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5.第245章 不逃
金召沖了過去,將那個人的頭抬了起來。這是樂陽。
“樂陽?”他看見了那個鐵制的口箍,想替他解開,但是剛一拿動,那個人就很痛苦地嗚咽了一聲。口箍下面連着一根管子,好像食管一般強行撐開了他的食道。
他只能讓樂陽先忍一忍,然後慢慢拔出了那根管子。剛剛拔出,樂陽就忍不住乾嘔起來。金召割開了綁着他雙手的牛皮帶,將人放了下來。
“你沒事吧?”他問,樂陽的身上似乎沒有傷口,“好了,好了,我們走了。”
那人緊緊抓住他,人很緊張,雙唇抿住。金召看到牆邊掛着隔離服,就取下一件裹在樂陽身上。當他正要向門外走去時,發現門口正站着一個人。
這個人不該出現在這裏。
謝帝桐,他現在應該正在去常熟的路上才對。
“你為什麼會在這……”
他拔出短刀,朝向那個人。當見到這把刀的時候,謝帝桐的眼神微微變了。
“辟光刃?”
——金召手上的,是一把辟光刃。
這把青色短刀是俠門代代相傳之物,同屬於辟光刃之一。可是在辟光刃中,這是一把公認的次品。傳聞昆藥師在鑄造它的時候將它的刀身一斷為二,並沒有人知道緣由。其他的辟光刃都是唐刀制式,只有它是短刀。
這把刀的名字叫做斷刀翠雀,也是被認為是所有辟光刃中最弱小的那一把,以至於當它流落到俠門中時,沒有引起一點波瀾。
昆藥師鑄造的七把辟光刃在他失蹤前悉數流落在外,已經現世的只有雷刀斬麒麟以及業刀雪藥師,至於翠雀,往往被人遺忘。
“來的是你們,也就是說,昆麒麟去找冷琴了。”他走向兩人,目光從翠雀上移開,沒有再在意這把刀,“無所謂,反正也只是……”
他說著,突然用力抓住了刺向他的刀刃;金召對這些人已經有了防備,立刻拔刀,將刀刃抽離了謝帝桐的手掌。刀刃在他的掌中留下一道傷口,緩緩癒合。
“開胃小菜罷了。”
冷藏室內的地板上滿是薄霜。金召沒有看到那個隱藏在薄霜下的法陣,當法陣被催動時,一股巨大的壓力侵襲而來,原本就刺骨的寒冷更甚,向他的腦中涌去。謝帝桐已經不再看他,而是走向了不遠處的樂陽——那個人掙扎着向金召爬去,企圖將人救出法陣。
“他和我們不同。”謝帝桐抱住了他,剝去了那件保暖服,將樂陽摁在了牆上;他能感受到謝帝桐的氣息近在咫尺,已經接近了他的肩頭。“他會死在這裏。”
接着,撕裂般的劇痛從肩上傳來,樂陽的肩膀被他咬住,正在被硬生生地撕咬開一個傷口。
“啊——”
哪怕是拚命的掙扎,力量的懸殊也早已決定了結果。樂陽只能任他撕咬,感到劇痛從肩部傳來。
法陣的力量太過於巨大,金召根本不可能掙脫得出來。同時,樓下傳來了巨獸的咆哮聲。那是謝帝桐的黑麒麟,已經與封隆交戰了。
“沒有什麼營養,卻很美味,好像毒品一樣。”他閉上了眼睛,像是在回味血中的餘韻,“我可以慢慢品嘗你,然後,他們會一個個送上門來。”
就在這時,樂陽驚呼一聲——寒芒從謝帝桐的眉間穿出,是青色的刀尖。
金召站在他的身後,手中穩穩握着翠雀。
“還能走嗎?”他問樂陽。
樂陽還未從這一幕中反應過來。無論如何,金召都應該是必死無疑的,可是他現在卻好好地站在這裏,甚至用翠雀貫穿了那個人的頭顱。
“我沒事……”
“你完全不像沒事的樣子。”他拉起樂陽,替他裹上了隔離服。樂陽忽然感到這個對話有些熟悉。塵封在最深處的記憶像是被石子驚起的浮沙,讓他想起那年的北方深夜,他問金召,你能走嗎?
那個人的肩膀上有很深的刀傷,卻說自己沒事。樂陽忍不住笑了,說,你這樣完全不像沒事的樣子。
那是他們最初的記憶。
他正恍惚着,謝帝桐已經站了起來,額頭的傷緩緩癒合。金召將他推向門外,關上了鐵門。
“曲艷城在樓下,他會帶你回去的。”金召的聲音從門後傳來。樂陽只能從鐵門上的洞口依稀看到裏面的情況,金召背對着他,面對謝帝桐,“你走吧。”
“如果你沒回去怎麼辦……”樂陽靠在門口,不知道為什麼,面上有些一種悲愴的笑意,“我已經……不可能再回去了……”
“如果我沒回去,那你就記得,你欠了我太多了。”
金召握住刀,看着面前的謝帝桐。這個人對他的行動似乎有些費解,問,“那個法陣對你沒有用嗎?”
