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平安夜3
江唯順着路騎了幾分鐘，就經過了那天分開的地點，其實他也知道，這一路沒碰到韓子陸，再往前騎，八成也找不到。
但他還是沿着路騎了下去。
從南校門出，穿過馬路，騎進一條之前沒來過的巷子，再順着往前騎，直到盡頭沒路了，才順着轉向東，繞了個大圈之後，又從城鐵站下方騎了出來。
這已經是他今晚第二次經過同一個地方，紅紅綠綠的裝飾和彩燈還在，不過人明顯比之前少了很多，攤位也變得零零散散。
回去吧。
早就該回去了。
他有些漫無目的的到處看，視線掃過光禿禿的樹，掃過路旁的鐵柵欄，掃過正經過頭頂的列車，然後落在對面的紅燈上。
倒數十秒。
九。
八。
就在這時，他聽到一聲剎車捏出的尖銳聲響，從路對面傳來。
視線追着聲音過去，就看到路燈下，一輛自行車撞上一名行人。
車頭一偏，車把撞着路燈發出更大的聲響。
騎車的女孩兒從車上跳下來，去扶那個被撞倒的行人。
暖融融的路燈下，是一張蒼白的臉——
韓子陸！
江唯猛地一松剎車，直接闖了紅燈。
二。
一。
臨時剎車的司機在身後叫罵，江唯沒聽見，他已經從車上跳下來，直奔事故現場。
“喂！喂！沒事兒吧！”
“我沒事。”韓子陸幾乎同一時間回答，卻不是對江唯，而是對那個剛剛撞了他的女孩兒。
“對，對不起，真的對不起——”那女孩還在道歉，一聽口音就知道她不是中國人，看穿着就知道八成是個韓國留學生。
江唯對這幫韓國學生的印象一直不好。
這會兒聞着她身的酒氣，就忍不住火，“哎你怎麼回事兒啊？喝酒你還騎車亂逛！”
女孩兒本來就一臉緊張，冷不丁被江唯這麼一吼，再看看仍倒在地上的韓子陸，就“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含混說著些中韓混雜的語句。
“哭有用嗎？”江唯雖然覺得有理，也架不住女生哭，聲音瞬間就柔和下來。
他蹲下身，向韓子陸伸出手，本意是想拉他一把的，但又怕再傷了他，於是手就停在了半空。
韓子陸這才跟他正面對上視線，這一對，就皺了眉頭。
那眼神，根本就不用別人翻譯。
“是啊，我也覺得。”江唯替他說，“真巧。”
“確實。”韓子陸嘗試着動了動腿，略一猶豫，還是抓住了江唯伸出的手。
江唯順勢將他拉了起來，不敢不用力，也不敢太用力。
也許就因為他力道給的不夠，韓子陸剛一站起來，腳沒踩實就又踉蹌了一步，幾乎再次摔倒。
好在江唯反應快，把自己半邊肩膀送了上去，及時給了個支撐。
韓子陸有些狼狽地抓着江唯，整個人有一半以上的重量壓在他身上。
“不好意思。”緩了一兩秒后，韓子陸放開了江唯的肩膀，“你鬆開吧，我能站住。”
江唯這才發現自己的手正死死攥着人家胳膊，像要給人家捏斷了似的。
“哦哦，可是你的腿……”江唯換了個比較正常的姿勢，架着韓子陸一邊胳膊，同時盯着他半蜷起來的左腿，和仍未落地的腳。
韓子陸自己也弓腰，一隻手試探着膝蓋的位置。
“有點兒扭到了，不過問題不大。”
“哦。那，你能走嗎？”
韓子陸扶着腿嘗試伸直，然後緩緩地踩在地上，然而就在他想把重量落在這條腿上的時候，他的身體再一次失去了平衡。
這次江唯早有準備，穩穩的支撐住了，“別試了，肯定不行啊。”
“嗯，至少今晚沒法走路了。”韓子陸直到這會兒，說話的聲音也是平緩溫和的。
不過江唯沒他那麼好脾氣，見韓子陸真的受傷了，直接就往那韓國女孩兒身上投去一個惡狠狠的眼神，“你，還愣着幹嘛？快叫救護車啊！”
一聽救護車幾個字，不止那女孩兒愣了，韓子陸也愣了。
這也太小題大做了。
