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碗牛肉麵4
以張建的脾氣,是不可能主動叫韓子陸回來的,即使江唯已經把事情跟他解釋明白了,他也不可能讓姓韓的小子看他笑話。
這事兒,他本來是打算裝個糊塗,就這麼算了的。
只是沒想到,韓子陸自己回來了。
其實,打從韓子陸一進門,張建就看出來了,他不是來辭職的,要辭職的人不會是這種表情。
昨天中午一甩手走了,這會兒又回來,如果不是辭職,那就只能是認錯了。
張建這輩子愛好不多,可看人認錯,絕對是其中一條。
既然知道了對方想留下,他就更要反着來,故意問他要不要辭職,這樣才有意思。
果然,韓子陸回答說,“我不辭職。”
張建拐着彎兒地“嗯”了一聲,“小韓,你還真是……總能讓我意外啊,我看你心高氣傲的,昨天那麼一走,還覺得你這輩子也不會踏進我這屋門兒了呢。”
韓子陸道:“昨天擅離職守,是我不對,您可以按曠工處理。”
張建不接他話茬,自顧自繼續,“昨天下午,我還找咱人事聊了呢,我說可惜了小韓這孩子,簡歷那麼漂亮,能力也不差,就是脾氣太沖了,當初招他進來的時候,咱們也是想好好培養的,可年輕人到底沉不住氣,說走就走了,這又要重新招人,不是白耽誤工夫么。”言罷審視韓子陸。
“昨天是我不對,要怎麼處罰,都聽您的。”韓子陸答。
他穿着便服,垂手立在辦公桌前一米左右的位置,雙目平視,似乎看着張建,又似乎沒有。
他的表情是平和的,語氣是平緩的,態度是順從的,可即使這樣,骨子裏還是透着一股傲氣,而這股傲氣,是張建最不喜歡的。
“小韓你猜,人事他怎麼說?”
“不好意思,我猜不到。”
“哈哈,他啊,倒把我說落了一頓,說什麼簡歷這東西和新聞差不多,看看就得了,別太當真,有能力有經驗的人不少,可有能力有經驗的年輕人能有幾個?咱們就是個大學食堂,能有什麼發展?真有能力的,誰到咱這地方來?”張建說到這兒沖韓子陸一笑,“他說話直,也不是針對你,我當時就跟他說了,那是他不了解你,你看你到我們這兒一來,立刻就給七食堂長臉了。他本來對你可能有點兒偏見,我吧,可是替你說了不少好話,他也真聽進去了,最後還跟我說,那怪不得要辭職呢,可能還真是個有能力的,咱們小廟供不起大菩薩。”
張建這話,說得再清楚不過了,而且幾乎句句踩着韓子陸的痛點,目的也再清楚不過,就是想讓對方心裏不自在。
雖然這會兒韓子陸還是目不斜視,一臉平靜,但張建知道,他心裏一定不像臉上這麼平靜。
這是一個對自我有要求的人,而有要求的人,難免會更多的在意外界評價,如果不是這樣,他也就不會在一碗面上下那麼多功夫,來證明自己了。
沉默了許久后,韓子陸朝張建點點頭,“受教了。”而後不等對方再開口,就繼續道,“如果您不打算辭退我,那麼我要回去工作了,畢竟因為我讓食堂遭受非議,我有責任彌補這個損失。”
張建一直目送他走到門口,才又開口,“小韓啊,聽說你之前就是因為跟同事關係不好,才把工作丟了的,現在可得記得啊,前車之鑒。”
“知道了,謝謝。”
韓子陸帶上房門,沿着小走廊向前走了二十幾步,才停下來,閉上眼,長長呼出一口氣。
等情緒平復之後,他去換了工作服,走向窗口。
其實這個時間,窗口已經收拾完畢,他是沒必要過去的,之所以先到窗口,也許是因為職業習慣,也許是因為想一個人待會兒,他自己也說不清。
冬天的食堂,門上都掛着厚厚的棉布帘子,只要不開燈,光線就昏昏沉沉的,即使現在才不到三點,也不例外。
韓子陸習慣性地打開燈,看着自己每天工作的這一小塊地方,從洗碗池到檯面,而後越過窗子,看向飯廳。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一眼看過去,就對上了江唯的視線。
“啊!你來了!”江唯說著就往窗口跑,“我等你好一會兒了!”
