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下雪天
江唯回去的時候，已經很晚了。
經過一樓時，宿管還扶着眼鏡意味深長地看了他兩眼。
這一晚上就沒閑着，江唯早就困了，爬到床上三秒不到就睡死過去。
深度睡眠，不翻身，不做夢。然而這一覺卻沒睡到天亮。
黑暗中，江唯忽然醒了，眨巴着眼，摸手機看時間。
三點一十七分。
他還困着，眼皮也發沉，但精神上已經清醒了，就這樣直接再睡肯定一時半會兒也睡不着。
他索性爬下床，開電腦，打算把心裏那個小疙瘩疏通了。
不過江唯百度了半個鐘頭也沒結果，後來實在困了又爬回去睡。
第二天一大早，就聽到好多人在嚷嚷，江唯迷糊着坐起來，只見對床的齊靖宇也坐着，面朝窗外。
“吵什麼呢？”江唯揉眼。
齊靖宇面無表情轉過頭，長長看了他一眼，忽然抄起枕頭砸過來。
“哎呦我去！”江唯躲閃不及，被砸個正着，順勢又躺回床上。
齊靖宇懶洋洋的聲音飄過來，“下~雪~了。”
下雪了。
從樹枝到屋頂，已經積了兩寸厚的雪，而現在還在下。
樓下操場上全是早起的學生，草坪的積雪上已經寫滿了名字，畫滿了各種型號的愛心。
江唯站在陽台上，打了個冷戰，正要回屋，一轉頭，就看見齊靖宇頂着個雞窩腦袋站在他身後，隔着眼鏡片兒，用審犯人一樣的目光打量他。
“幹嘛？”江唯覺得更冷了。
“沒~事~兒。”齊靖宇套着舊毛衣，穿着碎花秋褲，一腳踩在欄杆上，就開始“嘿咻嘿咻”地壓他的大長腿。
江唯回屋，照例去洗漱換衣，收拾好之後，捧着杯子開始喝熱水。
半杯下肚，他順手就掰開筆記本，輸密碼按回車，接着“叮”一聲，屏幕亮了。
瀏覽器佔據了整個屏幕。
而瀏覽器全是什麼勃*起啊，男人啊這類的關鍵詞。
江唯表情一僵，直接關了瀏覽器。
幾乎同時，一隻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齊靖宇發出“呵呵”的聲音，朝他投來兩道心照不宣的目光。
這什麼意思？
江唯登時無言以對。
這時候，趙思源踹門進來，大吼一聲，“他媽的下雪了！打雪仗去！”言罷就往江唯背上一撲，壓得他瞬間矮了半截。
“唯唯！走！課不上了！咱玩兒去！”
江唯把趙思源甩到椅子上，“得了吧你，老邱的課不能逃。”
趙思源一臉興奮，又跳上來，像帶了吸盤似的撲在江唯背上，“這可是今年的第一場雪！上課有啥意思，及時行樂啊！”
“要去你去，我可不想掛專業課，我……”
齊靖宇又一次把手按在了江唯肩膀上，朝他擠了擠眼，“及時~行樂。”言罷輕飄飄出了門，又高又瘦，活像一截長了腳的竹竿。
江唯總覺得情況不太對，那齊靖宇好像誤會了什麼。
這時趙思源說：“你看，連奇書呆都說要及時行樂，你還不跟我玩兒去？咱就玩兒一鐘頭，回頭跟老邱說路滑，沒事兒的。”
江唯擺脫趙思源的糾纏，簡單撂下倆字兒——不去。
這一天，江唯上課上得很認真。
上午的專業課一分鐘都沒遲到，中午放學了還不走，在a區咖啡廳隨便買了兩個三明治吃完，下午就直奔圖書館，悶頭看了四個鐘頭。
離開美院的時候，天都黑了。
雪還在下。
院門口的花壇沒什麼人踩，乾乾淨淨的一片潔白。
罈子周圍的路燈亮着，照出燈下細細的雪花兒。
江唯吸氣，就能感覺有雪沫子隨着呼吸進到鼻孔里，潤潤的很舒服。
