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我也不是人了

3. 我也不是人了

三輪車顛顛簸簸地沿圩堤前行,到老甘的魚棚前停下來。老甘穿着橡膠衣褲,叼着煙,醉醺醺地站魚棚門口,招呼三兒:“狗日的來了?”三兒給車熄了火,取下皮手套,坐車上勻了口氣,再問老甘:“又喝多了?”老甘抹了一下麻木的臉說:“不喝誰半夜給你起魚呀?白天有時間睡不着,晚上想睡沒時間,看魚還要起魚。”

圩堤上的風特別大,呼呼地吹,冷颼颼的。三兒裹緊皮夾克,縮着脖子,翻身下車,伸手從口袋裏摸出煙盒,遞給老甘,老甘搖搖手,三兒把煙又揣回去。

“上魚了!還坐着。”老甘對着魚棚高聲叫道。

兩個小工抬着裝魚的魚網袋從魚棚里走出來,親熱地跟三兒打招呼。三兒又掏出煙,小工揚手說:“一會兒一會兒,現在沒手。三兒,不看秤放心嗎?”三兒把煙塞回口袋裏,笑着說:“有什麼不放心的?不相信老甘還不相信你們哪?”小工笑了起來。

“狗日的。”老甘也笑,招呼小工,“把空袋拿下來。狗日的還有黃鱔呢,也拿下來,別壓死了,死了就賣不掉了。你還要掙多少錢哪?三兒,販魚又販黃鱔。”

“你熬更熬夜幹嘛?”三兒走到車后,把小工拿出來的裝黃鱔的袋放好。

老甘打了個大哈欠,嘴張得跟山洞一樣:“他媽的不想幹了,太累。三兒,想想辦法,干點別的。”三兒冷笑道:“你不干我干。剛把圩養熟了,把你屌割了也捨不得。”

“割就割了,老子不要了,要了也沒用,操魚呀?”

三兒大笑起來:“老子找刀子去。”小工也笑了。老甘問:“小破孩子笑什麼呀?你知道屌有什麼用嗎?”小工說:“不知道才怪。你看他那樣,比你還知道。”

笑完了,老甘喘了口氣,接着逗三兒:“憋了吧?三兒。不放假,秋子也不回來。開飯店那女的叫什麼來着?胡小月,長得那叫水靈。胡小月到底是你什麼人?相好的吧?要不人城裏女的怎麼跟你開飯店呢?”三兒止住笑說:“別胡說,胡小月是我姐姐。”老甘又鬼鬼地笑起來:“干姐姐吧?不幹就不是姐姐。”小工又笑了。

“老不正經。跟你學壞了,離你遠點才行。”

“一天不說x,日頭不到西。”老甘摸摸頭說,“三兒,我剛才說真的,是得換點事干,太累了。到幸福圩快兩年了,天天在這兒獃著,人都發霉了,一個月也回不了一次家;一眼望去,白花花的水呀,我也不是人了,我也是魚了,怎麼洗也洗不幹凈,再洗還是水腥味,老婆不愛搭理我,都不來看看我。他媽的沒勁,活這麼累。”

“就這麼獃著是不是事。找人管理,你就當老闆。”

“沒合適的人哪。”老甘哼了一聲,“我那狗日的,寧願在水產工司獃著,一個月拿一百多塊錢,也不願意到這兒來。你小子要是干,對半分都行,肯吃苦哇,信得過。三兒,你眼光遠,真有什麼事,我們倆干。現在還不行,過兩年,先弄點本錢。”

“我想學修機動車。”有點冷,三兒抱緊了膀子。

“那老子幹不了哇。修機動車有販魚賺錢嗎?你掙的不比老子少。”

“你就包五年。五年以後呢?五年後不知道誰包呢。就算是你,到時候販魚的人多了,還像現在這麼賺錢哪?難。你看現在湖上有多少網箱了,以後還要多。等過些時候,網箱出魚了,販魚的人肯定少不了。這兩年還沒事,養魚販魚利潤不會錯。”

“吃魚的人也多了。以前過年過節才吃魚肉;現在,三天不吃魚肉,憋不死你。這東西呀,水漲船高,水落船低,再漲再落也漫不過船沿,多少而已。幸福圩我肯定不丟,只要我承包,先緊着你。三兒,我說的事你記着,到時候別忘了我。等本錢足一些,我就找人管理幸福圩。這樣干不行,別錢沒掙多少,老子人沒了。”

“行,只要叔信得過我,有什麼事,我們倆一起干,和現在一樣。”

大魚網袋裝的是家魚,小蛇皮袋裝的是野魚。二千三百多斤魚,一會兒就裝好了。三兒接過老甘遞過來的條子,借魚棚里飄出來的光看了一眼,揣進口袋裏,再掏煙派給老甘和小工。老甘遞給過火給三兒點上。三兒咳嗽了一聲,又抱緊膀子:“我煙癮都是你勾起來的,你得付我煙錢。”老甘又打了個哈欠:“這麼掙錢還摳門,抽個煙還心疼。老子就靠煙酒撐着了。回去叫吳志剛來陪老子喝酒。什麼破戰友,不來看老子。”

“叔你別喝了。吳叔快喝成傻子了,你也差不多了。”

“他本來就是傻子,早傻了,養個傻女兒,還要二嬸帶着。”

“小麗不傻,不喜歡學習。你兒子也不喜歡學習。”

“還不傻呢。”老甘搖搖頭,“六歲那年,吳志剛帶她進城到我家玩,半天不放一個屁,問上臉都不說話。我兒子跟她玩,教她數數,數不清手腳幾個趾頭。”

“現在好了,小丫頭可精明了。”

“走吧,一會兒來不及了。路上慢點。”

“哎喲,還是我叔關心我呀。”

“你個狗日的,嘴比蜜都甜。”

三兒的三輪車開走了。老甘嘆氣說:“老子兒子還在家做夢呢,操。”小工問:“三兒多大了?”老甘搖搖頭:“跟我兒子一樣,虛歲二十。人十七個年頭就賺錢了,房子做得跟皇宮一樣。整個清水也找不到那麼好的房子,城裏的商品房都比不了。”

老甘就一個孩子,叫甘興泰。甘興泰高中畢業到水廠工司門市部就業,是個遊手好閒的傢伙,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甘興泰平時不到幸福圩來,一來就要錢,理由也簡單劃一,就一個,說他又談了一個朋友。老甘一聽“又”字就皺眉,說你這狗日的朋友談一堆,邊都沒沾上,除了花錢談朋友,老子就不知道你還會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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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家三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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