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貞子復活(三)上
華燈初上,夜幕降臨。
櫻美捧着外公的骨灰盒坐在胡鋒的車子裏,眼睛裏裝滿了憂鬱。
在紅綠燈的十字路口,胡鋒把車子停了下來。左手邊的行人路上有一排服裝專賣店,從裏邊傳出一陣陣優美動情的歌聲——謝謝你給我的愛,今生今世我難忘懷,謝謝你給我的溫柔,讓我度過那個年代……
相信很多人都十分熟悉這段家喻戶曉的歌詞,是民謠教父李春波的成名作《小芳》裏的一段。胡鋒的青春時光正是聽着李春波的歌聲度過的,此刻,他微閉着雙眼,想像着故鄉的那條清澈的小河,陶醉在小芳含情脈脈的眼神里……
一想起故鄉的那個小芳,胡鋒的心裏就隱隱作痛,覺得自己對不起那個美麗善良的姑娘。她跟胡鋒從小一起長大,生活在一個風景秀麗的小山村裡。從小學到高中又都是同班同學,在青春期還沒有到來之前,他們的感情就象親生兄妹那樣,大人們看在心裏,也喜上心頭,似乎已經默認了一樁為期不遠的婚事,希望他們能夠攜手一輩子。進入高中之後,他們情竇初開,懵懂的情懷也發生了微變,學習上他們相互鼓勵,生活上彼此照顧,到了周末,他們手牽着手,沿着那條小河,一直走進他們的村莊。
後來,小芳高考落榜了,貧困的家庭無力再讓她繼續學業!而胡鋒卻考入了公安大學,分別的那天晚上,胡鋒第一次將小芳抱在懷裏,他們相互依偎,直到天明。那條小河聽見了胡鋒的誓言:“小芳,我發誓,等將來我畢業了,我一定回來娶你。”小芳望着漂浮在水面上的那枚樹葉,傷心地說:“胡鋒,但願你不要像那枚樹葉,被河水沖走,就再也回不來了!”
四年的大學生活改變了胡鋒,讓他重新審視了自己與小芳的感情。後來小芳含淚看完了胡鋒寫給她的分手信,傷心欲絕地踏上了南下打工的旅程……
“police胡?”櫻美輕聲喚道:“你怎麼不開車?”
警用吉普的後面已經排起了長龍,並伴有一陣陣憤怒的汽笛聲。
“對不起!”胡鋒重新將車子發動着,然後一腳油門,車子重新向前疾駛而去。
“剛才你在想什麼?”櫻美漫不經心地問。
“貞子。”胡鋒脫口而出之後,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
他怕櫻美追問,自己又不知如何回答,於是,他緊接着又補充了一句:“是小芳。一個跟你一樣漂亮的女孩。”
“就是剛才那首歌里唱到的那個女孩嗎?”櫻美轉過頭來看着胡鋒說:“你們的關係一定不一般,看你剛才的神情,我就知道了!”
“都是過去的事了!也不知道她現在過得好不好!”胡鋒的語氣有些憂傷:“我違背了對她許下的諾言,註定要愧疚一輩子!”
“緣分不停留,向春風來又走,”櫻美底下頭,輕輕地撫摩着骨灰盒上面的那層黑紗,幽幽地說:“生命何嘗不是呢?不停留,匆匆走!”
胡鋒覺得櫻美的第一句話有些耳熟,片刻之後他終於想到那是梅艷芳生前演唱《女人花》中的一段歌詞。忽然,胡鋒不由自主地又一次想到了幽靈貞子,這個可怕的幽靈就好象鑽進了他的大腦里,一不留神,就會鑽出來。
該死!我這是怎麼了?胡鋒深深地呼了一口氣,定了定神,然後安慰着說:“櫻美,緣分也好,生命也罷,只要消逝了,就再也回不來了!我們只能堅強地去面對,不是嗎?”
