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意外的遺囑
那是種慈藹的語氣,保持着近乎不着痕迹的距離。
葉涵聽得出來的,那語調,連她自己都不確定。
那時,他還未曾是葉涵。
同樣是第一次面對,早已存在了許久、消失了許久,一度以為找不回來的孫子的葉藍婧姝,那話語,何嘗不是在寬慰她自己。
每一個選擇,都需要勇氣,葉家強大的女主人也不例外。
那時的葉涵,看着他此生許是唯一的至親,蜷縮起來的心無法向任何人展示絲毫情緒,他只知道面前的人是她的親人,對‘親人’一詞卻根本沒有認知,只曉得麻木的向她走去,而後在心裏抱有如此疑惑:她看上去那麼脆弱,能活得了多久呢?
是的……
葉涵見到葉藍婧姝的第一眼就在想,這個看上去弱不禁風的老太婆,她的生命何時會走到盡頭?
那時候他是多麼的小看她。
很長一段時間,順從的接受他自以為不知何時就會突然倒下的老太太的給與,因為他是她的孫子,唯一的血脈,葉家最後的繼承人。
不知感恩。
已經記不清是哪個深夜,因為不習慣太過柔軟舒適的床而爬起夜遊,無意中聽到那位老人在書房對着葉家歷代主人的照片喟然,她說,“那個孩子這樣平凡,對什麼都逆來順受,我不確定他是否真的能承擔葉家,該怎麼辦才好?”
向來沒有‘或許’、‘如果’、‘可能’,等等不確定詞語出現在話語中的葉藍婧姝,為了她的血脈而苦惱。
怎麼辦……
她也會發出如此不知所措的困惑,因為他。
那一刻他終於醒悟,被小看的一直都是他。
那時候他多少歲呢?
祖孫二人,沒有感情卻要相依生活在國外,父親的報道總是能看見,他知,卻從不過問,因為始終沒有放棄他的,是他看第一眼就覺得活不了多久,他小看了的老太婆。
於是決心終於在那一刻定下,默默回到那張他並不習慣的床上,去做葉家的少主人,去承擔他應該承擔的一切。
直到葉筱,他的父親的死訊傳來。
事實證明,一次次的風波,一次次的挑戰,他在成熟蛻變為頂天立地的風華主人時,看似不禁風雨的老太太始終在他身後,作為他最堅固的靠山,給與他支持。
她是教會他用餐具吃飯的人,她是努力不放棄讓他再次開口說話的人,她是教導他知識賦予他第二次新生的人……
他原本是一塊頑劣堅硬的石頭,表面凹凸難看,平凡無奇,於狂風暴雨里,於泥濘污糟中,翻滾了一路,倘若未曾回到葉家,此生不過了了如此,意義……僅為心臟在機械的跳動,活着而已。
後來的葉涵,乃至能以攜億萬家產出席孤兒院的捐贈,能帶着一抹輕狂,得到他想要的那個孩子,並且滿足她一切要求以此填補心頭的空缺,最終她成為他的陽光,而那個成就他的老太婆,生命在枯竭。
賦予他這一切的人,是葉藍婧姝。
怎可能在她即將垂死時將她拋棄?
他以為她退出了血雨腥風的舞台,便是他遮天的時代,未曾料到在她死前的種種佈局,預留的伏筆,讓他不解的,他無法逃避的,必須去承受的,都不過是為了讓他成為如她一樣,或者比她更加的強者。
葉藍婧姝如何也不會真的相信葉涵會放棄錦瑟。
誰不曾愛過,何況那是靠歲月累積的情感,就算苦痛萬分都無法割捨,風華與那個丫頭相比又算得了什麼?
因為擁有很多,就註定比那些普普通通生活的人更加不能失去,要禁得起考驗,要比尋常人更加強悍無比。
真正的強者,誰也無法動搖,誰也無法從你身邊奪走什麼。
如此,我死,無人再能威脅你。
回憶結束,已是天光微曦。
葉家最陳舊的房間裏,從此又多了一張值得追憶的照片,葉藍婧姝,葉家最傳奇的女人,生命終結時,留給家族一個她仍舊不那麼信任的繼承人。
也許在最後一絲氣息流逝完之前,她那一抹微不可查的憂慮亦是裝出來唬他的呢?
那樣的鞭策,真讓葉涵警惕啊……多怕被這個小老太婆看不起。
敬上一杯與她出生年份相當的romaneeconti,她為了多活許久消耗生命為代價而捨棄的葡萄酒,真正剛成為葉家主人的男人靜靜的離開了這個房間,將安寧還給古老的靈魂們。
由此刻開始,風華將是葉涵的時代……
錦瑟還在睡夢中和焦距、鏡頭、構圖等等打交道時,已開始新的白晝的S市那邊,已經有人按捺不住,給她發來短訊。
她在模模糊糊中摸索到許久沒在半夜響起的手機,眯着睏倦的睡眼努力去看那條信息。
庄生說:大抵你還沒睡醒,知道你和涵少爺好久沒聯繫了,這個時候只怕他分身乏術,我想還是讓我告訴你吧,葉涵的奶奶已經離世。
葉涵的奶奶……
編輯得小心翼翼的短訊,因為知曉他們許久沒聯繫,而這個時候葉涵怎可能分出心思和錦瑟聯繫,最後,庄生用了這樣的稱呼,是想向錦瑟傳達多少重信息呢?
