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3章 我終於等到了,卻變了
我終於是等到了教會裏來找我的人,就在我完全變化成惡靈的那一天。
那天,我在地下通道。我把自己好好藏在斗篷里,脊背抵着冰冷的牆壁。
我抱着膝蓋深深低着頭,旁人看不到我慘白的臉色和血紅的雙眼。
我的視線只專註在身前那個大碗上——我賴以謀生的工具,此時碗裏裝着幾塊零錢。
今日比較慘淡呢,碗裏的錢還不夠我買一碗面吃,怎麼辦,要餓昏了呢。
轉念一想,吃的,吃的,我現在的狀態,還需要普通的食物嗎?
我現在是惡靈。明目張胆乞討的惡靈。
作為一個惡靈,應該吃食“惡靈的食物”,是什麼呢?人類?鮮血?靈魂?
哦,還是讓我餓死算了。
這樣想着,我又專註在我的碗上,開始期待有好心人給我多放幾塊錢,讓我可以買點吃的填填肚子,雖然不知道這些食物對我而言還會不會有效果。
真是的,第一次做惡靈,還真的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適應呢。
不過,我倒希望永遠不會有這種“第一次。”
在我眼巴巴盯着大碗期待鈔票的時候,鈔票如願而至,紅色的,上面有一個帥氣的爺爺。
好激動啊,真的好激動啊。
我想看看是哪個土豪這麼大方憐惜我這個怪異的乞兒,當我抬頭看去,我的身體像被雷劈了,僵直。
軒少一手插在褲袋,一手搭着外套,帶着微笑俯視我,眼神是那麼溫和。
“沐沐,我找到你了。”
他朝我伸出手。
我完全看不到他的動作有任何遲疑,眼神有絲毫嫌棄。
可是,卻不是我一直等的人。
我迅速攏好斗篷,倉皇而逃,連我的碗盆子,我的全部家當都不要了。
心裏頭是很酸澀的,伴隨着酸澀而來的,還有一陣陣痛。
痛為找我的人不是他。
痛為找我的人居然是他。
我在軒少眼皮子底下逃跑顯然是無力的,就像當初我想要在老大眼皮子底下逃跑一樣。
他很輕易逮住了我,他質問我為什麼要跑?這個問題他不需要答案,在被他說出口的那一瞬便被他扼棄了,繼而他就是跟我道歉,說他來晚了。
我的肩膀是顫抖的,我掀開我的斗篷,轉過身面對他,以我慘白如死灰的臉色,以及我的血色雙瞳。
“對不起,讓你看到我這麼狼狽了。”我盡量扯出一絲微笑。
是吧,他肯定也感受到了我身上的氣息,屬於惡靈的氣息,不然他怎麼會在此時,沉了臉色,連抓在我肩上的手指,都緊顫了下。
可是我卻聽到他說:“沐沐,你剪短髮了。”
心頭,忽的一窒。
眼淚,從血色的眼瞳中流下,卻不是血色。
我終是哽咽着說:“為什麼是你?”
軒少帶我去吃東西,隻字不提我身上的變化。
我把肚子吃得撐起來,可是我還是會感覺到飢餓非常,尤其在看到角落裏窩着的鬼魂之後,身體裏癢得可怕,這便是食慾。
我極力剋制自己,我閉上眼調動靈核子的力量,現在我的靈核子已經變得晶黑,更加對得起我給它取的名字——“黑洞”。
等我睜開眼,就看到軒少在我面前放了一劑試管,試管內的液體晶瑩透明。
“喝了它吧。”他的聲音溫和。
“這是什麼?”