韓子陸做了個手勢，示意他先別說話，自己費力換了個方向，面對着女孩兒，說：“你回去吧，這邊沒事了。”見女孩兒還是哭，又換韓文把同樣的意思重複了一遍，最後還問，你自己沒傷着吧。
江唯自然是聽不懂韓文的，他只能看到，那女孩又是擦眼淚又是搖頭，妝花了一臉，樣子比韓子陸還狼狽。
這樣子，讓人也不好再說什麼。
漸漸有行人聚攏過來，江唯看到了，韓子陸也看到了，他沉默了幾秒后，對江唯說，“幫個忙，扶我到車站吧。”
江唯聽了身子一直，“那怎麼行！”
“……”韓子陸，“不行就算了，我……”
“我們先去醫院！然後我送你回家！”江唯在自己肩膀上一拍，“要不要背你？”
韓子陸笑了。
江唯有點兒不好意思，“那你把胳膊搭我肩膀上，試試看能不能走？”
“謝謝，這樣就行了。”韓子陸只用一手抓住江唯手臂，力道不重。
兩人往前走了一段兒，繞過看熱鬧的人群。
韓子陸說：“其實剛剛也不能怪那姑娘，是我自己心不在焉。”
“啊？喝醉酒騎車在行人路上撞人，還不怪她啊？”
“小孩子嘛。”韓子陸說著回頭看了一眼。
“得了吧，也沒比你小几歲。”江唯也順着看了一眼。
這一看，他才想起來，自己的自行車還扔那兒呢。
“哎呦我去！”
“怎麼了？”
江唯把韓子陸扶到牆邊，“你站這兒別動，別動哈，我去把車子騎過來，然後帶你去醫院！”
韓子陸忙說：“只是小傷，用不着去醫院的。”
江唯看看韓子陸的臉，又看看他的腿，“不行，得去檢查一下。”說得堅決。
“真沒什麼，小時候經常摔到扭到，敷一敷，揉一揉，然後睡一覺就好了。”
江唯也不說什麼，快跑回去把車子騎過來，然後停在韓子陸身前。
“你坐上來吧，小心着點兒。”江唯用力扶着車子。
韓子陸扶着車座繞了個圈兒，停下來打量江唯的臉，覺得他認真的樣子有點兒好笑。
江唯見韓子陸不動，補了一句，“你放心，一百八十斤的胖子我也帶過，就你，絕對沒問題。”
韓子陸四下看了看，“你先把車推到那邊，然後你先坐好，我再上去。”
江唯點點頭，把車推過去。
但剛把車停下來想回去扶韓子陸，就見他一步一步單腳跳了過來。
他這會兒穿着厚厚的棉大衣，這麼單腳跳的樣子，其實有些滑稽，如果換成是趙思源誰的這樣跳過來，即使對方扭了腳，他也難保不會笑。
不過面對韓子陸，他卻沒那個心思，當時也沒細想，後來又想起這一段兒的時候，才覺得，是因為韓子陸當時的樣子，雖然略狼狽，但依然很好看。
而且頭髮一晃一晃的，還添了幾分俏皮。
當然這都是后話，當時的江唯，馬上迎了過去，不過韓子陸停下來擺了擺手，“沒幾步了，你去騎上車等我。”
“我還是扶你吧。”
“能不能別當我是殘疾人？”
好吧，江唯摸摸頭，過去騎在車上，回頭等。
其實真的沒幾步，韓子陸跳下行人路，扶着車後座轉了個方向，然後利落地跳上車。
“好了。”
“你抓穩了？”
“嗯。”
“哎呦別，你還是抓着我吧，可別再摔着。”江唯說完就等在那兒，直到韓子陸把手放在他肩膀上，他才用力一蹬地，騎了出去。
一開始，江唯騎得不怎麼好，倒也不是他車技不行，只是……
車上帶這個傷病號，讓他覺得很有壓力。
騎得又僵硬又認真，手都在手套里捂出汗了。
在聽到身後韓子陸說“這裏停”的時候，他條件反射地猛一捏剎車，差點兒沒摔出去。
“你沒事兒吧？”停穩之後立刻回頭問。
“謝謝，沒事兒。”韓子陸已經單腳跳下車，指着車站，“到這兒就行了，我自己能回去。”
“不是說好去醫院嗎？”
“……”什麼時候說好的。
“哎我跟你說，你別自己想當然，受了傷就得去醫院。”江唯好像還嫌說服力不夠似的，“我爸從小就這麼教育我的。”
這回韓子陸是真的笑開了，左邊臉上露出個酒窩，帥氣的臉上更添了幾分可愛。
“哎你別笑啊……”江唯又尷尬了。
韓子陸把左腳輕輕放下地，忍着疼拿腳尖兒踩了踩地，“你看，已經比剛剛好多了。”
