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5章 床下
接下來幾天,這貨天天跑我們科室,逗逗小姑娘,勾引老護工,外科那一百四十公斤的護士長、江湖人稱長白山,差點就以身相許了。也不知怎麼的,其他人都以為他是我朋友,解釋都解釋不清楚,這人特自來熟,簡直混蛋。
“小丘啊。”外科的行政主任老劉拍拍我的肩,“你那個搞刑偵的朋友是來免費調查老張的事情的吧?好好好,好好查啊!查到那混蛋去哪了我請你們吃飯!”
我差點一口水噴出來。
“不是,丫不是搞刑偵的……我和他不認識!真不認識!”
“明白明白!”老劉突然壓低了聲音一臉嚴肅,“我看過電視的,干他們這行都要隱藏身份,我懂的。最近也比較閑,你好好協助人家,知道沒!”
昆麒麟倒坐在旁邊的椅子上趴在椅背上,嘿嘿笑得一臉蕩漾。老劉特意囑咐我多和刑偵同志好好交流信息不必跟着查了,嘩啦啦一間屋子的人都出去了,就剩下我們倆。
“哎我說,你們醫護工作者這想像力挺豐富的啊。”他剝着一橘子,“剛那是你領導吧?你領導都發話了,你可要好好幫我。”
“別添亂,你瞎吹啥呢,就一神棍,還刑偵工作者。你再吹下去當心長白山把持不住,當場在辦公室把你辦了。”
好像每個科室的護士都有一個賽亞人級別的重量級選手,想當年,外科長白山和樓下產科太行山一起並稱南北雙峰,沒一個病人敢在她們手底下亂來。我親眼見過一個醫鬧的男的,還沒吆喝起來就被長白山拎着脖子丟出去了,和老鷹抓小雞似的。
“我覺得張志仁失蹤,一定能在七院找到線索。”他說。
我說,你想多了,張志仁是七院著名的清心寡欲,每天早上上班晚上睡覺,一步不多走。
“丘醫生,一個人在一個地方待上幾十年,哪怕什麼都不做,都會留下很多信息。”他笑笑,指指我坐的位置。“這平時是你的位置,這台電腦也是你常用的,對吧?”
“醫生辦公室里沒什麼固定位置的說法,都是搶電腦的。”我不想和他多話。結果這人搖頭,說不對。
“我在這裏觀察了多少天,你知道嗎?”他忽然問。
還有幾天,就是從我夜班那天開始的啊。我想。
“——你是不是在想,我是從你夜班那天才開始出現的?”他眯起眼睛,似笑非笑,看得人很不舒服。我雖然不想回答他,可他說的沒錯,我確實這樣想。
昆麒麟說,“我更早的時候就來了。按照你們說的,那天張志仁中午急匆匆出去后就失蹤,那麼我是在張志仁失蹤兩天後就到了這個科室。只是那時候我沒有走進辦公室,而是裝作病人家屬,坐在病房大廳中間的沙發里。這一點你們誰都沒有發現,而我從那天起,一直在觀察你們的辦公室。”
我愣了一下——這的確出乎意料。
就好像銀行里那麼多人,你去問櫃員有沒有注意到其中的某一個,櫃員肯定記不住。外科的病房大廳里每天都坐滿了家屬和病人,除非是特別熟的老面孔,否則我們是不會注意那裏的人的。
“我在那裏往裏面看。你們座位和電腦是沒有固定,但卻也有一定程度上的固定。你幾乎都是坐在這台電腦前的,哪怕這裏坐着學生和基地醫生,只要他們看到你來了,其他電腦前的人不會讓位,可這台電腦前的人一定會讓給你坐。也就是說,這裏的醫生都默認,‘這台電腦和這個座位是丘荻用的’。那個叫陸離的女醫生她的固定電腦在你對面靠左一台。你叫她學姐……我不知道在醫院裏有沒有這樣的排行,但如果沒猜錯,這裏除了幾個主任,那就是陸離資歷最大,你第二。”
他說對了。我依然沒有回答,不是不想,而是真的不知道說什麼好。
“我試過,你們辦公室這些電腦配置十分之差,不可能打遊戲,也無法連接外接U盤,連不上外網,可以說除了辦公,根本做不了其他事情。你每天坐在這個位子上,用這台電腦,做的事情只有辦公,可我依然能分析出你是個什麼樣的人。”昆麒麟突然指住鍵盤上的F8,“你的這個鍵磨損的很厲害,只有這台電腦的F8有磨損。而在這個醫生工作站程序中,F8是存儲的意思。你在三分鐘裏存儲了兩次,並且這兩次中你什麼修改都沒有,你只是習慣性地存儲,有些像強迫症。開始我以為這是因為電腦差所以程序可能跳出,但是觀察了一段時間,你們的電腦上都沒有工作枱跳出現象。同時你電腦的桌面很乾凈,沒有多餘的文檔,其他人的桌面都是系統默認的藍天草地圖,只有你的桌面背景是純白色。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
我一言不發,只是理完了病史,保存好,拿起了這份茶特起身去護士台。就在我站起來的時候,昆麒麟拉住了我的手腕。
他看着我。我第一次直視這個人的眼睛。他的眼睛很細長,眼神明亮銳利。
“我知道你今天是夜班,牆上貼着排班表。”他說。“幫我一個忙。這個忙很好幫,你什麼都不用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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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死活想不到,這人說的“什麼都不用做”的幫忙,竟然是讓我在示教室的床上睡一晚。
說實話是一點都不想幫他的,但是不幫,這人就和麻雀似的跟在旁邊嘰嘰喳喳。反正只是在床上睡一晚,又不是和他睡一晚,睡就睡了,早點讓這貨死心也好。
“不過在這睡一晚上能怎麼樣?”我抱着自己的枕頭,盯着那張雪白的床,“張主任背地裏還有這種不為人知的愛好,我睡他屋裏就能把人色誘出來?”