其實這個消息,由他告訴她再合適不過了。
盯着屏幕上的字許久,遂才回復:我知道了,謝謝你告訴我,庄生哥哥。
放下手機,她側卧在小床上,聽着外面不時的蟲鳴聲,夜深得那樣沉,靜得能聽見她的心跳,睡意已無。
隔了會,她再拿起手機編輯了條短訊發給庄生:替我好好照顧他!
末了才起來下樓去廚房給自己倒水喝,蘇月伶正好也從自己的房間竄出來覓食,女神常年失眠,輾轉反側得肚餓是經常發生的事。
兩母女在廚房‘偶遇’,蘇月伶連指令都還沒下,錦瑟已經熟練的拿起小鍋燒水準備煮麵。
當媽的只好沉默的坐到餐桌邊等待,看女兒打開冰箱取出蔬菜洗乾淨,再水開下面之後先煎了兩個雞蛋,切好火腿,放好調料,十五分鐘過後,兩碗色香味俱全的麵條擺在各自面前,動作熟練得一塌糊塗。
“所以你知道那個老太婆已經死了?”拿起筷子,蘇月伶突然沒了胃口。
對面的人太淡定了。
錦瑟正埋着頭對她那碗熱騰騰的面吹氣,聞言抬頭起來望她一眼,“怎麼說那也是個老人家,而且已經不在了,你客氣點好不好……”
所以今天晚上女神失眠的原因是:習大總裁的及時回報。
有這麼厲害的線人,也許比她知道得還早呢!
聽她那口氣,蘇月伶冷笑了聲,“喲,因為是那小子的奶奶,你連你媽的面子都不顧,幫她說話?”
客氣?
也不知道是誰步步為營逼得他們家錦瑟顛沛流離,沒見過的人還以為棒打鴛鴦這種事只有在舊社會才有!
幫那老太婆說話,要氣死她吖!
錦瑟蹙眉煩躁的解釋,“哪有你想的那麼複雜,人都沒了,你還跟她計較什麼。”
半夜還要鬥嘴,女神真任性啊。
“可不是嘛!怎麼說都是葉涵的奶奶,斬不斷的血緣,愛情比天高,計較得過來么?”
說罷暫時停戰,低頭吃面,長夜裏得到事關女兒幸福問題的消息,為她憂愁之餘還能吃到她親自下的麵條,也算是種安慰,幾口下肚,素來刁鑽的女人又道,“味道還真不錯!”
這句話帶有絕對的懷疑!
大概在女神的心裏,女兒的廚藝必然與她自己沒差,家裏的食物除了能直接吃的是蘇月伶自己買的,其他需要加工的食材都由人代勞,每天若別墅的主人在,早中晚等着精通廚藝的鐘點工來做飯。
進廚房?你要她的命!
對此錦瑟不予反駁,面容里夾着少許訕色,邊吃邊說,“我以前也不會啊,有一次自己去奧克蘭,住的酒店套房配備的小廚房特別引人躍躍欲試,就去附近的超市買了食材打算做料理試試,結果弄得像戰場一樣,還差點觸發火警警報器。”
有了那次一點都不美好的經歷,她發誓以後再也不要下廚房,可是現在,她能在十五分鐘內煮出一碗麵條,味道絕對不會比葉涵做的差。
有些你認為永遠不可能的‘做到’,在流逝的時間裏輕而易舉的實現了,對你曾經以為的絕對,是絕佳的諷刺。
她話中的感嘆,蘇月伶完全明白。
聽完之後繼續吃面,安靜了一會兒,才又道,“很多事情不會和你最初想的一樣,但是等到了那一步也許你會發現這樣也不差。”
這就是現實和理想的區別。
把最後一口湯喝盡后,錦瑟才看向她的媽媽,使出絕殺抬杠,“你是想說有今天的成就,放棄一些後來再回頭看會發現是無關緊要的人,也挺好的,對嗎?”
女神瞬間額角抽搐。
錦瑟都打着飽嗝走回樓上關門準備繼續睡覺時,才聽到樓下的人醞釀許久的咆哮……
“是啦是啦!你那死鬼老爸對我來說就是多餘的混蛋!追求我的人多翻天!我才不稀罕他!”
嘴角翹起一絲笑。
既然知道過去只剩下無謂的追憶,為什麼不試着珍惜只消回頭就能看到的那個人,一直跟在她身後的習大總裁啊,錦瑟都看見曙光了,你要苦等到什麼時候呢?
清晨天剛亮,蘇月伶連門都沒敲就走進女兒的卧室,問她要不要跟自己回國,巡迴演在休息了整個夏天之後又要重新踏上旅程,還剩下最後的七站,只是作為助理的話,連蘇月伶都覺得錦瑟沒有必要再跟下去了。
被窩裏的人也不知道半夜覓食過後是否真的睡着,那些往往發生了一些事情之後,面上越表現得淡定的人,內心越翻江倒海,還不如發泄出來的好,她也開始藏心事了,深藏!