“靈魂壓縮劑。”他看向我的眼神,是心疼的。他,什麼都明白的。
靈魂壓縮劑,我是知道的,所以我不再說話,顫抖着手指抓起那個試管,打開蓋子,喝了下去。
味道是鮮澀的,原來這就是靈魂的味道,不怎麼好喝啊。
不好喝的東西,倒是讓我的飢餓感消失了,沒多久便感覺體力充沛。
做出這樣一小管壓縮劑,需要的材料至少是100個靈魂,僅僅一管,可以保持一個月體力充沛。
這樣的東西,別說在外面,就連在教會都屬於奢侈品,而我隨隨便便就浪費了一管,只有在這個時候,才感覺自己的命是這麼珍貴。
“軒少,我是叛徒。”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在教會嚴苛的紀律下,幫助叛徒的後果是可怕的。
“不,你不是叛徒,你是教會的除靈師。”
如果是在以前,我肯定也對自己冠上的“叛徒”稱號覺得可笑,可是現在不同,現在的我是惡靈,惡靈的意義不僅僅是叛徒,更是,敵人。
除靈師啊……
現在對我而言是多麼諷刺的一個稱呼。
“現在我是惡靈,惡靈,你知道嗎?!”我想吼出聲,帶着我這兩年積壓的情緒,可是我還是沒有做到,我明白自己現在面對他是多麼卑微。
軒少握着我的手,他手心的溫暖讓我變得冷靜,還有他堅定的聲音:“我只知道,你是沐沐。”
我忍不住笑出聲,原來他也有任性的時候。
笑着笑着,就笑出了眼淚。
丟人,這個時候還矯情個屁啊!
我連忙伸手抹眼淚,可是淚水越來越凶,抹不幹凈,我捂着臉泣不成聲。
在軒少溫暖的手掌覆上我的手背時,我哽咽着說:“對不起,只是這兩年,我太孤獨了……”
軒少說,過去的都結束了,我們回基地。
可是過去真的可以這樣說結束就可以輕易結束嗎?
我現在是惡靈,真的可以回去基地,回去教會嗎?
我現在作為惡靈的身份,回去是要被教會審判嗎?
軒少說,回去基地,繼續當除靈師。
軒少說,我現在沒有任何殺戮記錄,可以試着突破教會的法則。
軒少說,基地會有很多靈魂壓縮合劑滿足我的日常所需,延續我的生命。
以惡靈的身份,做一個除靈師,再斬殺惡靈,是嗎?我沒理解錯誤是嗎?
可以嗎?可以嗎?真的可以嗎?
我睜着眼睛看着他,眼淚依舊在流,我說:“我要等他,柯凌楓,親自來找我,對我說,你可以回教會了。”
直到這一刻,我仍舊任性而執着地要等他,即使軒少在身邊。
在我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軒少的眼神黯淡了下,我轉過頭不再看他。
我再次來到了軒少的別墅,我一夜無眠,軒少陪着我熬通宵,我們卻沒有再多說話。
第二天清早,老大就帶着彭叔沖了進來,代言着教會成員慣有的效率與速度。
在看到他的那一眼,我的委屈和心酸從心底衝到了眼眶,因着我在不斷勸自己要冷靜,情緒才沒有肆無忌憚。
兩年了,他好像沒有什麼變化,依舊戴着那討厭的面具,眼神清冷,不言苟笑。
他的身體似乎很好,當我虛着眼查看他的氣息時,他反饋給我的是強壯與健康的信號。
他的狀態很好,我就放心了。
我終於微笑起來。
老大跟軒少點點頭,然後走過來抓住我冰冷的手,沉沉的聲音依舊好聽。
“蘇沐之,跟我回基地。”
我想問他,真的好想問他,這兩年為什麼沒有來找我?他應該明白的,當初以叛徒的罪名逐我出教會是荒唐的,他既然早早恢復,那拖延了兩年的理由是什麼?
我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沒有問出口。
他有他的理由,不管這個理由是什麼,既然是理由,那就沒必要知道了。
我盯着他的雙眼,我看到的只有自己卑微的倒影。
“你還愛我嗎?”在回基地的路上,我這樣問,打破了我們之間某種怪異的沉默。
我的視線一直放在窗外,看那一幅幅倒退的街景,不敢看他,而我卻真真感受到他灼熱的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要把我看穿。
我顫了顫身子,依舊沒回頭。“我是惡靈,你還愛我嗎?”