“那難說,要不然再叫點人過來一起睡,多種口味多種選擇,色誘出張志仁的幾率也大點。”昆麒麟說著,先爬上床躺下了。
“喂。”我叫他。
“咋了?快上來。”他居然還拍拍邊上的空位。
“你下去。”
“哎都是男人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就因為是男人所以才要防着,你要是個妹子我就兩眼放光地上了。下來。”
他被我嫌棄成這樣,臉皮再厚也扛不住,只能自己默默爬下床。我躺上去,說,我膽子沒那麼小,你睡醫生值班室去吧。
“別,我還是待這吧。”他也抱着枕頭轉了幾圈,最後往床下一鑽。“我睡床底下。”
他就真睡床底下了,過一會就沒聲了。
我也隨便他,抱着枕頭自顧自睡了。醫生值班時候習慣把白大褂掛在附近,我就把它擱在椅背上了,萬一病人有事,一套就能衝出去。
自己入睡一向快。說實話,其實我挺期待張志仁出現的,最好今晚就出現,告訴我,他只是工作壓力太大,開車到附近的古鎮散散心喝喝茶,放鬆心情陶冶情操,現在自我升華完了就回來繼續為人民服務了。畢竟這人平時雖然不與我們親近,但絕對不會坑人,從來不給我們添事情,同事一場,實在沒有咒人家的必要。
——這一睡下去我就睡得死沉,再醒過來的時候是手機響了。
看了一眼屏幕,凌晨一點。親戚來了條消息,說他們家孩子準備來S市了讓我多擔待云云。這家親戚在我小時候走動得很多,可後來出國了沒來往,所以也就疏遠了。我看到消息就又掐了屏幕,想繼續睡。
昆麒麟睡床下,難得安靜,我也挺意外。
把手機擱下,我就繼續睡下去。不過這一次沒睡多久,就被一種聲音吵醒了。
我迷迷糊糊爬起來,聽那聲音從哪來的。感覺好像這聲音從床下面傳來的,像有人在敲床板。
——這孫子果然不安分。我捶了一下床,“你別煩,覺得睡不舒服就去醫生值班室睡,鑰匙擱在辦公室桌上的茶葉罐子裏。”
那人沒說話,繼續敲床板。
——現在回想起來,這要是在自己家或是別處遇到這種狀況,什麼睡覺睡一半突然有人在床下敲床板,那肯定直接嚇死——但我現在還挺鎮定,是因為知道床下睡着昆麒麟。
可說心裏話,現在也挺寒顫了。畢竟昆麒麟不說話,只是撓床板,不知道是不是遇到了什麼情況說不出話,只能這樣來引起我的注意?那他出了什麼事?聲帶撕裂?氣胸?
而且床板被這樣敲,我也完全睡不着,於是拿起了枕頭邊的筆電——筆電這東西很多醫生都會備,說簡單點就是個筆狀小電筒,收病人時體檢五官時會用得到。但這東西我平時不帶,雖然有,但之前那支的電池用完了,我懶得換。只是經歷了上一次示教室的事情,我就長了個心眼,今晚特地換好電池放在邊上。
這玩意畢竟算個電筒,比手機屏幕的光要清楚許多。先照了照四周,不過沒狀況。然後光就掃到地板——可就在看到地板情況的一剎那,我腦子裏嗡地一聲,汗毛都炸起來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示教室的地板上被人用白色顏料畫滿了密密麻麻的線條,不知是圖案還是符文,排布整齊,不可能是隨手畫出來的——這是什麼時候多出來的東西?是昆麒麟乾的?
“昆麒麟?”我抓着床沿,左手捏着筆電,探身出去,想看清他在不在床下。可就在這時候,我的耳邊再一次響起了那夜示教室里的聲音。
“咯……咯……咯……”
這種囈語聲是女人的,分不清是哭是笑。但身子的動作已經比腦子還要快一步,我探下身,床下的情況頓時一覽無餘——
一個穿着弔帶裙的女人蜷縮在床底,正和我四目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