“不去了。”半響,睡意未退的回答。
蘇月伶仍舊坐在窗邊,直勾勾的盯着連頭也用被子裹住的人,“然後呢?”不審出點什麼,根本就不能放心走。
“我要在這跟Aaron學攝影,你先回去吧。”這次的回答話音就清晰很多,看樣子是經過考慮的。
想想,錦瑟才慢悠悠的露出腦袋,無奈的看着媽媽的臉,毫無誠意的說,“預祝女神巡迴演圓滿結束哦!”
聽聽那語調,看看那打發了事的表情,分明就是在說:快走吧人家好想睡覺,道個別而已,又不是以後都不見了。
這表情足矣讓女神沉澱怒氣,壓住想要掐死親生女的衝動,改為拿枕頭攻擊,還要惡狠狠的罵,“我到底生你來做什麼?氣死我了!氣死我了!”
鬧騰了一番終於走了,錦瑟被蹂踏得睡意全無,可是昨天明明睡得不好,十一點又要到Aaron的影展去幫手,只能強迫閉眼休息養神。
心裏始終放着那件事,即便平靜,也無法忽略。
葉家的那個了不起的女人,她曾經也叫過她‘奶奶’,葉藍婧姝離世了,從此,只剩下照片以供吊念。
無法否認她得知這個消息的第一反映是,自私的開始想,何時能見到葉涵?而後才開始為深愛的男人傷感,他的奶奶死了,他一定也很難過吧。
她卻最先想到的是終於可以與他在一起了!
真的可以……在一起了?
事情當然遠不如她的直觀那麼簡單,等待還需要繼續,沒了葉藍婧姝的風華,會有一場多大的地震,她預料不出來。
唯一能夠相信的是不管風波有多大,葉涵一定會順利解決,然後……他,會不會娶溫倩?
錦瑟很清楚,如果葉涵不娶溫倩,就會失去風華和葉家的一切,這是個駁論。
只能在她和風華之間做單項選擇。
和她比不比得過溫倩無關。
昨天晚上還在和女神探討,理想與現實的差別,得到必然會失去一些,有時候,付出還不一定有回報呢。
她現在什麼都不能做,和以前一樣,卻比以前的任何時候都不可避免的想得更多,心境不可能不受外界變化的影響,人之常情!
給自己找了糾結的借口之後,電話是絕對不能打的,錦瑟賴在床上裝死,樓下的門鈴聲響得很突然。
她還以為是女神忘了拿什麼所以調頭回來,這也才早上八點不到,柏林九月的天氣,涼意已經很明顯了,因為這樣的溫度,彼時的天也不會太亮,令人昏沉的光線里,打開門,外面站着的是兩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對其中之一的中年人錦瑟很有印象,是風華龐大的律師代表團里,最資深,最具有發言權的一位。
“你們……”看着眼前的兩位,她很是不確定,“找我?”
沒幾個人知道蘇月伶在柏林有棟別墅,那些號稱金牌狗仔的記者,使盡渾身解數也未曾將女神的底牌查清,習宇的掩護功不可沒。
不過說到底,蘇月伶而今在歌壇的地位和影響,查她,總是會有很多人找你的麻煩。
大魚吃小魚的規則,永遠都不會改變。
找尋,直到知名攝影師Aaron在柏林展出了自己最新的作品,媒體驚奇的發現女神是其中的主角,匆匆趕來此地時,也只能在天空的某處,和置身巨大的鐵鳥中與蘇月伶擦肩而過,自己還渾然不覺。
巡迴演最後七站國內的票早已經售罄,柏林,你來得太遲。
而對於一些人,時機則是剛剛好。
別墅里專門給客人用的茶具到今天才有了第一次施展露面的機會,將泡好的紅茶放在兩位來客面前,錦瑟在他們對面坐下,雙手擺在併攏的腿上,頸項和背脊保持在一條水平線,目光放得平穩,不知不覺,曾經在葉家學到的禮儀在這個早晨被她完美的施展出來,雖然,她還穿着睡衣。
心裏,嘆的是葉家老太太的威風。
便是與世長辭前,都能將她的行蹤掌握。
在外面兩年的時間錦瑟對與人打交道已經相當熟練老道,可一旦明確來人是葉藍婧姝的特派使者,她就不自覺的拘謹,拘謹中默默鞭策自己要把最好的一面展現出來。
這是種怎樣的壓力?
而且重點是,葉藍婧姝已經不在人世了。
“抱歉,這麼早來打擾。”簡單的介紹過自己以後,陳姓律師直接道明來意,“因為葉老夫人交代過,在向錦小姐宣讀遺囑的時候,您的母親不能在場,嚴肅的說這件事情不能讓今天這裏之外的第四個人知道,由於時間緊湊,我們還要趕回S市,所以只好在蘇月伶女士離開之後立刻登門,請諒解。”
不愧是律師,用最簡要的話說明了一切該說的,錦瑟字句都聽懂,花了些時間還是消化無能……
“遺囑?給我的嗎?”她問得極不確定,充滿疑惑的眼神看着在國內都極具權威的名律師。
葉藍婧姝有什麼要給她的?她不是一直怕她搶走葉涵?