我不安,我害怕,離基地越近,這種感覺越明顯,就算他在我身邊,也無法安心。
只是因為自己變成惡靈的事實,讓我在面對他,他們時,由心底產生了自卑。
“我愛的是蘇沐之本身,不在於她過去是什麼,現在又是什麼。”他的語氣沉穩平和,似乎還有微笑的情緒。
我轉過頭看他,正好對上他黑洞般致命的目光,要把我吞噬。
我張了張嘴,說不出話。
他握住我緊張顫抖的手,他跟我道歉,他說對不起。
他說,要相信他。
他說話的時候,閉着雙眼輕嘆的樣子,讓我突然心疼起來。
帶我回基地,他和軒少也是冒了很大的險吧,畢竟我現在存在的狀態與教會格格不入,我是惡靈。
可是他卻說:“你現在在外面的危險更大,回到教會更加安全,這個冒險值得。”
我感動到了,我想擁抱他,然而卻因為他的下一句話生生止住了我的動作。
“教會正式對獵人組織實行剿滅行動。”
他知道的,我屬於獵人。
……
回到基地,我寸步不離跟在老大身邊,這也是他的要求,軒少隨後而至,也守護在我身邊。
教會內部對我現今的存在會有非議,這個我早已想到了並做好準備,可沒想到非議這麼大。
作為一個惡靈,竟然要存在於教會,作為一個惡靈,竟然要被教會庇護,這完完全全違背了教會的法則,簡直是史無前例。
極大部分人是無法容忍我的存在,不管我之前是誰,不管我有沒有殺戮,有沒有任何苦衷,我是惡靈,這就夠了。
教會的精英們,有人提出對我進行審判,以教會叛徒的名義,教會的審判是可怕的,相當於變相折磨致死。
有人提出留我做*標本,供研究部實驗研究,*標本本來就很難得,尤其像我這種不僅擁有力量基礎,更重要的是由人類轉變成惡靈的這樣一個物種,極具研究價值的。
依着他們的觀念,我只有兩個選擇而已——死,或者半死不死。
老大當然是不會依着他們的。
因着我的問題,教會內部爭執討論開大會持續好些天,甚至還驚動了教會亞太地區核心總部,各個國家都有派除靈師來我們這參與討論,實則是圍觀看熱鬧。
我像只猴一樣被他們圍觀指指點點,有脾氣也被磨得沒脾氣了,每天雲裏霧裏。
就連最後是怎麼解決好的我都不清楚,稀里糊塗被通知一個結果——回歸教會。
只聽說,在為我是否繼續留在教會的那場重要投票中,沈櫻妃為我投了贊成票,卧槽這就奇葩了!
軒少,千羽為我投贊成票不奇怪,就連當初信誓旦旦說,只要我變成惡靈就會毫不猶豫殺掉我的,那個雨沉云為我投了贊成票,都不奇怪,她沈櫻妃投了贊成我簡直不敢置信。
在我是為人的時候她就巴不得我死翹翹,何況我現在還是惡靈。
我不明白,我也沒那麼多精力去猜想什麼。
沈櫻妃這樣一確認立場,就有大半人倒戈到我這邊,誰叫她擁有的政府勢力如此強大呢呵呵。
回歸教會,但是不會再讓我回到從前。
我被剝奪了副官的職位,我的權限資格只留在g5小組而已,並且我終生不可能再有升職的機會。
沒有就沒有唄,我也不稀罕是不是,我只管做自己分內的事,實現我的價值就好了。
最後,就是教會對我的幾大點要求:
1.不準傷害無辜生命。
2.不準傷害任何除靈師。
3.以除殺惡靈為一生使命。
4.完全服從教會的安排,不得違抗。
(以下省略n小條細則)
大概就是如違反以上約定,有任何不軌行徑,幫助惡靈或傷害除靈師等叛徒的行為啊啥的,要審判還是做*標本就由他們決定了。
簽了賣身契,一切塵埃落定,我在教會的檔案中又添加了一個“史上第一”。
史上第一名“惡靈除靈師”。咋一聽就是一個極大的笑話。
等待我的未來究竟是怎樣的?我絲毫不敢多想,我只有儘力做好自己的事,不被人抓下把柄,剩下的順其自然聽天由命。
自那天之後,我就沒有碰到過雨沉雲,連跟他道謝的機會都沒有,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在刻意躲避我。
千羽得空就來找我了,沒說兩句話就嚎啕大哭,一直嚷嚷着什麼“以為你再也回不來教會了。”
“這兩年沈櫻妃一直在影響柯凌楓。”
“他曾經也親自對你下了追殺令,就在外界放出你成為獵人首領的消息的時候,還好後來他撤銷了。”
我一臉錯愕的表情。
千羽盯着我,慌張地問是不是她說錯話了?
