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15章 、初訪野比家
九、催命般的中世紀醫療
很顯然,在上述如此不衛生的生存環境之下,中世紀的歐洲人想要一輩子健健康康沒病沒災,基本上是不可能的。生了病肯定就得治療,但問題是,中世紀歐洲的那些醫生,不管怎麼看都實在是太不靠譜了。
——在中世紀之前的古希臘和古羅馬時代,歐洲人的醫學技術曾經發展到一個相當不錯的水平。古希臘名醫希波克拉底的“希波克拉底誓言”,更是一直沿用至今,被視為全世界醫務人員的共同信條。
然而,醫學本身應該是一門不信神的科學,而歐洲的中世紀卻是一個宗教至上的狂信徒時代。
於是,隨着基督教的興起,希臘羅馬文明從此黯淡,而歐洲的醫學也重新回到了原始的巫醫時代。
在中世紀初期,很多狂熱的基督徒根本就拒絕一切手術和藥物治療,而是認為只要前往羅馬或耶路撒冷朝聖、向上帝祈禱和塗聖油,就足以包治百病。實在不行的話,還可以請神父來念經驅邪。而教會的神職人員對此也是極力推崇,甚至胡說什麼“赤痢病人只需從耶路撒冷的聖墓取回一撮泥土即可康復。舌頭髮炎的病人只需舐一下聖殿的扶手就會痊癒”,同時惡狠狠地威脅說“接受世俗醫療的罪人都是異教徒”!
遺憾的是,我們並非生活在一個魔幻世界,而中世紀歐洲也並不存在能夠施展治療術的牧師和聖武士。
虔誠的信仰終究戰勝不了細菌和病毒,而護身符、聖水和讚美詩也無法驅除病魔。
所以,即使是在宗教氛圍最為濃厚的歐洲中世紀,醫生這個職業也依然是存在的。
但實事求是地說,如果你穿越到了中世紀歐洲,並且不幸患上什麼疾病,然後去中世紀歐洲的醫院看病的話,那麼治癒率估計也就跟找神父作法驅邪差不多。
為什麼這樣說呢?要回答這個疑問,就請看看中世紀歐洲的醫院,究竟是一副什麼模樣吧!
首先,中世紀的歐洲有大醫院,也有小診所。大型醫院一般都是由教會開辦,附屬在教堂或修道院的旁邊,小診所則是在開辦在哪個旮旯里的都有。
按照現代人的觀念,一般來說,去大醫院看病總歸應該比較放心。
所以,你就去了某個修道院開辦的大醫院,修女們很熱情地招待了你,既不收挂號費,也沒有要求你出示證件。在耐心傾聽了你對自己病情的敘述之後,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嬤嬤站出來安慰了你幾句,同時給你抹了一點聖油或淋上幾滴聖水,然後讓你和她們一起參加祈禱和做彌撒,參觀教堂里收藏的各種聖物。接下來再跟她們一起用餐,分享燕麥粥和豆子煮成的湯,偶爾還會有鹹魚和黑麵包。最後給你安排地方睡覺……上述這一切都是免費的,如果你衣衫襤褸的話,她們或許還會送給你一件好心人施捨的舊衣服。
於是,你一邊感慨着修女們的古道熱腸,一邊裹着毯子準備入睡,卻突然想起一個很嚴肅的問題:
誒誒?我這是來這裏看病的,不是來領救濟的啊!醫生在哪裏?
很遺憾,讓我們現代人難以想像的是,中世紀的教會醫院基本上就是個收容所,根本沒有醫生存在!
