了屋子,我當然也跟了進去
房間裏有一股淡淡的茶香和木頭的清新味道,所有的傢具似乎都未曾上色,保留着原始的明黃色的色調,牆壁雪白一片,猶如剛刷過一樣,我拿過一張木凳,居然還是打了蠟的,握在手裏光滑如琉璃坐在茶几旁,老葉很快端來兩杯清茶靠牆擺放着一張很大的木床,大概一米多高床上鋪者白色毛巾被,前面高高隆起,想是枕頭一類的東西
老葉招待我喝茶坐下後站了起來說占卜這種事情要沐浴更衣,你就算了,不過也要燒柱香,以示虔誠,說完從床下掏出一根香遞給我,燒罷后自己就走進裏屋,沒多久,聽見裏面又水聲傳來,再等片刻,老葉走了出來
這次卻和先前大不相同,面龐乾淨,挺胸直背,穿着一套類似道袍但有是白顏的長衫,上面只在胸前印着一副八卦
“夢為天機,解夢者不吉,所以干我們這行的越來越少,而我也看夢而言,普通無關痛癢的我可以告訴,但事關生死興亡,我便不再說話,希望您能見諒”老葉忽然對我鞠了躬,說罷,站在我面前
“其實我不想解夢,更不想知道關於未來什麼的,不過倒是想聽聽葉先生在解過那麼多夢,有沒有什麼不同尋常的事發生過”我盡量措辭謹慎些
老葉眼珠子往上翻動了幾下
“當然是有,只是怕你不信”
“未曾細說,何來不信”我笑談
“既然這樣,那我告訴你”老葉知道我不是來解夢的,反倒有些輕鬆,脫去鞋盤起雙腿端正地坐在木床上
“解夢和占夢並不相同,解夢是幫人釋夢,而占夢不一樣,那是來人問我們問題,我們靠自己做夢了來得出結果,就如同算卦者靠抽籤或者是龜殼銅錢一個道理所以,解夢並沒什麼了不起的,占夢卻不是那麼容易的
就在幾年前,一個生意人模樣的年輕人來到我這裏,他面容憔悴黑着眼圈,我一看就知道為夢所擾,果然,他告訴我自己一直做噩夢,但一醒卻又記不起自己夢見了什麼,所以到現在都不敢睡覺了,而長期這樣,生意也沒法做下去了,自然從朋友那裏找到了我,希望我可以幫幫他
我讓他邊吸着檀香,邊睡在我床上,然後坐在一邊看他,果然,沒多久他睡着以後開始流汗,接着抓着自己胸口衣物不放,臉色蒼白,這個時候斷不可驚嚇他,將他喊醒,只能輕微搖動其身體,或者以指甲按其人中或擠壓他的大拇指讓能讓他神智恢復
這人醒后告訴我他又做了噩夢,但依舊記不得夢見些什麼不知道自己夢些什麼,這叫我如何解夢,我幫人解了這麼多次還頭次遇見這種事情不過我卻早有準備”老葉說到這裏,忽然停住神秘地笑笑,用手掌拍了拍自己身下的木床,接着將床被掀了起來
出乎我意料之外,原來這木床實在是非常奇特,就如同轉為人體設計一般,隆起的部分並非是一個枕頭,而是床體自身凸起了一塊,整個床渾然一體,側面看像一個倒扣的勺子一樣,好生怪異而且床頭也放着一個埋慢土的陶盆,和院子裏的一摸一樣
“這叫夢床,是用非常稀有的木有製成,所有躺在床上的人,他們做的夢都會被記錄下來而我在躺上去,就能重複看到先前那人所做的夢了所以我不對它上漆,而且這個是祖傳的,占夢世家才有的好寶貝”
我哦了一聲,想不到居然又如此神奇的東西
“不過,要是我知道後來發生的事情,我是斷不會躺下去的”老葉語帶顫抖,似有難言之隱,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才繼續說下去
“你可能知道,夢主反向,所謂平夢主凶,夢凶得吉當我睡下去的時候一閉上眼睛,就看到一片白色,然後是一團棉花一樣的東西如同滾雪球一般越來越大,整個地方很快被它塞滿了,而我也逐漸喘不上氣,還好我神智尚在,趕快從床上跳起來做夢有兩種,一種是深睡之夢,就是俗話說的睡的很死,另外種是神未定之夢,也就是碰巧打個盹做的夢,後者很容易醒,但做的夢也不可靠,所以占夢有規矩,所謂五不佔,就是五種夢是不佔卜的,神未定之夢就是其中之一,而我躺在床上所看見的,就是這種,所以我也能很快醒過來