我搖頭。既然是事實,“錯”又從何說起。
我想我應該要能理解他,他的父母是受到我們蘇家的牽扯才會身亡,而我,不僅是蘇家的人,現在從某一種程度上來說還是獵人的人。
但是從我們兩人的感情上來說,聽到他這樣做的消息,心裏還是會痛得厲害呢。
我很快就有了任務——懸賞令。
我現在沒有資格接除了懸賞令之外的任務,這是他們給我的要求之一,無外乎就是想讓我在高強度的任務中自取滅亡。
所以我也並不在意懸賞的級別,不管是s-ss還是sss.都無所謂了。
在離開之前,我有去找老大,辦公室里,他靠在窗戶邊,望着外面不平靜的世界,眼神很暗淡。
我問他:“你後悔嗎?帶我回教會。”
他靜靜地看着我,沒說話,眼神是危險的信號。
我保持着大方的微笑,繼續問他:“你有恨過我嗎?”
他開口:“蘇沐之……”
我立馬打斷他,側過身一邊撓頭一邊嬉笑着說:“好啦,你不用說了,我都明白的,哈哈,我是蘇沐之,只是蘇沐之,就是我這個人而已,嗯嗯。”
終究還是退縮了。
我轉過身,一邊朝門口走去,一邊朝他擺手。“我會努力做好,不會讓你們失望的。”
越是逞強,越是心酸。
在我即將開門出去的時候,他抓住了我的手臂,把我抵在門上,讓我屈服於他的強大。
“沐沐,如果有選擇,我不會讓你回教會。”他這樣說。
可是現在沒有選擇是嗎?
是不是想說,教會很危險,但是外面更加危險?就因為對獵人的剿滅行動?
我就嬉笑着看着他,不說話。
他把頭埋在我的頸窩,我能感覺到他的睫毛的顫動,其實他也很累啊。
“沐沐,你現在變化成惡靈的時間不長,如果有機會讓你重新變成人,你會願意和我一起離開這的一切,不再為教會,不再接觸惡靈,做一個普通人,平平淡淡地生活嗎?”
“你以為這是在開玩笑嗎?”以為是在過家家嗎?以為我是橡皮泥可以捏來捏去變來變去嗎?
他抱緊了我的腰身。“告訴我,你會嗎?”
我含着眼淚點頭。“會的。”
他的最後一句話是:“不要招惹沈櫻妃,儘可能離她遠一點,好嗎?”
然而我在剛出基地的時候就碰到沈櫻妃,這種湊巧讓我淬不及防。
她很大方地微笑着,對我說些祝福的話。
“這次回教會多不容易,要守護好現在的生活哦,再次犯錯的話,就是萬劫不復了。”
恩,我大概知道了,看似她給我這一次機會重生,其實是要扼斷我所有的退路,讓我一次,永不超生。
我不會讓她如願的,即使現在如履薄冰。我還要跟他一起歸隱呢,這是現在支持我存在的信念。
但是,如果有一天,他再次放棄我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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