——按照中世紀教會的觀點,疾病是上帝對有罪之人的懲罰,只要誠心地祈禱和懺悔就能獲得拯救,根本無需醫藥。所以,教會開設的所謂醫院,不過是一個聚集大批病人進行集體祈禱的地方。如果真的有誰不藥而癒,那麼就是上帝賜予的奇迹,教會將對此大肆鼓吹,以提高聲望。如果最終還是毫無效果,則說明病人的罪孽深重,需要到更遙遠的地方去修行和懺悔,甚至遠赴聖城耶路撒冷去朝聖……
至於真正能夠治病救人的教會醫院,則要到很晚的時候才會出現,至少在中世紀歐洲是相當稀少的。而且,即使在這樣的教會附屬醫院裏,修士們也往往把治療與宗教儀式混為一談,實際的醫療水平並不高。
在搞清楚這所教會醫院究竟是個什麼玩意兒之後,你恐怕會覺得祈求上帝賜予奇迹太不靠譜,還是依靠世俗的醫術比較實在……於是,你就匆匆辭別了熱情的修女嬤嬤,去尋找真正有醫生在上班的小診所。
那麼,中世紀歐洲的小診所應該去哪裏找呢?這個只要看門牌就知道——現代醫學界的紅十字標誌,要到十九世紀才被發明。在更早的年代,歐洲醫生的標誌是一條蛇繞着一根拐杖。這種“蛇繞拐杖”的標誌,被人們稱之為“蛇徽”,據說從古希臘時代就開始被醫生使用,直到現代還在一些醫學雜誌上出現。
此外,在現代歐洲城市街頭的建築物上,我們偶爾還能見到這樣一個奇特的標記:一條蛇纏繞在一隻高腳杯上。這個是歐洲各國藥店的標誌,其起源就是過去代表醫生的“蛇繞拐杖”徽章。
好了,總之,在門牌上看到“蛇繞拐杖”的標誌之後,你便敲門進去,然後看到一個黑漆漆的鳥人——黑帽子、黑衣服、黑斗篷,外加一隻長長的鳥嘴面具,整個人看上去就像是穿了衣服的大烏鴉……
你或許會覺得這身衣服很奇怪也很晦氣,但這就是中世紀歐洲醫生的標準行頭(玩過的人應該知道),故而被當時的歐洲人稱為“鳥嘴醫生”、“烏鴉醫生”。
他臉上那個怪怪的鳥嘴面具,其實是一個簡易的防毒面具,裏面填充了棉花和薰衣草、薄荷等各種香料,用於抵禦病人肌體潰爛的臭味,以及避免醫生自己感染上瘟疫——需要注意的是,這種鳥嘴面具是在黑死病之後的發明,早期的中世紀歐洲醫生,還僅僅是穿着一身黑衣黑帽罷了。
雖然這位烏鴉醫生的服飾色調跟現代的“白衣天使”剛好相反,讓人看得心裏有點嘀咕,但身為患者也不能講究太多,於是你就坐了下來,跟他講述了自己的病情,又回答了他提出的幾個問題。
下一步,這位烏鴉醫生就開始低頭翻找,準備拿出常用的工具開始診療。你正想着他是不是會拿出一個原始版本的聽診器,誰知卻看見他端上來了一個玻璃尿瓶,讓你現場撒點尿進去給他觀測。
——治病的第一步是診病,中醫在這方面講究“望聞問切”,所以中醫遇到病人上門,一般都要看看他們的舌苔和診脈。但中世紀歐洲的醫生卻信奉體液平衡理論,使用“尿診術”,就是拿個玻璃尿瓶讓你撒尿,然後由他翻着醫書根據尿液來分析病情——事實上,在中世紀的歐洲,玻璃尿瓶就是醫生最基本的裝備!
雖然如今醫院裏確實也還在做尿檢,但中世紀的歐洲可沒有現代的分析儀器,醫生們最多只能觀察一下尿液的色澤、濃度和氣味,頂多再蘸點尿液舔一下,確認是不是糖尿病……似乎還是診脈更靠譜一些?
不管這“尿診術”究竟是靠譜還是不靠譜,總之,在你撒過尿之後,他把玻璃尿瓶舉起來放在陽光下,仔細端詳,一晃再晃,可能還要聞一聞、舔一舔……最後到底是把病情給診斷出來了。
接下來,你正等着這位醫生開藥方呢,誰知他卻從抽屜里拿了幾把寒光閃閃的刀子出來……
喂喂!有沒有搞錯啊!我不過是有點頭疼失眠,你怎麼就要給我做外科手術?而且這刀子還沒消毒……莫非是這醫生串通了我的仇家,要把我暗殺在診所里?
沒搞錯,人家既不是要給你做外科手術,也不是要搞謀殺,而是要給你使用放血療法。
——中世紀歐洲的醫學,基本上是以體液平衡學說為主。簡單來說,就是把所有的疾病都歸結於體液不平衡。他們認為生病是由於血液不幹凈的緣故,只要切開血管排除“污血”,就能達到防病治病的目的。
在文藝復興以前,歐洲的醫生都是像這樣穿着黑衣服和黑帽子,拿着尿瓶和刀子上班。按照現代觀點實在是不像醫生,倒更像是殺手。至於治療方式嘛……您感冒了?來放血吧,您受傷了?來放血吧,您拉肚子了?來放血吧,您頭疼失眠?來放血吧……總之不管你是頭痛腦熱,傷風感冒,一概放血!病人挺過去了是上帝保佑、天使賜福,挺不過去是罪孽深重、蒙主召喚,反正就沒病人啥事,一切都是上帝說了算。
所以,那時候的歐洲人都非常虔誠——治個病都得上帝保佑,不虔誠不行啊!