錦瑟一直想的是,葉家的老太太厲害成這樣,興許死後會有什麼出其不意的安排,很可能會讓她和葉涵永遠不能在一起呢……
如何不曾料到,她留了一份遺囑給她。
陳律師對她回笑容,“如果不是給你,那麼我肯定,現在我不會出現在你的面前。”
身為大名鼎鼎的律師,處理大家族的遺產手到擒來,他怎麼可能允許自己出現那麼低級的錯誤。
他看向身旁的年輕男子介紹,“這位是秦朗先生,自小由葉老夫人資助完成學業,深得老夫人信任,秦朗先生是公證人,所以他必須在場。”
錦瑟對他點頭表示感謝,男子回應淡然的笑容,給人感覺非常之穩妥,她心裏卻更加疑惑了。
“請問我可以開始了嗎?”陳律師再問她。
“我說不行,你也不會等的吧……”一不留神,錦瑟就說出心裏話,言畢就看到秦朗低頭想掩去笑意的動作,再看陳律師,難得吃癟的為難,又不乏覺得這小姑娘有意思,倒不會真的和她計較。
她吐吐舌頭,“抱歉,太突然了,我有點反映無能。”
“沒關係。”一直沉默的秦朗進來之後才是開了口,很渾厚的嗓音,“只要聽就可以了,其實沒那麼難。”
罷了,錦瑟這才真正去細看他。
很乾凈的一個人,二十六、七歲的年紀,端正的五官,透着磐石的堅毅,只消細細看第一眼就會發現,他是那種看起來至多比一般男子好看些的尋常,可表象下卻穩重可靠,並且目標明確的人。
而且他還由葉藍婧姝資助完成學業。
幾乎是在幾秒之內,錦瑟立刻反映他的身份!
“你是奶奶培養來取代葉涵的人對不對?”那種語氣,突然之間變得有攻擊性。
秦朗彷彿看到眼前的人化身為炸毛的小貓,利爪隨時會撓向自己的警惕,他回應的只有平和的笑容,“嚴格來說只有葉涵放棄,我才會以第二繼承人的身份出現在風華和葉家,這要在葉涵放棄繼承權之後才會生效,遺囑也會變更,那麼今天這份就不需要宣讀,而我也不會作為公證人出現在這裏,所以你大可以放心,並且如果真的到那時,代價是要我改姓,這點我也很為難。”
畢竟他有自己的家人,他的姓氏也不容輕易被更改。
來人如此坦然,錦瑟覺得自己對他太敵視了,大家族裏有這樣的準備也不稀奇,所以溫倩小姐,真的不算什麼,老太太都不知道還留有幾手呢。
‘哦’了聲掩了尷尬,再做了個呼吸,她對陳律師道,“請讀遺囑吧,我準備好了。”
老太太的離世,對曾經極其抵觸敵視的小姑娘,沒有攻擊的后招,沒有更狠厲的驅逐和窮追猛打,而是給與,真難以捉摸不是嗎?
“我葉藍婧姝,立本遺囑,對我所有財產的其中一部分做如下處理:在我死後,我將名下風華財團9.4%的股份留給錦瑟,若在此之前,我的孫子葉涵放棄葉家繼承權,此遺產將自動投入‘婧姝基金’以作慈善事業。20XX年四月十七日,立遺囑者:葉藍婧姝。”
宣讀完之後,陳律師按照程序將遺囑給公證人看過,再將具有法律保護的文件交給錦瑟,在立遺囑人那一欄,‘葉藍婧姝’四個字寫的真切,她不確定,是否真的要在旁邊的那塊空缺填上自己的名字。
9.4%的風華產業,代表着什麼呢?
她已經比這個世界上絕大多數同齡人富有……非常!
一切都那麼不真實。
見她捧着遺囑發怔,握在手裏的筆遲遲未動,陳律師又說,“如果錦小姐覺得是個麻煩,也可以拒絕,那麼這份遺產同樣會轉入‘婧姝基金’以後作為慈善用。”
“沒有人會拒絕。”秦朗忽然開口了,不顧旁邊大律師的眼神暗示。
“我知道公證人的身份不適合說這些,不過以葉家現在的情況來看。”他對錦瑟建議道,“我勸你接受。”
陳律師無奈的咳了兩聲,再從公文包里取出一張光碟,“如果實在無法做決定,可以先看這個。”
看看蹺腿閑適的坐在沙發上的秦朗,沉穩的五官一派輕鬆自如,同樣是望住錦瑟的眼眸里卻藏着某種想要傳達的意圖。
他是在請她務必在遺囑上籤下自己的名字?
再想到葉涵現在可能面對的種種情況……
“不必了,我簽。”
送走兩位突如其來目標明確的訪客,關上門后錦瑟去看鐘,才剛九點,外面的天色依舊灰濛,有種讓人誤以為是一天結束之後,即將天黑的錯覺。
難以置信她現在已經非常富有,再看看手裏的那張光碟,既然連那麼龐大的遺產都敢接受,不管是什麼內容,還有什麼不敢看的?
走回自己房間打開筆記本電腦,光碟開始運轉后,葉藍婧姝出現在畫面里。
她半坐在病床上,穿着淡花色的睡衣,因為長期靠藥物治療延緩病情,已經毫無氣色可言,她看着鏡頭好一會兒一動不動,直到畫面外有個聲音提醒她已經開始了,她才作恍然狀,病容晃過一絲尷尬,抬手將耳鬢邊的發稍微整理了下,才用沙啞微弱的聲音道,“我沒想過會用這樣的方式與你說話,因為我一直敵視你,甚至希望葉家的人永遠都不要再見到你……”
那個人,自然包括葉涵在其中。
由是說到這兒,老太婆對着鏡頭心照不宣的笑了笑,“你也不會想到,在我死後會獲得我的遺產吧!”