“嗯!我懂。”櫻美點了點頭,輕聲說。
“吉田先生的骨灰你打算怎樣處理?帶回日本嗎?”胡鋒問。
“不。我要把外公安葬在中國這片土地上,讓他的靈魂繼續完成他未了的心愿,”櫻美接著說:“請帶我去爺爺的住處吧!我要為他整理遺物。”
車子在前方拐了一道彎,又向前開了一段,雨後的霧霾也越加濃重起來了。終於穿破了重重的霧障,駛進了郊外的一片舊民宅里。這裏十分安靜,偶爾能看見三三兩兩的小孩兒從房子裏跑出來,還有幾盞昏黃的路燈立在衚衕口。車子在吉田的住處停了下來,是一棟清末建築風格的老房子,青磚漢瓦,坐北朝南,大門兩側的掩壁上刻有磚雕圖案,門獸的嘴裏叼着兩隻鐵環,虎視眈眈地注視着走過來的一男一女。
胡鋒從櫻美手裏接過吉田的骨灰盒的時候,他禁不住打了一個冷戰,腦袋裏的幽靈貞子又一次刺破他的頭骨,從黑髮的縫隙中鑽了出來。在幾個小時的時間裏,這樣的情形已經出現了三次,對於胡鋒而言這是從未有過的。是自己的神經太高度緊張了嗎?還是幽靈貞子在召喚着自己?
櫻美在有限的夜光里摸索了半天,才打開了鐵門上的那把鎖,她輕輕一推,一陣蒼老深沉的聲音過後,門終於向他們打開了……
門脊的上面刻着三個隸體字——幽寧居。
一棟有着百年歷史的清末建築。四面是用青磚壘砌的高牆,足以掩蓋很多不為人知的故事。也許是因為胡鋒太敏感了吧!他總覺得“幽寧居”里的氣氛有些陰森和怪異,就好象藏了些什麼,叫它“幽靈居”還差不多,幽靈貞子該不會就隱藏在這棟老房子裏吧!
胡鋒這樣想着,他已經跟着櫻美走完了一條幾米遠的院廊,接着,黑暗的空間裏傳來一串開門時的聲音。胡鋒甚至沒有看到櫻美伸出手去,門就已經開了,也許,是貞子的幽靈在暗中作祟吧!胡鋒始終覺得自己今天有些反常,神經一直緊繃著,好象隨時都有斷裂的可能。
“我到底在緊張什麼呢?”胡鋒的聲音在空氣里輕輕地振動着。
“你說什麼?”櫻美問。
“沒……沒什麼!”胡鋒都有點語無倫次了,“我也不知道,我們進去吧!”
牆壁上的燈管閃動了兩下,房間裏頓時亮堂了起來。吉田的住處十分整潔,一張睡床、一張書桌、上面還有一台筆記本電腦。
“真不愧是軍人出身,連被子都疊得有稜有角。”胡鋒暗自感嘆:“沒想到你的外公還是一個‘潮人‘?”
“‘潮人’?”櫻美想了想,“你是指那台筆記本電腦嗎?”
“是的。那可是最新款的,好幾次我想買都沒捨得。”胡鋒說。
“這有什麼?我的外公還關注湖南衛視的超級女生呢。他還是張靚影的fans呢。”櫻美說:“這台筆記本是他專門用來寫作的。”
“你外公是作家?”
“不,他不是作家,至少他自己不承認他是,他只是喜歡寫作而已,”櫻美說:“他是一名學者,研究現代史的,早稻田大學畢業。”
“他是一個十分善良、十分古怪、十分孤僻的老頑童,”櫻美說:“我們經常吵架,我叫他可惡的老兵,他倒是喜歡我這樣叫他。”
櫻美輕輕地撫摩着吉田的骨灰盒,憂傷地說:“再也沒機會和這個可惡的老兵吵架了!這個可惡的老兵,扔下我一個人,說走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