“你不用管。”金召的手指刮動了一下耳垂下面的血,那是剛才的法陣造成的。“我不是來攔住你的。”
“你攔不住我。”
“我是來了結你的。”
翠雀的刀身愈發鮮艷,宛如翡翠剔透。這把刀是金召從小就帶在身邊的,卻直到二十五歲那年才能令它出鞘。
因為刀就是他。
————
“你為什麼把它折斷?”
窗邊的白衣人容貌清麗,穿着一套雪色的織金禮服,瓔珞飾帶搖墜成白金交織的絢麗。他看着鑄劍爐前的那個人,那是個穿着黑色道袍的道士,正低頭望着一把斷刀。
“青色的刀,很少見的,要很好的火、很硬的鐵,才能鑄出這樣的好刀。”白衣人拿起另外半截刀身,用指腹輕輕摩挲過刀刃,“藥師,把它送給我好么?”
“你要它做什麼。”
黑衣道者面無表情,這是個很嚴肅冷漠的人,當他站在那裏的時候,就好像一把長刀,劈開往來所有的風。
“如果將來你要殺我……斷刀和斷刀就能再次相遇。”
“我的刀不贈妖邪。”
“我是妖邪嗎?”他走到黑衣道者身後,聲音中帶着一些慵懶,“當雪藥師出鞘的時候,你就該知道,我是不是妖,是不是邪。我是仙——你這個疑神者。”
就在這時,昆藥師突然轉身,他的手指有一道青色寒光閃過——那是辟光刃的斷刀。
“當你作亂的時候,這把刀絕不會留情。”
“你沒有情可以留。”
白衣人退開了一步,笑着張開嘴,將手中的半截斷刀放入口中;然後,他咽下了斷刀。
“我和你打一個賭。”他望着昆藥師手中的青色刀刃,眼中含笑,“當我死後,你會哭的。”
“我不會為你流一滴眼淚。”
“你會的。如果你落淚,我的軀體就會化為煙散,只會留下這把斷刀。”他說,“斷刀留情。算是這麼多年,父子一場。”
“你不是我父親。”
“我是你的養父。無論藥師你再如何厭惡殺害你全族的妖類,你也不能否認這件事。你是被妖所救,被妖所撫養長大的。”他說,“你會後悔的。”
“你也會。吞下了辟光刃,你餘生都會為道家清氣所折磨。”
“我把你當做我的孩子。骨肉相殺,遠比什麼都讓我痛心。”他退入了黑暗之中,黑色的眼瞳帶着一些妖異,又緩緩合上,“這把刀,從此就是我了。”
——刀就是我。
這是金召第一次聽見翠雀的鳴動。
這把短刀是俠門代代相傳之物,傳聞是師祖當年行俠仗義,巧遇一位狐仙。狐仙告知,在十年後,於崑山北側萬狐墓中再會。
十年之約后,當師祖到達崑山時,墓中無人,只餘一把斷刀,一截斷刃。
“刀就是我。”
他忽然說。
每一代俠門掌門,都能和斷刃合二為一。翠雀的能力在外人眼中並不如何顯赫,它只有一點,就是能貫穿一切可見之物。
當成為刀刃的剎那,金召就不再為任何術法所影響束縛。謝帝桐的法陣再如何強大,也無法影響他分毫。
翠雀已經出鞘,刀刃鋒芒翠色,直刺向了面前的人。同時,門外的樂陽似乎聽見了一聲狐嘯。
他不顧一切打開了門。翠雀貫穿了謝帝桐的胸口,卻依然無法令他停止行動。兩個人離得太近,金召根本躲不過謝帝桐接下來的反撲。
“貫穿一切……”謝帝桐輕笑着,看到自己的身體碰觸到辟光刃的部分正在緩緩流出鮮血,縱然是不死之身,卻依然會為辟光刃所傷,“可是,貫穿了又能如何?”
“……包括你的魂魄。”金召抬起頭,聲音中帶着少有的笑意,“魂魄既傷,肉身自滅。”
“那就試試吧。”他的手放在了金召的喉頭,只要收緊,人類的軀體就會像泥土般碎散,“樂陽還是沒有走。”
金召的神色微微動了,卻不是意外,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他所知道的樂陽,從來不會逃。
就在謝帝桐的手要收緊時,樂陽突然喊了那個人的名字,沖向他們。同時,冷藏室冰霜碎動,四方震蕩。就在三個人的眼前,地面上的冰霜彷彿被一個龐然大物所帶到,緩緩浮起四散。
魚。
從地面上游出,出現在他們眼前的,是一條巨大的魚仙人——儘管,它只余骸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