她輕輕哼了聲,表示這真的很不可思議,隨後表情肅然了幾分,用她灰白的眼珠定定的看着鏡頭,“這是一個瘋狂的決定,是我人生中的最不確定,因為,我在。我還記得第一次看到你的情景,你那麼小,卻為了小涵那麼拚命,那種不顧一切,讓我非常感觸,當然後來小涵為你做出更瘋狂,甚至是我都沒有預料過的舉動之後,我開始害怕你了,雖然你看到這段短片的時候,我已經死了,我還是想問你,你愛我的孫子?愛葉涵嗎?”
罷了她真的停頓了好一會兒,似要錦瑟自己在心中想清楚這個答案一般,末了才接著說,“答案在你的心裏。”
錦瑟感到有什麼在心中翻湧……騰升……
不止她愛葉涵這個事實,而是另一個答案才被解開!
畫面中的老人,話語依舊以緩慢的速度繼續着,“我也愛過一個人,短暫,談不上刻骨,葉家的子孫不允許有任何破綻,你是葉涵的破綻,我曾經一度想毀掉你,後來我發現,如果我毀掉你,等於毀掉我的孫子,毀掉葉家唯一的繼承人,這可怎麼辦呢?錦瑟,你給了我人生中最大的難題。”
一字一頓,那聲音是多艱難晦澀,隱忍着一切艱辛,“當我在生命快要走到盡頭時,看到我的孫子在想起你的時候流露出無法割捨的表情,即便很淡,卻在衝擊我,為什麼,我不能讓他繼承葉家,更擁有和心愛的人在一起的權利?還記得那年你們從泰國回來后,在機場我憎恨你的眼神嗎?我想你一輩子也不會忘記,我就是這樣一個不近人情的老太婆,可我仍舊感謝你,因為你的莽撞,小涵解開了年少時的心結,你讓他變得更強大,也讓他因你而軟弱。感情是個很奇妙的東西,就連鐵血的我也不得不承認,如果它變成一種力量,會讓人無堅不摧,所以,我決定把我一部分遺產送給你,因為我相信你愛他,會為而他改變,成為可以與他舉案齊眉的女人,讓他依靠,甚至是保護他,你,做得到嗎?”
不需要回答,葉藍婧姝篤定的看着鏡頭裏那另一個人道,“我相信你一定做得到。”
盯着屏幕的人已經在不覺中熱淚盈眶,心懷被觸動,難以平靜。
到底需要多堅強,才可以在將死之期的短暫歲月里仍為後代爭取着所有,包括愛情。
她點頭,不管逝去的人是否能夠看到,承諾了便要做到,剎那明白了葉藍婧姝所有的苦衷和所為。
葉涵,你擁有一位非常了不起的奶奶。
十一點出現在展館的錦瑟,眼眶有些紅,Aaron問她怎麼了,她只搖頭淡笑着說,沒什麼,昨夜沒有休息好而已。
善於觀察的攝影大師似乎看出了小丫頭與以往的少許不同,於是再問她,為何不與女神一起回國,他知道,她的戀人在那裏。
錦瑟回答得很簡短,她說,現在還沒能力站在他身邊,然後脫下外套,開始一天的工作,學習攝影技巧,下午五點結束這裏之後,她還要去圖書館買些書,受到鞭策的不止是葉涵,還有她。
終於清楚,想要和那個男人在一起,光做自己是不行的。
S市,只為風華動蕩的白晝終於結束。
夜晚在暴雨中來臨,葉家大宅外人和車混在一起,來哀悼的各界人士越來越多,有些甚至是從國外趕來,黑壓壓的一片,終是難以散去。
市長下令全城在晚上八點為葉藍婧姝女士熄燈哀悼,以此緬懷慈善事業和S市建設功不可沒的女人。
葉家傳奇一生的女人,歸途中依舊轟烈。
遺囑宣讀,將所有以為已成定數的人打回原形。
倘若葉涵不娶溫倩,溫家三小姐將得到葉藍婧姝名下半數風華的股份,另外半數,加上葉藍婧姝其他所有產業,將由一個名為秦朗的男子獲得,並且他將以葉家子孫的身份繼續延續整個家族。
溫倩不過只能成為外姓的大股東而已。
整個突變,眾人錯愕不及,遺囑的執行律師卻說,自己只被授權宣讀這一部分,還有一部分由另外的律師負責,沒有多餘的時間去細細追尋,老太太的喪事按照預想進行,風華王國那些繁瑣卻必不可少的過程,將在接下來至少三個月的時間裏,把人折磨到消受幾圈為止。
這一天快近尾聲,庄生在葉家後花園的走廊轉角找到葉涵時,非常貼心的充當了外賣員,送上一碗熱騰騰的麵條。
“讓你家廚子煮的。”往他旁邊坐下,長椅的有一部分已經被飄進來的大雨淋透了。
沒轍,多少年了,葉宅沒這樣多人過,還有些趁亂混進來的所謂的‘名記者’,變了法想要採訪葉涵,似乎也只有這個地方才夠偏僻清靜,非一般熟悉的人,根本不可能找得到。
接過那碗面,葉涵看了一眼裏面的內容,難得還有心情嘆家中的大廚水平超凡,然後埋頭大口食,聽旁邊的人繼續道,“我給你小媳婦兒發短訊彙報過了,就在昨天新聞還沒出來前,我想這時候你肯定忙得抽不開身,加上老太太跟錦瑟的關係一直不好……”
庄四斜眼瞄他,“你不會怪我自作主張吧?”
