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鋼琴1
墨文夕坐在一架深灰色的鋼琴面前,雙手撫摸着鋼琴的木質表面,觸摸着那些凹凸刻痕,深邃的雙眼裏有濃烈的哀傷。
半個時辰前。
房東來敲宅院的門,他放下碗筷去開門。
“小墨,明天該交這個季度的房租了。”
“謝謝大叔來通知我,我知道了。”
“那好。”房東走出去又倒回來,他拉住墨文夕的手:“孩子,要不然你換個地方住吧。”
“大叔是怕我交不起房租嗎?”墨文夕面無表情的回答。
“你怎麼會這麼想你大叔,大叔是擔心你。這幢宅子這麼大,又冷清又古舊,你一個人住在裏面,感覺上有點讓人擔心。”
“沒有什麼好擔心的,我一個人住很好,也習慣了。”
“孩子……”房東鬆開墨文夕的手:“你是在等你爸爸吧……”
墨文夕的臉上瞬間變的蒼白,這麼多年來他一直掩飾得很好啊,為什麼還有人能夠看出來,看得出他的心裏在想些什麼?
他依在門牆上看着房東瘦弱的背影消失在淡下去的霞光中,咬緊了嘴唇,一絲血跡破唇而出,在霞光中顯得那麼刺眼和絕裂。
墨文夕把碗筷放進水槽里,靜靜的洗好,擦拭乾凈,放在深色的櫥櫃裏。然後關上廚房的門,來到大廳里。三層樓的宅子裏,即使在夏天裏,也比外面整整低了幾度。他坐在古舊的牛皮沙發上靜靜的思索着什麼,直到夜色降臨。他拿起手機撥下一個電話號碼,靜靜的等着電話接通。
“你好,請講。”電話那邊是很有禮貌的男人的聲音。
墨文夕拿手機的手有些顫抖,人也跟着沉默着。
“有人在聽嗎,請講話。”男人催促着。
“夜老闆你好,我是墨文夕。”墨文夕終於下定了決心。
“哦,是小墨啊,能接到你的電話我真是太高興了,大概半年沒見了吧,你現在還好嗎?”男人的聲音很激動,顯得很熱情。
“還好。夜老闆生意還好嗎?”
“還可以。對了,你肯定不只是單單問候我這麼簡單吧,說吧,是什麼事情,我能幫上的一定儘力而為。”
“我需要一筆錢……”
“是和半年前的情形一樣吧,你這孩子為什麼總是到了最困難的時候才會想起找我呢?你今天過來吧,我在伯爵飯店為你安排下午七點到晚上十點的鋼琴伴奏,費用和半年前一樣。”
“謝謝夜老闆。”墨文夕掛斷電話。
他唯一能夠快速籌集到錢的方法,就是在五星級酒店的西餐廳里為用餐的人們彈鋼琴營造氣氛,半年前他曾經用過一次,如今不得不再次用一次。
就讓這一次成為最後一次吧,他會考慮去麵包店做麵包的。
墨文夕站在鏡子前,把禮服穿上,為自己打上領結,仔細的整理着有些起皺的領角。十分鐘后,他坐到鋼琴邊,用柔軟的綿布擦拭琴蓋,
他的手指觸摸在琴蓋上,心卻一點點疼痛起來。
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那些塵封的記憶,洪水猛獸一般洶湧而來,汗水從他的額頭滲出,而他亦不得不伸出手去抓住那些痛苦。
因為那些痛苦裏有音符,而他必須彈奏那些音符,所以他只能選擇忍受那些痛苦。
他伸出雙手按在琴鍵上,手指自由的移動起來,音樂從鋼琴里流出來,恣意而跳躍。他苦笑一下,即使是多麼客意的忘卻一切,可是記憶還是會隨着某些特定的人和事回來吧。
六點十五分,墨文夕鎖好門,在淡淡的霞光中離開宅子。
出租車在擁擠的街道上慢慢前進,司機好幾次轉過頭來看他。又是因為他的臉吧,十七年他每一天都會聽到有人誇獎他的這張臉,以至忘記了真正的自己是長什麼樣的,有時候他看到鏡子裏的自己都會懷疑那是否是真正的自己,那張臉真的是太不真實了——多麼像是夢境,多麼像是泡沫啊。
墨文夕轉過臉去靜靜的觀望車窗外的景象,城市裏到處是鬱鬱蔥蔥的景象:年輕人着急的趕着回家;老人閑散的走動在公園的小徑上;小孩子在飄蕩的鞦韆上發出咯咯的笑聲;坐椅上一個身着校服的女生,她似乎正在猶豫着什麼。從她倔強的臉上,他看到一種熟悉的表情,大概是很多年以前了吧,他也有過這樣的取捨難定的時候。
他們剛好坐在同樣一張坐椅上,同樣的公園,同樣的景色。
而且這個女生,似乎是在什麼地方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