既然看到了年輕人做的夢,似乎就很好解決了,但還是非常奇怪,我只好暗地裏去查查那個年輕人——有些人,他們來求我解夢占夢卻不實話實說隱瞞內情,因為占夢解夢又規矩,他們怕觸犯所以多有忌諱,這樣我就必須了解清楚才行
果然,那年輕人雖然年紀不大,卻公司開的十分火鬧,想必多是來路不當,但我也查不出個所以然,我只好告訴他多寧神安息,不要思慮過多而傷神,年輕人不滿而去,我原以為事情結束,可沒想到最後弄到自己身上來了,所謂打鷹的讓鷹啄了眼啊”老葉說到這裏,似乎有所感觸
“那之後我開始和年輕人一樣,不停的做夢,而且醒來后滿身大汗,卻記不起夢見了什麼,而且開始日漸消瘦神氣不足我只好反過去找那個年輕人,結果被告知這人居然發瘋了我去看他,也是滿嘴胡言亂語,當我沮喪着要回頭的時候,年輕人似乎認出了我,抓住我的衣袖大喊起來
‘來了,來了,你也快了,你遲早是醒不過來的!’說完,又自己一邊瘋去了
我開始意識到不妙,卻沒有破解的方法,看來這東西如同傳染病一樣,居然把我也拖下來了接下來的幾天我遍尋古書都沒有辦法,而一些我的行內師傅也不敢為我圓夢,而我忽然也發現,自己睡眠做夢的時間也越來越長,睡的越來越死
還好天無絕人之路,我再自己父親遺留的一本幾乎被我賣掉的手記上看到了一段話
‘夢者,魂行也,夢不得醒,則魂不歸,觀似醒而實為夢中是為懷夢,夢無實形,然聚之則奪人魂,終不得脫’家父的留言提醒了我,原來夢就如同袋子裏的水,人的魂魄如同那個袋子每天做夢就如同往袋子裝水,普通人睡覺醒來,夢也就散了,但如果做的夢不能釋放掉堆積再一起如同懷孕一樣越來越大,終究會讓本來無形的夢成為實體,將魂魄奪取,而這人個就永遠醒不過來,自己的生活就會被夢所代替了,所謂看上去是清醒的,實際上仍然在夢中,也就是像年輕人一樣瘋掉了
雖然知道了結果,但還是不知道起因,根本於事無補,幾天後我照樣會變成瘋子,永遠醒不了
剩下的幾天我關門謝客,決心找到那瘋掉的年輕人到底做了些什麼,果然,雖然他生意方面沒有查到什麼,我卻知道他的家庭狀況
他本來是個普通的白領員工,靠着於老闆的女兒的婚姻才平步青雲,而且不知道該說幸還是不幸,他的老丈人在婚後不久就心臟病突發死亡,年輕人接管了自己岳父的所有產業,所以難怪生意做的那麼大,而他的妻子也不知道為什麼忽然藥物過敏導致癱瘓不起,成了植物人年輕人瘋掉后,她也依舊收到良好的護理——那是她父親留下來一筆專門給女兒的錢,所以這個可憐的女人仍然活在醫院裏
我以朋友的身份前去探望,剛進去就覺得病房似曾相識,雪白的牆壁和白色的天花板、床單,床被
黑瘦的女人平躺在床上,渾身插滿了導管,她的手臂滿是長期不曾活動堆滿的黑色淤血塊,臉部則削瘦的嚇人,幾乎是一個蒙了層人皮的骷髏頭只是深陷的眼窩裏殘留着一雙凸起的眼珠
我開始覺得年輕人和我的病與她有關了
因為我看見這個女人的眼球居然在飛快地轉動
難道說從她癱瘓消失意識到現在一直在做夢?其實她只是一直處於深度睡眠中?
原來不是我和年輕人的夢無法釋放,而是這個女人的夢進到了我們身體裏,並且積聚起來,一個人的夢尚且會多到令人鬱結難以釋放,何況是兩個人的,那個年輕人終究是突破了臨界點,猶如個裝滿了水的氣球,還一直加的話當然會爆裂開來,夢已經超出了他現實生活的部分,所以他瘋了
這個女人就像一個造夢的機器,將源源不斷的噩夢輸到我們腦袋裏思想中,然而我現在又該做什麼
難道說關掉這個機器?我只要動一動手指頭,一切就結束了
當然我不會這麼做,先別說良心的責備,整個病房都是由攝像頭監控着
既然找到了源頭,我自然有世代為占夢官的解決辦法”老葉又笑了笑,指了指床頭的陶盆
“你可能以為這裏什麼都沒種,其實你錯了,這個叫懷夢草,它白天是不會出來的,只有到夜晚才會鑽出來,像蒲公英一樣,不過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