整天只喝了三杯咖啡的男人哪裏有時間去理他?
不說自然就是沒意見了。
不忘賤格本性,庄四順口問,“你猜她怎麼回的?”
吃面的男人抬起頭來了,熬了快四十個小時沒有睡,陰森森的眼神和青寡的面色,不需要多加修飾,已是滿身殺氣,威懾效果十足。
口不擇言的人意識到這是個嚴肅的問題,而且千不該萬不該拿錦瑟去吊涵少爺的胃口,小心做了個吞咽的表情,老實彙報,“她說:她說知道了,謝謝我告訴她,然後還叫了我一聲‘庄生哥哥’,我琢磨上一次她這麼喊我是什麼時候的事?你說這丫頭是不是見外了?唉……”他自言自語,於此時此刻,也不知道說些什麼好了。
在剛毅的男人,在失去至親時都會傷心的。
他思想了半天,覺着大抵葉涵的傷感在昨天晚上的某個無人看到的時刻已經完全釋放,所以應該不需要安慰了哦?
怎麼說,他也是有幸親眼目睹葉家主人在白天那場不安的股東大會上如何力壓群雄的人,溫倩,不但沒了立足的餘地,更無她說話的份。
她最大的價值和成就,不過是成為未來風華主人的最佳陪襯品。
風華屬於葉涵的時代來臨了,這個男人,真是了不起……
在心裏感嘆完,庄生再慢慢悠悠的道,“然後你家小媳婦兒還給我發了條補充短訊,請我好好照顧你,趁現在沒人,你要是想借個肩膀啥的,趕緊!”
他還四下張望,壓低了聲音繼續道,“要索吻就恕難從命了,雖然我現在是單身一枝花,可我是直男!”
“……”
一手拿着筷子,一手端着只剩湯的面碗,葉涵很想把碗扣在庄四頭上。
雨下得正大,北堂墨從主客體拐進這片小清靜的地方,臉色比庄生那口不擇言的正多了,看了眼並排坐在長椅上一身西裝背後完全被雨淋濕的兩個男人,只對着看上去正常點的那個道,“遺囑另一個執行律師是陳律師,十天前就去了柏林,正好是老夫人斷葯的那天。”他盯着葉涵的眼神變得有點緊抓,“老夫人把那一部分風華的產業給了錦瑟,吃驚吧!”
“給錦瑟?”
庄生蹦起,被驚出來的大嗓門立刻遭到北堂眼神威逼,“你想讓全世界都知道就再喊大聲點。”
虧得這雷雨的天氣夠吵,三個人又是站在外面,聲音不會傳太遠。
意識到自己失態,更差點壞了事,忙收斂了站到一邊去,“那現在,準備怎麼著?”
錦瑟突然就成了風華的股東了,她的不就是葉涵的?庄生單細胞的想,心裏都開始張羅那丫頭回來之後該開個什麼派對慶祝一下了。
聽到這消息,最驚訝的還是葉涵,可細想奶奶的做法似乎在情理之中,那麼精明的人,哪會想不到孫子會在自己死後做些什麼。
對葉藍婧姝,葉涵更多的是感恩和敬重。
論感情,在他心裏,全世界誰都敵不過錦瑟。
瞥見庄四一臉‘幸福生活在眼前’的輕鬆樣,北堂墨嗤之以鼻,洞悉得最徹底,“現在不可能把錦瑟接回來,就算有你在,她也無法對付那群溫家三小姐的擁護者,還會成為你的負擔,我想溫倩很快就會知道這個消息,這幾年她和你老子的舊情人歐陽清楣走得很近,眾所周知,你老子去了之後那個女人跟了喬戰,非法的事沒少做,只怕當年凌素兒被綁架,凌項被敲詐巨款,以至後來溫倩突然拿到他手裏風華的股權都有脫不了的干係。”
說完他問葉涵,“你打算怎麼辦?”
靠在牆邊,從從容容的說完,庄生下巴掉了,北堂墨雲淡風輕的給他個輕視的眼神,再對葉涵道,“這些你心裏有數。”
在查葉藍婧姝派去跟蹤錦瑟的時候,巧極了又查到另一批人馬,溫倩,這個女人真不乖啊……
“那這麼說來,錦瑟不是很危險么?”滿反映的人開始才開始緊張,喬戰是什麼人?S市響噹噹的黑道教父,猛一反映過來,他又詫異了,“喬戰有八十歲了吧?老少戀?呃……不過歐陽清楣也該有四十了?”
庄生整個人陷入混亂,依稀憶起家姐和老頭偶然說起的S市黑幫,好像是提到了歐陽清楣這個名字,當時他還覺得挺耳熟,終於想起來那是葉筱當年的小情人兒!