韓子陸一看是江唯又來了,幾乎想也不想,扭頭就走。
而這邊江唯已經到了窗邊,直接半個身子探進去,一把扯住了韓子陸的袖子。
“哎你一見我就走啊,我,我有話說!你好歹聽聽啊。”
韓子陸轉身面對江唯,“你說。”
這會兒距離近,江唯能看出,韓子陸的臉色明顯比昨天差,一夜之間,好像黑眼圈都出來了,心下登時更過意不去,連着蹦出七八個對不起。
完了又連珠炮兒似的,把誤會解釋了一遍,不過他沒提給經理打電話的事兒,因為他覺得,既然韓子陸回來,那肯定是被經理叫回來的,自己現在再說,反而有點兒邀功的意味,卻沒想到,韓子陸是自己回來的,而且剛剛在經理那兒憋了一肚子悶氣。
不過雖然不知道韓子陸經歷了什麼,江唯的眼神兒卻是沒問題的,當然看得出,韓子陸並沒接受他的道歉,那張臉上的表情,雖然不是生氣,卻冷冰冰的,和當初陪他吃面的時候,簡直判若兩人。
這解釋也解釋了,還是沒效果,怎麼辦?
江唯着急,又一連“對不起我錯了”的說了十幾遍,說完又把自己怎麼拉肚子怎麼看醫生的過程詳細複述了一遍。
他說得太急,嗓子越來越干,最後不得不停下來,有點兒尷尬地問:“不好意思啊韓師傅,有水么?”
“你要買水,就去外面的小店。”
江唯第一是口渴,第二是把能說的都說了,再待在這兒,其實也翻不出個花兒來,但得不到韓子陸表態,他總覺得不能就這麼走了。
於是用力吞着口水,抻着脖子等在那兒,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了一兩分鐘之後,韓子陸隨手拿了塊兒抹布,開始擦拭檯子。
“那個……真的,對不起。”江唯已經只會這句了。
“好了,我知道了,你回去吧。”韓子陸說完這句,就自顧自忙去了。
江唯又在那兒站了幾分鐘,才一步一步走回宿舍,臨了也沒鬧清楚,自己這道歉到底算不算成功。
很快到了晚飯時間,趙思源又像平時那樣,毫無預兆地出現了。
“同志們!今兒冬至哈,咱一起吃餃子去啊!就南門兒那家東北菜,兩個宿舍一起。”他這話是對屋裏四個人一起說的。
除了齊靖宇之外,幾個人都樂呵呵地答應了,男生出門不麻煩,沒幾分鐘,七個人就嘻嘻哈哈往樓下走了。
趙思源過來搭着江唯肩膀,“咋了,一臉沒精神的,肚子還難受呢?要不要再去看看?”
江唯搖頭,趙思源剛想再關心一下,就被旁邊的劉牧勾去討論遊戲了。
本科生的宿舍樓,一層是架空層,給學生們放自行車用,江唯到自己平時停車的地方轉了兩圈,也沒見到自己那輛坐騎,這才想起來,是中午騎到七食堂去了,然後他又是走回來的,就忘了騎。
這時候另外幾個人已經陸續推了車子往外走了,江唯想了想,叫住趙思源,“我還是不去了。”
“啊?怎麼了?還是肚子不好啊,不過吃餃子應該沒事兒吧……”趙思源說著撓撓頭,“算了不去就不去吧,回頭鬧起來肯定得喝酒,你不去也好,那回頭我給你打包個粥回來?”
“得了吧,等你打包,我都餓死了。”
“那你叫外賣吧,我回頭再給你帶點兒清淡的菜回來。”
“好。”
等一行人走了,江唯扭頭就去了七食堂。
本來只打算來取車的,不過既然到了,就忍不住想進去看看,遠看不清楚,又忍不住想走近看看。
於是莫名其妙的,江唯就到二號窗去排隊了。
今天排隊的人,依舊不太多。
站他前面的倆人也有同感。
一個說:“太好了,今天人不多啊。”
另一個說:“這兩天好像都不太多啊。”
“是不是新鮮勁兒過去啦?”