呵氣，把手搓熱，戴上厚手套，把車子推出來，拂去車座上的雪，再原地抬起車把振兩下，把橫樑和後座兒上的雪也震下去。
視線落在後座的時候忽然一晃，彷彿看到韓子陸坐在上面。
江唯呼出一口白蒙蒙的熱氣，摘手套，掏手機。
韓子陸沒給他發短訊。
只是扭傷膝蓋，應該沒事兒吧？昨晚也冰敷了，應該很快就能消腫，不過今兒雪下了一天，他應該沒來上班兒吧？
想着想着，就騎到了七食堂，往窗口裏使勁看了三圈兒，果然沒看到韓子陸。
王師傅見他探頭探腦的，朝他打了個響指，說：“小韓今兒請假，沒來。”
江唯“哦”了一聲，也沒吃飯，出門兒推車走了。
雪一直不緊不慢下着，車輪壓在積雪上時不時打滑。江唯從食堂騎到宿舍，繞着宿舍樓轉了一圈，又繞着操場轉了一圈，然後順勢調轉方向，朝東門方向騎了出去。
路上的車都開得很慢，車燈照出的雪越來越密。
慢悠悠四十分鐘之後，江唯到了韓子陸家樓下。
抬頭呼出一口白氣兒，能看到五樓陽台亮着燈。
敲門的時候，江唯是有點兒忐忑的。
至於為什麼忐忑，他自己是知道原因的，不過知道的並不全面，而忐忑的原因，大部分在不知道的這部分上。
門一打開，就有乾燥的熱風撲面而來。
落在江唯眉毛和發梢的雪瞬間就化了，變成芝麻粒兒大小的水珠子，亮晶晶掛着。
江唯向後掀開帽子，甩了甩頭，看着韓子陸的左腿問：“好點兒沒？”
韓子陸顯然有些意外，“你怎麼來了？”
“聽說你請假，不放心就過來看看，不歡迎啊？”
“那謝謝了。”韓子陸微笑着，往後讓了兩步。
江唯脫了外套，站在門口，用力甩了甩，把上面的雪抖下去，而後脫了鞋，進屋，視線又落在韓子陸坐腿上。
“腳能沾地了？那應該好點兒了。”他說。
韓子陸沒說什麼，走了幾步給江唯看，雖然明顯看得出左腿使不上力，但好歹不用單腳跳了。
韓子陸說：“謝謝，冰敷很有效，今天就不怎麼腫了。”
“那就好。”江唯站在鞋櫃前，也不往裏走，抬手撓撓頭，神色略有些不自然。
韓子陸看出來了，也能大致猜到因為什麼，不過他不打算主動說什麼，這種事，還是等着對方來問比較好。
“吃飯了么？”韓子陸問。
“啊？哦，沒呢。”江唯答着，看到韓子陸右手拿着筷子，身上穿着圍裙，一副正在做飯的裝扮，“你做什麼呢？”後面半句話明顯透着興奮的語氣。
“那一起吃晚飯吧。”韓子陸轉身進廚房，江唯在後面跟着。
廚房門一開，熱氣香味就撲面而來，江唯幾乎瞬間覺得自己要化了。
深吸了幾口氣，就開始忍不住的流口水，之前心裏那些小小的微妙情緒啊，疙瘩啊，早就被這麼一陣香風給吹到六環外了。
“做什麼呢！”江唯東張西望。
“就用剩的材料隨便做做，今天下雪，我也沒出門，很快就好了，你可以去沙發坐會兒。”
“我還是在這兒看吧！”江唯視線掃過灶台，看到一口蒸鍋正冒着熱氣，蒸鍋左邊，是一隻待用的炒鍋。
案板上，整整齊齊放着幾個盤子，盤子裏分別是蝦仁，碎豆腐，青筍和胡蘿蔔丁，盤子旁邊有幾個小碗，裏面是芝麻、干辣椒、碎花生、碎肉丁，以及一些混合著看不清是什麼的調料。
“這是要做什麼？”
“真的沒什麼特別，一會兒你吃了就知道了。”
就像韓子陸說的一樣，做飯的過程很快，江唯在旁邊看了十分鐘，只見韓子陸把各種材料丟進鍋里翻炒，再盛出來整理組合，看起來十分輕鬆，但就像變魔術一樣，把零散的材料變成了精美的作品。
“忘了問你有沒有忌口？”
“沒有沒有，都好了？我幫你端盤子吧？”江唯已經咽了十幾次口水了。