“哎哎哎！你別亂動！傷上加傷！”
“這樣吧，我也覺得應該聽爸爸的話。”韓子陸的語氣有一半玩笑，“我今天先回去，如果明天不行再去醫院，行么？”
江唯認真考慮了半分鐘。
“那行吧，我送你回家。”考慮出的結果也是相當認真的。
韓子陸看着江唯的自行車，江唯自己也看着自行車，然後韓子陸看向公交站牌，江唯也跟他一起往站台那兒看。
最後韓子陸往路上看，江唯也跟着看過去。
最終，兩人的視線又碰到一起。
幾乎同時脫口而出——打車。
話音未落，就同時笑了，怎麼剛剛沒想到呢？不管是去醫院還是回家，直接從剛剛出事的地方打個車不就行了么？他還心驚膽戰地蹬了半天自行車。
坐上的士的時候，江唯不好意思地摸摸頭，“對不住啊，你是傷號嘛，我早該想着打車的。”
韓子陸看着江唯的後腦勺，“我還不是一樣，估計那一下摔傻了吧。”
江唯又摸頭，“頭上有東西？”
“不是，你頭型挺好的。”
“啊？是嗎？學校門口兒剪的，回頭把理髮師介紹給你啊？不過他們都說我像仙人球，也就你說好。”
其實韓子陸的本意是，江唯的頭部形狀挺好的，屬於小時候睡得比較好的那種，沒睡扁了，也沒睡偏了，不過這會兒也不好解釋，也就由着江唯誤會了。
韓子陸住的不算太遠，的士二十分鐘後進了小區。
十點鐘，小區里樓下好多人遛狗。
韓子陸透過車窗，仔細看着每一隻路過的小狗。
江唯忽然看向韓子陸。
那樣目光炯炯的，倒看得他一愣。
“對了！還沒自我介紹呢，我叫江唯，江河湖海的江，口字旁的唯，今年大三，美院的。”
“你好，我叫韓子陸。韓，子，陸。”說著用食指在空氣中寫下這三個字。
最後一筆寫完，車子也停下來。
韓子陸說：“今天真的謝謝你，送到這裏可以了，你回去吧，已經太晚了。”
可是江唯已經付了錢，拉開韓子陸那邊的車門等在門口了。
韓子陸只好扶着江唯伸過來的手，下車。
江唯走一步，韓子陸跟一步，慢吞吞來到樓梯前。
“你住幾樓？”江唯原地跳了兩下，試圖把感應燈弄亮。
韓子陸解釋，“五樓，這小區挺老的，沒有燈。”
“哦……”江唯順着幽暗的樓梯往上看，心說好在他跟來了，不然一條腿爬五樓，又黑燈瞎火的，可是夠費勁的。
他掏出手機，點開照明功能塞給韓子陸，“你拿着這個。”
韓子陸接過手機。
江唯又說：“我背你上去。”
韓子陸臉色略一僵硬，不過光線昏暗，江唯也沒看仔細，只背過身去半蹲下來，“來，別那麼見外啊。”
“我自己能上去。”韓子陸說著，手已經握在了扶手上。
“哎呀別耽誤工夫。”江唯不由分說，把韓子陸那隻手拉起來，放到了自己肩上，又去找他另一隻手。
韓子陸是很想拒絕的，不過這會兒江唯站在樓梯口堵着，他不可能繞過去，而江唯似乎也沒有讓路的意思。
於是在江唯催促了半分鐘之後，他攀住了江唯的肩膀。
整個人跟着江唯的動作上下一晃，雙腳就離了地，他本能地更用力抓住江唯。
同一時間，他想起了以前當兵弄傷腳踝的時候。
因為在那之後，再沒人這樣背過他。
手機的燈光照出腳下的一小片光亮，一級一級的跳上台階，也照出江唯——側臉在黑暗和光線中，只露出一條交界的輪廓。
這條輪廓線上，漸漸出現汗珠。
江唯的呼吸聲也越發粗重。
隨呼吸而出的溫熱空氣，在冷白色的光線下清晰可見。
手機的光線在步伐中搖晃着。
有那麼幾個瞬間，韓子陸甚至覺得聽到了對方的心跳。
也或許是他自己的。
好像經過了一場夢那麼長的時間，又好像只過了一個眨眼。
韓子陸聽到江唯說——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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