沒人想理他,錦瑟的安慰,自然是葉涵最擔心,可這個時候他根本不可能顧及她。
“不如讓庄四過去照顧你家寶貝?”北堂墨的冷幽默在關鍵時候總讓人抓狂。
沒等那傢伙點頭答應,葉涵已經否定,“不必了。”
看似心中有了人選。
站起來,把面碗和筷子塞給莊家嬌生慣養的四少爺,肚子填飽了,感激之情無以言表,而後,你的價值已經體現完畢,回家洗洗睡吧……
兩天後。
晚上十一點,錦瑟保持了同個姿勢爬在床上已經四個小時……學習。
這一切顯得都很自然,去書店挑選了經濟類大學課本,常識性的開始自學,打開的筆記本就在旁邊,隨時查閱,她覺得自己真是天才……
多餘的小思想琢磨要不要報考曼海姆看看,那所大學的商學院據說不是一般的強大,可是學校在巴登,她又要跟大師學攝影,似乎無法協調。
想罷回神之後又改為嘲笑,好像去考就一定能讀似的。
這股莫名其妙的自信讓她趴在床上傻笑半天,正準備去沖個澡回來繼續埋頭苦讀,樓下門鈴響得不間斷,大有你不開門就按到死為止的趨勢……
女神走後,錦瑟嘗試着自己做飯,簡單的家務統統包攬,家裏除了她根本沒別人,已是深夜,加之這片是別墅區,晚上靜得嚇人,這時候有人來,如何都難以讓她往友好的方面想。
就是懷着這種忐忑的心情,抱着棒球棍在貓眼裏,她看到了旗雲泰的臉……
“你怎麼來了?”打開門,沒有迎接和驚喜,只有疑惑,他是個不該出現在這裏的人!
“我也來了!歡迎我吧?”旗雲姍從哥哥的身後鑽出來,兩隻手裏還抱着外賣和啤酒,顯然已經為安寧的夜做了另外的安排。
至於旗雲泰,問他為什麼來?
回應錦瑟的是旗氏招牌笑容,“來挖牆角。”
旗總於兩天前突然收到陌生男子電話,對方在表明身份后,拜託他代為照顧錦瑟小姐,雖來電很突兀,要求很明確,旗雲泰倒是樂得接受,趾高氣昂的問電話對面淡定的男人,“你不怕我把她搶走嗎?”
太自信不好的喲!
葉涵只有一句,“搶得走是你有本事。”
九個字包含挑釁、不屑、藐視和放了大心,輕而易舉將旗家少東捲入是非,利用得很徹底。
太小看他了不是嗎?
別人送的機會,不可錯過。
不是所有的童話故事裏王子和公主會走到一起,也有公主半路發現和騎士比較合得來,踹掉王子的開放式結局。
葉氏王朝內亂未平,公主隻身異國他鄉,騎士野心勃勃,王子還有個名義上的未婚妻,你怎知我挖不動你的牆角?
忙碌起來時間總是會過得特別快。
即便如此,每天早上醒來,錦瑟還是不習慣走到樓下先看到坐在客廳里雷打不動開視頻會議的旗雲泰,還有正在做早餐的旗雲姍……
沒錯,女神的別墅被旗家兄妹佔領了,事情發生得毫無邏輯可言。
所以每天早上的好心情必然在下樓後有那麼一瞬間變得很陰霾,她真的特別不習慣在起來第一時間看到葉涵以外的男人開視頻會議什麼的。
那種感覺就好像你期待多年的美好生活發生了,可是對象莫名其妙的換城另一個你根本沒考慮在內的人!
都是總裁,為什麼旗雲泰就不能好好坐着?
那麼大個人非要打橫懶洋洋的佔據整張沙發,筆記本放在大腿上,腦後還要枕兩個大抱枕,然後氣定神閑的對着視頻里那群人發號施令,口氣一貫的拽,看到錦瑟下樓一定會當著所有人的面說一句,“寶貝,起了?昨天晚上睡得好嗎?”
錦瑟已經無力反駁,能不能不要說這種容易讓人誤解的話?能不能去書房開會?能不能不要這樣坐在沙發上……
至於旗雲姍,她做早餐的水平絕對一流,尤其在甜食領域簡直達到了人類難以超越的水準,這便是錦瑟痛苦之所在。
不用走進廚房就能味道那種十分誘人的香甜的味道,你不會覺得很膩,只感到那味兒很香,很奶油,甜美得把你吸引過去,然後情不自禁的把餐桌上新鮮出爐的奶油麵包、菠蘿蜜粥、水果沙拉……等等等等,全部橫掃一空,最後出門必帶‘雲姍牌’曲奇類的甜食作為工作時補充能量的小甜點。
雖然每次她都想拒絕,可每次都拒絕無能。
僅用了一個禮拜,錦瑟胖了九斤,尤其小肚子明顯,沒有再做助理之後,每天生活規律,好吃好睡,胖得相當容易,偏偏旗雲姍是個怎麼吃都不會胖的主兒,曾經孤兒院裏的饞嘴小胖妞吃盡甜頭,苦在心裏……
可是這一切她沒辦法逆轉,唯一能做的只有接受。
聽說溫倩和歐陽清楣結盟了。
好詭異的組合!