“我好像聽說,這邊換廚師了,好像是……有什麼操作失誤還是什麼的,做的面有問題。”
“啊?那咱要不要換個吃啊?”
“行了吧,就你矯情,這是學校哎,真有問題還敢在這兒賣啊。”
江唯聽到操作失誤的時候就想插話了,無奈沒找到機會,這會兒抓了個空子,立刻道:“沒問題沒問題,這家面挺好的,真的,說面有問題,那都是誤會。”就這樣跟兩個人你來我往的,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最後,還莫名其妙交換了手機號。
那倆人端面走的時候,還跟他揮手告別。因為忙着應付倆人,江唯一直沒騰出功夫往窗口仔細看,這會兒排到跟前,才又正面看到了韓子陸。
他舉着飯卡,“韓師傅,今兒冬至哎,你們吃不吃餃子啊?”
韓子陸也不看他,“四號窗今天供應餃子。”
“哦,我是說,你們廚師自己,會不會加餐餃子啊?”
“看情況。”韓子陸的視線落在江唯飯卡上。
江唯忙刷卡等在一邊。
韓子陸親手煮的牛肉麵,江唯這是第二次吃。
確實就像聽說的那樣,牛肉是整片的,湯是奶白的,上海青是碧綠的,蔥末浮在油花上,看着就是一種享受。
江唯咽了咽口水,雖然他不怎麼餓,食慾還是一瞬間被勾了起來。
這一次不像上次那麼急吼吼的,吃得仔細,也就把味道品得更清楚了。
可以肯定的說,這湯頭裏,是加了火腿的,除此之外,還有一種特殊的香味兒,江唯覺得自己應該是吃過的,一時卻想不起來是什麼。
不然找韓子陸問問看吧?江唯剛站起來,就想到自己現在過去肯定添亂,於是又坐下來,就這麼一直等,等到學生越來越少,廚師陸續開始收拾,又等到窗口逐漸滅燈。
“哎呀不對。”江唯忽然站起來,他本想着,等到廚師下們下班了再問,肯定是最不影響人家工作的,可他忘了,廚師下班之後是要從后廚離開的。
這會兒韓子陸從窗口消失了,他才猛然想起來,忙披上外套就往外跑。
好在,繞着食堂跑了半圈兒,他就找到了食堂後門兒,能看到陸續有廚子往外走。
守株待兔了將近二十分鐘,出來的廚子越來越少,到最後,幾乎兩三分鐘一個。
不會已經走了吧?
就在江唯幾乎放棄希望的時候,韓子陸出現了。
他穿了件長款大衣,深棕色的。
江唯迎上去,朝韓子陸笑。
理虧,自然是要多賠笑的。
韓子陸看到他,明顯一愣,“你,等我?”
“對,對。”
“有事么?”韓子陸邊走邊問。
江唯跟他並排走,差點兒又要開啟道歉模式,還好在腦子裏及時剎車,“你面做的真好吃。”
“謝謝。”
“煮湯的時候,除了牛骨牛肉,還放了火腿吧?”
“吃的出來?”韓子陸看向江唯。
“嗯,我爸給我煲湯,就經常放火腿。”
“嗯。”
“除了火腿呢?你還放了什麼?我能吃出那個味道,有點兒熟悉,但想不起來是什麼。”
“你……”韓子陸停下腳步,“味覺挺好的。”
江唯嘿嘿一笑,“不瞞你說,我有點兒挑食,所以不太吃食堂,你那麼好吃的面,我前天才頭一回吃。”
“嗯。”韓子陸繼續往前走。
江唯一時也不知道再說什麼,就跟着他往前走。
短短一條小路很快走到盡頭,韓子陸停下來,“我走這邊回家。”
江唯一看,是和宿舍相反的方向。
可他還想跟韓子陸多聊一會兒,除了想再找機會道歉之外,他對這個廚師,也確實充滿了興趣,畢竟,人家能做出那麼好吃的面。
“這樣吧!”江唯靈機一動,“今兒剛好是冬至,你看你也沒吃餃子吧?我也沒吃呢,都說撿日不如撞日,不如我請你去吃吧?”
見韓子陸不回答,他又補了一句,“就當賠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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