當然,這种放血療法並不是簡單地把血管切開就完了,而是要根據病人的年齡、癥狀、季節、氣候和所在的地方,來決定放多少血,從什麼部位放血,以及放血的方式——究竟是用刀切開血管,還是拿水蛭吸血。這种放血療法經過後世不斷總結研究,成為西方醫學的支柱之一,甚至一直沿襲到現代。
但不要以為他們總結出來的放血療法會很科學,比如說,按照中世紀的醫學書籍,對乳房部位的放血,就必須在巨蟹座進入正確星位時進行……害得醫生還要兼職天文學家,在半夜裏爬到屋頂上仰觀星象。
更要命的是,14世紀的英國人居然一度堅信,在給病人放血之後,應該往傷口塗抹糞便……這豈不等於是急着要讓病人的傷口感染上病菌,出現化膿甚至破傷風嗎?
即便放血療法的作用其實並不算很好,但在當時的歐洲,醫生們依然普遍把放血視為萬能療法。放血不但被用於病人,還作為常規的“保健措施”用於健康人,甚至連“相思病”和抑鬱症之類也用它來治療。每逢春秋二季,有錢人家都要接受放血以“增強體質”,適應即將來臨的氣候變化。有一些人甚至相信,放血還可以使那些水性楊花、見異思遷的輕薄女子變得用情專一,只愛自己的丈夫而忘卻私通的****。
在禁欲主義盛行的中世紀,教會一度提倡過給修士修女們放血,以消除這些聖職者的淫邪之念。
至於放血的實際療效么……應該說,在一定的條件下,放血對病人確實是有益的,世界各地幾乎都採用過放血療法來治病。譬如我國的中醫、藏醫和蒙醫,有時也會使用放血療法(通常使用水蛭吸血)。但這種治療方法顯然不是萬能的,而一旦放血過多、過勤,更是會因此導致病人失血過多而送了命。
這其中最著名的受害者,就包括美國的開國總統華盛頓——1799年,華盛頓因為淋雨而患上了咽喉炎,家人趕緊請來幾位名醫會診,他們先是給華盛頓喝催吐劑,然後用一種毒蟲刺激皮膚,可是都不怎麼見效。
於是,這些名醫們一致認為,應該給他使用最科學的放血療法。結果一連放了三次血,華盛頓的病情看上去反而惡化了。這些“名醫”只好增大放血量……最終,比**員還要堅貞不屈的華盛頓總統,足足被放掉了2300毫升的血液,幾乎相當於他全身血液總量的一半,終於熬不住一蹬腿就此咽氣。按照現代觀點,他絕對是死於失血過多,而非細菌感染引起的咽喉炎——因此也可以說華盛頓是被醫生給謀殺了……
但在歐洲中世紀,這隻會被認為是華盛頓總統罪孽深重、蒙主召喚,醫生們絕對不負任何責任。
事實上,按照歐洲中世紀的觀點,這位醫生肯親自給你操刀放血,就已經是很有責任心的表現了。在更多的情況下,你只會看到他叫了個理髮師過來,直接抄起沾着頭皮屑的剃刀,準備給你切開血管。
——雖然中世紀的歐洲人認為“放血是康復之始”,但醫生卻認為這是下等人做的事,通常不肯自己動手放血,而是委託理髮師來做……於是,理髮師就成了業餘外科醫生。
1540年,經過英王批准,理髮師正式兼職醫療外科,並選三色柱作為他們行醫和理髮的標誌。三色柱中的紅色代表動脈,藍色代表靜脈,白色代表紗布。後來,在1745年,英王喬治二世敕令成立皇家外科醫學會,醫學界從此與理髮師分家,但理髮店門前的三色柱卻一直沿用下來,直至今日。
很顯然,看到那位穿着油膩長袍的理髮師,手持一把銹跡斑駁的剃刀,嘴裏哼着“……小病人,白又白,兩隻胳膊抓起來,割完動脈割靜脈,一動不動真可愛”的恐怖歌謠,好像電鋸殺人狂一樣獰笑着向你緩緩走來的時候,你的第一反應肯定是打死也不幹吧!
接下來,在放血療法被你嚴詞拒絕之後,醫生一邊抱怨着你這個病人實在難伺候,一邊終於磨磨蹭蹭地找出幾樣草藥,給你熬煮了一小鍋葯湯。你正琢磨着這葯湯喝起來會不會很苦的時候,卻發現醫生示意你趕快脫了褲子,然後翹起屁股——原來這鍋里並不是用嘴喝的葯湯,而是用****來承受的灌腸劑!