那個曾經作為葉涵的小媽出現的女人,現在是S市黑幫頭目的左膀右臂,記得當年她還想領養自己呢,想起這些,錦瑟感覺身在囹圄中。
若不是旗家兄妹出現,將這些事情告訴她,她根本不會知曉到底處境如何,最複雜的時候身後有三路人跟着,一路是葉藍婧姝的私家偵探,一路是溫倩和歐陽清楣的手下,還有北堂墨派去保護她的保鏢。
等到一場風波過去,未平復,天色風雲亦早已開始變換,她才在她的小天地里自省完畢,制定新的計劃準備努力,如果不是葉涵仍舊悄然為她撐着傘,她連這近乎假象的平靜都無法獲得。
只不過……
出門前再看看家裏那兩個人,真奇怪,為什麼偏偏是他和她?
S市。
股東大會剛剛結束,走出風華的大門,外面的世界被漂泊大雨沖刷着。
轎車一輛接着一輛依次經過大門,接到自家的主人,記者們冒雨圍追堵截,希望能從哪一位股東的口中得到會議的零星消息。
葉家當家主母已逝,接下來必定會有大動作。
葉涵會怎樣協調股東之間的利益?對近兩年進駐S市的各家大公司獵食的局面,有何應對?風華將來的發展趨勢?還有與溫家的聯姻?葉家第二繼承人,那個叫做秦朗的男人漸漸浮出水面,流出來的遺囑不知是真是假,怎麼算,葉藍婧姝的一部分股權憑空消失了似的對不上號。
難道在秦朗手裏,還是另外千萬種可能?
諸多的猜測中,嘆息得最多,亦是最為佩服的,還是那個逝去的女人,同時質疑四起,葉藍婧姝生前做了繁複的安排,幾乎令人霧裏看花,所謂的經濟專家在直播的演播廳內吵得口沫橫飛,風華在金融界的地位,舉足輕重,外企進駐搶灘,其他老財團依舊鼎立,葉涵,葉家唯一子孫,是否真的有能力平復天下,穩坐他S市最年輕首富的王座?
這陰霾的下午,即將完結的一天,對於商戰中的人來說,遠沒有結束。
“出來了!出來了!”總是會有個人先看到從電梯裏走出來的是誰,然後像哥倫布發現了新大陸那樣高喊出來。
被雨水浸濕的記者們何嘗不是陷入新聞大戰中。
眼見葉涵與溫倩同時步出電梯,在保鏢和工作人員的護送下走出來,一股腦的全都蜂擁而上,丟下採訪到一半的股東,誰也顧不上誰。
“葉先生溫小姐,請問你們的婚禮會提前舉行嗎?”
“傳聞一位叫做‘秦朗’的男子是您葉藍婧姝女士在生前密定的葉家第二繼承人,您對此有什麼看法?”
“那份流傳出來的遺囑是真的嗎?”
“風華還有將近百分之十的股份是否會以開放式買賣成交給外來投資商是否屬實?”
“下周二S市公立大學為葉藍婧姝女士立像紀念,您會不會出席?”
“您與溫倩小姐有真愛嗎?”
那些混淆着雨聲的問題真是……五花八門。
保持沉默直到兩個人先後進了車中,葉涵立刻動作自然的將那隻被溫倩緊握的手抽離,表情不曾表現出有多厭惡,默然和冰冷是兩種相交並且不會改變的態度。
不大的空間裏拉開了距離,溫倩笑言,“如果剛才那個記者看到你這個動作,就不會問我們之間有沒有真愛這個問題了。”
怎麼可能有愛?
不恨到老死不相往來就不錯了罷……
抽出紙巾整理着被淋濕的肩頭,她吩咐司機把車開到下一個轉角停下就好,她的車在那裏。
“你懂愛嗎?”這話題,引起男人不輕不重的諷刺。
真是稀奇了,溫倩擺正了臉看他,說,“每個外表看似冷血的人,其實都不是真的沒有感情,簡單的說只不過是把自己藏得太深,顯得淡薄而已,你瞧,如果你沒有遇到錦瑟,說不定今天比我要冷血一萬倍呢。”
這倒是實話,葉涵回以認可的淺笑,“所以那個從你入主風華開始每天給你送花的男人,讓你感動了?”
她猛的怔住,睜大的眼睛死死盯着葉涵,懷疑,防備,警惕十足!
但下一秒,她全副武裝的臉容恢復平靜,看似無懈可擊。
“不就是個送花的人罷了,葉先生感興趣的話,可以替我查一查,如何說,在公眾面前我們都是一對兒。”溫倩故作輕鬆的說著。
可無法控制的是她的視線。
沒有人告訴過她,她那雙漂亮的眸子裏有太多複雜的東西,讓人一眼望之,深以為然,深以防備。
她無時無刻不再窺探別人,還以為,誰也不知。
那張被她盯住的俊龐平靜淡然,眉宇間潛藏着越發外露的霸主氣息,此刻打的是什麼主意,心思里在轉動怎樣的念頭……
她不知。
“你的感情問題與我無關。”男人默然的與她視線相交,對她前一刻被驚動的表情毫無憐憫,“恭喜你,得到一個真正的愛慕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