韓子陸把八個白菜卷依次在盤子上擺好，又把盤子遞到江唯手裏，“那就不客氣了。”
江唯像捧聖旨一樣把盤子捧出去，放在廚房外的小餐桌上。
這白菜卷外表看上去清清淡淡的，就是把蒸好的白菜葉裹成卷，再拿細細的香蔥葉子束起來固定好，但江唯看了韓子陸的烹飪過程，知道這裏面的內容着實下了不少功夫。
碎豆腐炒干多餘的水分，再加入碎肉和胡蘿蔔、青筍，加調料翻炒到豆腐變成金黃-色，再放蝦仁，最後撒花生芝麻，弄好之後又放了些什麼，才包進白菜葉里。
別說吃，只是看着韓子陸做菜的過程，就很有滿足感。
這道菜是最費勁兒的，江唯以為，它一定也是最好吃的，不過出乎意料，這頓晚飯里，最讓他印象深刻的，是小小一碗米飯。
它看上去就像一碗普通白飯，好像什麼都沒放，但稍微湊近，就能聞到一股讓人忍不住深深吸氣的濃香。
那是很純粹的，肉和油脂的香味兒，混合著清爽的稻米香。
不過這白飯看起來真的沒白菜卷有賣點，江唯猶豫了片刻，還是先對白菜卷下了手。
咬下去第一口，就忍不住一連吃了三個。
白菜清香爽口，豆腐香味混合了蔬菜和蝦仁，就更是甘甜，花生碎和芝麻嚼起來滿口余香……
另外還有一些什麼……江唯努力分辨了半天，忽然問：“是不是還有油豆皮？炸了放進去的？然後……”
江唯端起飯碗，吃了一口米飯。
簡直好吃得咬到舌頭！
他本來想說，豆腐卷和米飯用了一樣的油調味，但第一口米飯吃下去，就忍不住把飯吃到最後一粒才捨得停下。
“還有么？再，再來一碗啊！”他期待地看着韓子陸。
韓子陸微笑夾起一個白菜卷，“有倒是有，不過再多了會膩。”
“哦。”江唯想了想，還是決定吃到剛好，夾起最後一個菜卷，咬了一口，邊吃邊說：“牛乾巴，你放了牛乾巴。”再一口把菜卷吃完，喝上一口湯，繼續道，“白菜卷里用了碎的牛乾巴，然後這個飯，是直接拌的乾巴油……對了……牛肉麵！你也放了乾巴油對吧？”
之前只覺得吃着熟悉，這會兒忽然就想明白了，那種味道，就是牛乾巴的香味兒，他以前吃過，不過他吃的，和現在韓子陸給他做的，還是有些不同。
韓子陸臉上現出酒窩，“牛肉麵的話，煮湯底的時候也放了乾巴，還有就是你之前說的，放了火腿。”
江唯忍不住舔了舔碗底，“宣腿？”
“宣腿和諾鄧都有，主要是宣腿。”
“嗯嗯！怪不得！”江唯依依不捨放下飯碗，捧起了湯，簡單幾句對話之後，他已經完全可以想明白了，為什麼七食堂的牛肉麵那麼好吃。
用了那麼多好材料，下了那麼大的功夫，不好吃才見鬼了。
而這一碗湯喝下去，江唯真的徹底滿足了。
小瓦罐隔水蒸出來的牛雜湯，裏面配了清爽的馬蹄碎，江唯不但喝光了湯，連馬蹄也一顆顆撈着吃完了。
這一頓飯下去，他渾身冒汗，每個毛孔都覺得舒爽，整個人懶懶地攤在椅子裏，放空了好半天才回過神。
看向韓子陸的時候，發現韓子陸也在看他。
江唯心裏“啾”了一聲，那個小疙瘩，又冒出來了。
“想說什麼？”韓子陸好像看穿了他。
“沒什麼……”江唯頓了幾秒鐘，又改口道，“那什麼，我能不能問個問題？”
“問吧。”韓子陸雙手十指交錯着，搭在桌沿兒上，“我猜，應該不是關於做菜吧？”
江唯摸了摸頭，內心一通糾結。
忽然，他對上韓子陸的視線問：“你喜歡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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