——沒辦法,中世紀的歐洲醫生基本上就是這麼三招:放血、灌腸和催吐(這一招對付食物中毒倒是挺管用)。主要目標就是促使有害物質排出體外,使得人體康復……
但問題是,正如同放血過度就等於謀殺一樣,灌腸太多太勤也會讓導致病人身體虛脫而送命。更要命的是,如果醫生們覺得一種療法不夠保險,將多種療法一起使用,那麼對於病人來說就更是天大的慘劇。
——1685年,英王查理二世不幸輕微中風,於是十二名御醫****進宮,開始打着“醫療”的名義,用盡了一切辦法摧殘着這位陛下的龍體:首先是切開國王的肩膀,放了足足一個半品脫的血(相當於1000毫升,而我國每次獻血才400毫升);然後給國王餵了些催吐葯,讓他吐得稀里嘩啦;接下來則是重頭戲,用岩鹽、錦葵葉、紫羅蘭、甜菜根、甘菊花、茴香籽、亞麻籽、肉桂、豆蔻和藏紅花等香料配製成的藥水,每隔2小時給國王灌腸一次……像這樣反覆灌腸整整五天之後,國王的病情不但毫無起色,反而更糟糕了。
(接連不斷地灌腸這麼多次,別說是中風癱瘓的病人了,就是健康人也吃不消哇!)
眼看着原本還有點生氣的國王變得奄奄一息,御醫們嚇得趕緊改用新式療法:剃光了國王的頭髮,用燒紅的烙鐵往他的頭上燙出燎泡,再擠破掉,然後往他的腳上塗鴿子糞,最後把死人的頭蓋骨磨成粉末,摻入瀉藥之中,全部灌進國王的喉嚨……可憐的查理二世當即上吐下瀉、血流不止,最終一命嗚呼了。
臨終的時候,國王還很“慚愧”地跟御醫們說:真是不好意思,我居然掙扎了這麼久,讓你們受累了。
——綜上所述,英王查理二世在臨終之前所受到的“醫學”酷刑,跟昔日那位被獄卒用燒紅的鐵條********弄死,臨死前慘叫聲響徹半個倫敦的同性戀英王愛德華二世相比,似乎也已經差不多恐怖了……
雖然過度灌腸的後果十分可怕,但這世上總是有人不惜損害自己的身體,也要尋求時髦和消遣——跟放血一樣,在中世紀末期,富有開創性的浪漫法國人,也把灌腸從一種醫療手段變成了一項時尚潮流。根據宮廷記錄,法王路易十三從1610年到1643年共計灌腸212次,放血47次,認為這樣做有利於保持健康。他的兒子法王路易十四更是一生灌腸兩千多次,尤其喜歡用咖啡灌腸。在瓦盧瓦王朝和波旁王朝的很長一段時間裏,法國貴族若是未曾在出遊時隨身攜帶一支大號針頭,以便於隨時灌腸,都會被認為是丟臉之事。
總之,當你穿越到那個時代之後,如果看見兩位法國貴族在打招呼的時候,第一句話既不是天氣如何,也不是“吃過飯了嗎?”,而是“您今天有沒有灌腸?”……千萬別把他們誤會成sm俱樂部的受虐狂啊!
再次回到正題,望着熱騰騰的灌腸藥劑,你歪着腦袋思考了一下,覺得自己的頭疼失眠怎麼樣都跟灌腸扯不上關係,便詢問醫生,除了灌腸、放血和催吐這三類“常規醫術”之外,還有沒有其它的治療方法?
看到你這麼追求新潮,這位醫生就興緻勃勃地跟你介紹了幾樣當時歐洲醫學界的“最新發明”:
第一,把病人固定在木頭輪子上高速轉動,一口氣轉得天昏地暗,這樣就能把病轉走;第二,往脖子上掛某種特製的香囊,然後服下用金屬粉和水銀調配而成的藥劑,據說這樣做就可以驅除百病;第三,根據某位“先知”的說法,頭疼是由“魔鬼鑽入了大腦”而引起的,只要將浸泡過聖水的鐵針釘入患者的腦袋,頭疼就能立即痊癒……這些療法有一個共性,那就是全都能讓病人死得更快。
所以,最好還是搶在這位醫生拿出鐵針和鎚子,準備朝你的腦袋上開洞之前,快點拔腳溜掉吧!
——由此可見,為什麼會有那麼多的中世紀歐洲人,寧可祈求上帝賜予奇迹,也不肯去找醫生看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